多年侦察兵的他立即就知道那包里是什么东西了。他叭叭地抽着烟,紧皱着眉毛,面对电话,呆着了不动。
女佣和孩子们看矛盾缓和了,都离开了,留出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来让他们两夫妻说话。
“还坐在这里发什么痴呀?”李梦红折身回来,似笑非笑地捅他一下,拉他。“我看电视。”他说。房里也有电话。她挨着他坐下,靠在他肩膀上。“房里的电视小了。”他没有推她也没有离开,坐着纹丝不动。“不是电视小了,是我老了。”她没有提高音量,而是轻轻地说,悠悠地叹气。“伍哥,”她很久没有这么叫他了。那声音颤颤的,心弦也颤颤的。“我们都老了。小芸都是大姑娘了。小石也比我高了。顶多三五年,你也该当爷爷了。是不是?伍哥。”他眉毛跳了几下,腮帮在搐动。“这人呀,就是爱折腾。几番折腾,就老了。人老了,还有什么别的指望呢?”她又说。
“你包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开口问。
“……”她抓住包,扬手,使劲一撂,扔进房间里扔到床铺上去。卧房的门开着。“伍哥,你相不相信?你要是真的不要我了,横了心跑出去,我就打死你,然后自杀,和你死在一起。”她抱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来抱他。她说话,低低的象哭象诉的说话。“你是我的,任何人都别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绝不允许。我留不住你,就搞死你,绝不便宜了外人。”
“你心好黑,比锅子底底还黑。”他说。
“我的心本来是亮的,是你抹黑了。”她软软的手在摸他的脸。他脸上刮得光溜溜的,连胡子桩桩都没有。“伍哥,你回来吧,我要你,这个家要你。没有了你,全部乱了套。你是我命里注定的真神,丢不得的。”她解他的衣扣。他想动,动不了。“你不回来,我就去找她算帐。”她软软的摇摇晃晃的起身,拉他。
“你积点德好不好?她还是个孩子。我和她根本就没有那回事。”他慢慢地起身,跟她进房里去。“你骗我。”她说。“哪个王八蛋骗你。她是个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去帮我管店子的。”他扔掉烟头,吸吸气,说:“她姓彭,叫彭一珍,才二十三岁,长得不怎么样,很能干。我是想叫她过来帮你。这摊子这么大,只靠我们几个土匪,管不好的。你不要动她。不然的话,我……”他被她掀翻在床上。“那要看你是不是要我动她。”她躺在他身边,扯他的裤腰带。
“她天天跟着你,不跟我,行不行?我是为了公司才收留她。她有一帮同学,校友,都是大知识分子,很有学问的。”他没有做那事的表示。“把他们全部招进来,放到各个公司去当副职,既发展业务,创一番事业,又控制那些狗日的王八蛋,免得他们黑了心专门损我们。公司是我们的,搞亏了也是亏我们。”
“……”她瞪大了眼,从上面看他,一直看。她双手撑在他身边,身子颤微微的。“你发什么神经,这样看我?”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脸。脸上什么都没有。“我这个老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出去疯跑了快一年,长了不少见识呢。”她好象撑不住了,倒下去,压在地身上,他张开双臂搂住了她。她笑了。
(待续)
一0六
彭一珍被带到红叶总公司办公大楼里来见李梦红。这小姑娘听说是伍总找她有急事,匆匆忙忙地钻进轿车,就被套住了。
“他呢?不是说有非常紧急的事吗?”彭一珍走进装饰华丽的办公室,什么人都没有看见,再回头,给她带路的秘书也不见了。她皱皱眉头,转身要走,突然从对面的墙壁上推开一道门,坐在转椅上的李梦红出来了。“你是谁?他呢?他怎么样了?”墙壁又悄然合上,一点缝隙都没有留下。李梦红的转椅上有滑轮。李梦红已经到了她对面不足五尺的地方。
她看清了她。她也看清了她。一个四十岁的女人,虽然天生丽质保养很好,却明显的有点阴沉和老辣。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长得的确非常平凡,矮矮的不足一百五十公分,短发,圆脸,皮肤白嫩但欠光彩,眼睛亮亮的却有点小而且是单眼皮,穿一件淡紫色西装,一双大跟软皮鞋,唯一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张小嘴巴。那嘴唇又圆又厚,还略微有点往上翘,红红的,毫无修饰,但实在象一颗熟透了的小樱桃。这个不涂脂不抹粉其貌不扬的象泥巴里才掏出来的小土豆似的姑娘,值得伍魁洪这么珍惜吗?李梦红想不通,看不明。她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从下到上地反复地看彭一珍。看来看去,她觉得,这小姑娘经得起看,刚开始看是土豆,看久了就是一块玉石。
彭一珍并没有脸红,也没有慌乱,挺直了腰站在那里,跟李梦红对着看。
“你怎么不再问了?”李梦红问她。
“你把我叫到这里来,说明两点。第一,是你想见我,不是我想见你。该告诉我的,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不该告诉我的,我问一千次一万次,你也不会告诉我。第二,”彭一珍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到了办公室里的电话和计算机,也看到了窗边的架子上两盒花和挂在墙壁上的字画。“你和他一定有极为特殊的关系,要不然不会用他的名义把我叫到这里来。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他太太,也是红叶集团的总裁。他从来不跟我说起你。”
“你是他什么人?”李梦红笑问。
“朋友,也是他的打工妹,还是……他认为我应该是他的女儿。”彭一珍眼皮跳了一下,鼻翼动了动,偏开头说:“我从来都不承认。”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难道你一点都不怕我?”李梦红有点心惊肉跳,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椅无声无息地滑到墙角去了。
“我为什么要怕你?因为你有钱?有钱的人并不可怕。如果有了钱就变得可怕,我想不光是我,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不要钱。”彭一珍又把目光注视到李梦红身上,不急不慢地继续说:“因为你是他太太?你是他太太又怎么样?男人和女人不能做朋友吗?你身边随时随地都会有男人。只要我没干什么亏心事,就用不着怕你。”小姑娘把双手合在胸前互相绞缠了一阵,用力一别,撒开,象撒开了什么包袱,然后又说:“我爱他,是我的权利。他没有接受我,是因为他对你有义务。我们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对不起自己。就这样。如果你叫我来仅仅是为了他,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我可以回去了吧?店子里不能没有人管理。”
“不行!”李梦红发火了。这世道真是变了。难怪社会上流行“人类在进步,小伙子爱少妇;社会在发展,俏姑娘傍大款。”这疯丫头不但勾引她老公,还明目张胆振振有词地跟她李梦红说一番爱她老公的高论。李梦红是好惹的吗?她格格地咬着牙齿,身体就发抖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跟你吵架的意思。”彭一珍看见了那张发青的有点变形的面孔。“我只是说明一下情况。如果你认为我必须离开他,那,我会走的。我不会干扰你们的生活。”小姑娘眼睛红了,噙着泪水,转身,走到门边又回头来说:“你不要放他出去。线放长了,收不回来的。好的东西,谁都想要。你不珍惜,就一定会后悔的。我明天就辞职,不干了。”
“你,等一下。”李梦红红象从恶梦里醒来,追出来,在走廊上抓住了彭一珍。她比她矮了一截。这丫头跟伍魁洪在一起比较一下,真象个小布娃娃,一个可爱至极的小布娃娃。难怪伍魁洪会心疼呢。“你不要走了。你走的话,就害苦我了。留下来吧,当我的特别助理。红叶集团总公司董事长特别助理,月薪暂定三千,以后再说。好不好?这也是他的意思。”李梦红取出手机,说“不信,你打电话问他?”
彭一珍没有伸手去接电话,而是惊疑地盯着她。一般来说,这是不合情理的。
“留下你,是有条件的。”李梦红咽下一口唾液,艰难地呼吸一阵,才接着说:“你必须每天跟着我,不准跟他,不准单独和他说话或者外出。除了公司的事以外,你什么都不能问。你听明白了吧?”
“我,不干。”彭一珍不高不低地说。
(待续)
一0七
“人呢?”伍魁洪铁青着脸,把手插在衣袋里,踱进保安部的隔离室。“你们把人关在哪里?”保安愁眉苦脸的说:“伍总,我们不知道呀。当时,那姑娘气冲冲地从楼上下来,老板要我们抓住她。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去抓啦。人抓了以后,就被老板带走了。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
“他妈的。”伍魁洪骂了一句,退出保安部,往办公大楼去找。办公大楼里乱哄哄的。那些男男女女嘻嘻哈哈打情骂俏地闹个不停。在楼梯口上,一对青年男女正紧紧地互相拥抱着亲吻。伍魁洪紧皱着眉,咬着牙帮,想绕过那对男女上楼去。谁知那女的偏偏腰肢一软向后就倒,压在楼梯扶手上,把脚抬得很高。楼道封住了。“混蛋!”他炸雷似地大骂一句。那女的尖叫着挣起来。男的说:“谁他妈这么扫兴?”伍魁洪挥出大手,一把揪住那男人的衣襟,一拧,一提,把那家伙抓得离了地。
“我告诉你,这里是公司,是总部,不是配种场。”伍魁洪咬牙切齿地说:“你要发骚,滚回家去,不准在这里撒野,清楚没有?”
“……”女的捂了脸分不清东南西北地跑了。男的睁大了眼,嘴张得很大,啊啊地老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滚!”伍魁洪摔掉那男人,吭哧吭哧地往楼上跑,边跑边说:“这臭表子,把一个好好的公司搞得成猪窝狗窝了。”
李梦红的办公室在三楼。
办公室的门开着。李梦红坐在沙发上抽烟。她的办公桌对面坐着彭一珍。“我不准你走,你就走不了。你只有老老实实地听我的。不然的话,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可以把你抓回来。”李梦红吐着烟圈,轻飘飘地说。“为了我那人见人偷人见人爱的老公,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信不信?我会把这地球都炸个稀巴烂。”
伍魁洪板着脸走进来,不坐,站着。他很高,很大,很壮,象立在屋中间的砖柱子。楼层是吊了顶的。天花板上的大彩灯好象是挂在他的头上。两个女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你今天该去上课……”彭一珍先开口。
“嗨,闹到这个地步了,还要我去上什么课?”伍魁洪看着小姑娘,发现没有什么损伤,才回头对李梦红说:“你无缘无故叫保安抓她干什么?她还是个孩子,又不会妨碍你什么。”
“孩子?哼。我把她放走了,我老公也要跟着跑了。她是我老公的命肝心,是魂魄呢。是不是?我把她留下来,是为了讨老公的欢心。”李梦红斜着眼睛,阴阳怪气地说。
“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伍魁洪走到彭一珍身边,推她一把,说:“你先回去。”
“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事。”彭一珍不动,反而推他说:“你先回去,去上课,晚上我要查你的笔记。缺课了,当心考零蛋。”
李梦红嘴角沁出血丝来。
“我是最后一次查你的笔记了。今后,我不在你身边,没有人督促你。你记住,一定要把书读完,拿到文凭,一定要学会电脑。”彭一珍根本不去理会李梦红的反应,昂起头,瞪大眼,看着伍魁洪。她只有他胸脯那一点高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肯进‘红叶’?不进‘红叶’也不一定要走呀。”他偏了头来盯住李梦红。李梦红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一只茶杯。那只茶杯差点就要打到他身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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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为什么要我进‘红叶’?”彭一珍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他给她的是侧面。
“这是一家大公司,下面有几千员工,十多个分公司。现在,这家公司搞得乌烟瘴气。她,”伍魁洪指了指李梦红,大声说:“她管不好,我也管不好。再搞下去,鸡飞蛋打,全部完蛋。我们需要你来帮忙。你一定能帮我这个忙。对不对?小丫头。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彭一珍沉默了。李梦红也沉默了。她心里有数,她的红叶王朝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她又在准备玩“明借暗抢”的游戏了。她现在拖了一辆极其笨重的大破车,在艰难的爬行。
“小丫头,你放心,有我伍魁洪在,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把你的同学们带进公司来,把公司整理好。这是我们夫妻俩吃尽千辛万苦,甚至是玩命才玩出来的基业。我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它垮了。”伍魁洪把巴掌按在彭一珍的单薄的肩膀上,让她坐下,扭头对李梦红说:“你不要乱陷害我。我一直把她当自己的女儿来看的。我一再挽留她,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你,为了孩子,为了这破公司。”
“瓦匠婆,泥(疑)性重。”他最后说。
(待续)
一0八
彭一珍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公司上班,最后一个离开公司回家去休息。她上任后接二连三地采取强硬手段清理门户,还订出一整套的制度来约束公司的员工。李梦红一直盯着她。
这天刚八点钟。李梦红让胡荣到外面去买一条香烟,结果被彭一珍逮住了。
“上班时间,你不坚守岗位,到外面跑什么?按制度规定,扣掉本月奖金,视作旷工一天处理。”彭一珍板着脸,在保安部门口当着众多保安的面,开始发威了。“老刘,你马上去通知财务科,并且在违纪栏公开出来。保安部的值班人员刘健、江城循私舞弊,擅自放他外出,按规定罚款五十元,通报总公司各部。”
“是董事长叫我出去的。”胡荣红了脸。
“你去问董事长本人要你的奖金吧。”彭一珍调转头,手里拿着一卷什么资料,带着小跑往办公大楼走。胡荣跟上来,说:“不信我和你去问董事长。”彭一珍不再说话,越走越快,那短短的只齐耳的头发沙沙地响起来。
“是我叫他去替我买烟的。”李梦红从楼上下来,挡住他们,大声说。大楼里面很多的脑袋探出来看。“他的奖金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