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糟的。最后会是这么个结局,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只是想让地委支持他当好这个县长,让他老老实实为黎南的老百姓做些事情。现在他却要当县委书记了!宋秋山没有明说谁来接替县长,听他的口气,好像是王永坦。王永坦年初没有选上县长,看样子事过九个月之后,地委仍然要安排他出任县长。关隐达心里不是个味道。他并不是计较个人私怨,只是担心两人如果配合不好,会给县里工作带来不利。陶陶回来了,进门就问:“外面都在传,说是向在远那个了,是真的吗?”“是真的。自杀的,是在柳湾水电站的水库里发现的。这个老向,也太不经事了。”
关隐达说罢深深叹了一口气。陶陶不再说什么,径自去厨房忙中饭去了。关隐达独自坐在客厅里很没有意思,就去厨房找陶陶说话。可陶陶像是很忙,顾不上同他说话,他站在哪里都觉得挡路,只好又回到客厅。午餐简单,很快就吃了。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宋秋山的电话里说的本是个喜事,应告诉陶陶,但关隐达说不出口。吃了中饭,关隐达上床小睡。可是没有睡意。陈大友的事到底如何处理?想想宋秋山的口气,分明是暗示他别在这件事上揪住不放了。上面都认为他同王永坦不和,抓陈大友就是为了整王永坦。局面明摆着,他关隐达要当县委书记,王永坦就得当县长,他就得在陈大友的事上让一着。让一着就让一着吧。只是这一着怎么个让法?弄得不好,反而会让陈天王倒打一耙,叫他下不了台。还有刘志善,这人以后说不定又是他的新对手。目前刘志善是事实上的二把手。这几天向在远神秘失踪,县里的事情成堆了,不见刘志善出来说过半句话。可今天得知向在远死了,他突然冒出来了,抢先向地委汇报情况,主动召集在家的县领导开会。看他向各位布置工作的意思,真像马上要接向在远的班了。
关隐达万分无奈。看样子,他莫名其妙当了九个月县长,现在又要腹背受敌走上县委书记的位置了。自己的升任又是同向在远的自杀联在一起的!关隐达丝毫没有官升一级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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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地公安处的四位干警在黎南县调查了两天,认定向在远是自杀身亡。至于死者自杀的原因,他们在小范围内说,事出有因,暂时保密。不过,向在远那天晚上是否去过地区,他们没有找司机小蔡证实。县里其他几位领导都觉得奇怪,只是怕中间还有更深奥的文章,便缄口不言。
向在远的追悼会开得有些尴尬。刘志善致的悼词,只得说向在远同志不幸意外逝世,外加一些勤勤恳恳、廉洁奉公之类的套话。到场的人很多,不过大半是来看热闹的。第二天早上,关隐达刚到办公室,秘书小张就来了,问:“有没有事。”
关隐达本想让他去请王副县长过来一下,但见小张这死板的样子心里就有火,说:“没事没事!”小张见关县长头都没抬一下,脸上就有点儿发烧,站在门口搓脚摸手一会儿就走了。关隐达自己走到王永坦办公室。王永坦忙请坐倒茶,招呼关隐达坐下。
关隐达喝了几口茶,说:“永坦,同你商量一下。现在我们县里处于非常时期,我的意见是凡事以稳定为重。一切不利于稳定的事,都要妥善处理。前几天,氮肥厂等几个企业上访提出的要求,我们定了的,就要尽快兑现。干部每人六十块的误餐补贴,还是想办法补发了。这些政策,都是中央请客,地方买单。我们这些贫困地区的父母官不好当啊!也难怪干部有意见,说中央是关心他们的,只是下面这些领导不把他们的冷暖放在心上。这两个事,请你同有关部门协调一下。还有陈大友的问题,我想也变通一下。他马上把偷漏的税款补交了的话,刑事责任就不追究了。抓人不是目的。”
王永坦点头称是,说:“对对,抓人不是目的。我们财政不富,多有几个陈大友是好事,问题是要加强管理,严防税收流失。”关隐达说:“这个事也请你同检察、税务说一下,就说是我的意思。不过对陈大友一定要讲明一条,我们县政府是本着爱护农民企业家的态度,重在教育。要他吸取教训,遵纪守法!”
关隐达绕这么大的弯子,其实就是为了说说陈大友的事。王永坦大概也心领神会,只在这个事上同他附和几句。关隐达心想,最近王永坦同他配合不错,也许是因宋秋山早同他交了底。可已经这么几天了,他一直没有接到地委组织部的电话。这几天,县里的工作事实上是刘志善在主持。尽管宋秋山打了电话给关隐达,可他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好出头。时间越拖,刘志善越进入角色,到时候越不好办。
这天下午,关隐达终于再次接到宋秋山的电话。宋秋山说:“同你讲两个事。请你明天来地区谈话,永坦同志也要来。组织部还会正式通知你的。这是一。第二,地纪委准备派人来黎南调查向在远的经济问题,需要你们协助。”
关隐达一听,亦喜亦惊。喜的是说不定明天就会明确他的位置了;惊的是怎么突然又要查向在远的问题?向在远自从任县长以来,经常有人举报他,却从没听说上面要查他。这会儿他人都死了,还查什么经济问题?关隐达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说:“宋书记,我服从地委安排。不过我觉得,老向人都死了,还有查的必要吗?”宋秋山说:“我个人的意思也是说不查算了,但陆义同志坚持要查。对这个老向同志,黎南群众早有反映了,我和陆义同志都收到过有关检举信。前不久,纪委吴书记代表地委找他个别谈了话。他的抵触情绪很大,说组织上不信任他。真金不怕火炼,犯不着寻短见嘛。既然这样,那就查个水落石出嘛!”
关隐达这下真的明白了。向在远如果真的是因为告状的事败露而自杀,事情就闹大了,对宋陆二人都不利。也许他俩都清楚这一点,两人心照不宣,决定查向在远的经济问题。看来这两位政治上的对手,在这个问题上心存默契,私下握手了。明眼人心里都有数,如今这些领导,最不经查的就是经济问题。群众就常说一句泄愤的话,说是如今当官的,你全部抓了,肯定有冤枉的;抓一个放一个,肯定有漏网的。依宋秋山平日的城府,不会这么一五一十说给关隐达听。这说明宋秋山在有意张扬,向在远自杀是因为经济问题。
关隐达又想,若是宋秋山执意要查向在远还在情理之中,可这回要在向在远死尸上开刀的竟是陆义!宋陆二人这一回合的较量,肯定还没有结束。他们的握手是暂时的,也是有限的。只是目前宋秋山仍占着上风,不然就轮不到关隐达接任县委书记。
宋秋山说等会儿组织部会来电话,关隐达就没敢离开办公室。手头翻着文件,却总是神不守舍。直到快下班了,才接到地委组织部田部长的电话,叫他同王永坦同志一道,明天上午九点赶到组织部。“永坦同志我就不再专门通知了,请您转告一下好吗?”听田部长语气很客气,关隐达放心了。田部长先通知他,又要他转告王永坦,说明地委的意图仍是宋秋山说的那样。他静坐片刻,给王永坦打了电话,请他过来一下。一会儿,王永坦来了。关隐达说:“刚才接到地委组织部电话,要我们俩明天早上九点钟以前赶到组织部,地委领导找我们谈话。”
关隐达发现王永坦的脸色微微红了一下。他看出王永坦有些激动,却只当没注意,接着说:“那么我俩吃了晚饭马上动身,晚上赶去。”王永坦连说好好,禁不住伸出手来同关隐达握了一下。
两人并着肩回家,路上关隐达又说:“刚才还接到宋书记电话,说地纪委马上会派人来查向在远的经济问题。”王永坦一听也觉得突然。关隐达便把宋秋山说向在远畏罪自杀的意思说了。王永坦摇头啧啧。关隐达草草吃了晚饭,王永坦的电话就来了,问是否吃饭了。关隐达说:“吃了吃了,我们上路吧。”
陶陶见关隐达同王永坦通电话不仅语气很好,脸色也很好,就觉得奇怪。关隐达放了电话,又挂了刘志善家电话,说:“老刘吗?我老关。地委来电话,要我同永坦同志今晚赶到地委去。”他有意含糊,没有说去组织部,只说去地委。刘志善好像很敏感,沉默片刻,试探道:“哦哦,是吗?什么事这么紧急?”“电话里没说,要去了才知道。有什么重要事情的话,我马上打电话回来汇报吧。”关隐达说。刘志善好像意识到不该多问了,就说:“老关您别客气,汇什么报?好吧,路上小心!”
四十七
关隐达出任县委书记,全县上下大为惊奇。没想到当初县长都不让他当,这会儿却要他当县委书记了。可见组织上还是有眼力,重用正派而又实干的干部。但怎么又让王永坦代理县长呢?他明明九个月前被人大代表们选下去了呀?刘志善没有被调走,而是安排到县政协当主席。刘志善当然有想法,但毕竟弄了个正县级,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仍表示服从组织安排了。自有各方朋友致电祝贺。
关隐达没想孟维周特意打了电话来,话语很是亲切:“隐达兄,您终于出头了。老弟我可是一直替您叫屈啊!可是我人微言轻,说了也等于白说!”关隐达知道孟维周马上要出任地委秘书长了,便暗示道:“维周兄,您今后可要多关照我啊!你可是全区年纪最轻,资历最老的县委书记,前程不可限量啊!”孟维周便谦虚道:“隐达兄,您可是我的师傅啊!宋书记同我说到对您的安排,我就说了,隐达同志用迟了。我这个人不怕讲真话。”
两人在电话里亲热得不得了,又像当年同时跟领导当秘书似的。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孟维周重新找关隐达修好,无非是想到自己当了地委秘书长,终究还得倚重县市委书记们。关隐达也乐得同孟维周再续旧谊,多个人缘总是好的。关隐达上任后,暂时不准备在人事上搞多大变动,免得人们说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县委办主任陈兴业明白,自己不再适合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就找关隐达汇报了思想。
关隐达挽留一阵,再征求他自己的意见。陈兴业说:“我年纪也一大把了,还是去政协吧。”关隐达心里就有数了,猜想一定是刘志善邀他去政协。关隐达隐约觉得,刘陈二人凑到一块儿去,对他不利。几乎从他调来黎南那天起,陈兴业就在他背后弄手脚。关隐达答应去地委做做工作,心里却想,一定不能让这人去政协,只能把他放在眼皮底下,让他动弹不得!过了不久,地委下文,同意陈兴业任县政府调研员。陈兴业没有去成政协,自然有情绪。
关隐达就笑眯眯地找他谈话,说:“老陈呀,你长期在一线,熟悉经济工作,还是在政府干吧。”陈兴业虽然年纪五十来岁了,但他任副县级干部的资历不长,说不上几句硬话,也没有办法了。自从陈兴业要下来的风声一传开,就有很多人盯着县委办主任这把交椅了。县里几个头儿各有各赏识的人,都变着法儿向关隐达推荐。有些人干脆自己跑到关隐达那里旁敲侧击,只是不好意思毛遂自荐。
出乎大家意料,关隐达安排银盘岭乡书记熊其烈当了县委办主任。事先他犹豫过一阵,怕别人看出其中的奥妙。但他的确从内心里感激熊其烈。他甚至想过,如果今后有人看出些什么,只怕就会从熊其烈的发迹上找到线索。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熊其烈本是个老实人,没想到过自己这辈子还会上到副县级。尽管他的县委常委还没有批下来,但感觉上是被重用了。他很真诚地对关隐达说:“感谢关书记的栽培。”
关隐达忙摆摆手,说:“老熊你用不着感谢我。这一来是工作需要,二来是县委的集体决定。不是说我个人想用谁就用谁的。”关隐达内心里的确忌讳熊其烈当面说感谢他,这让他有一种政变之后坐地分赃的感觉。一切都在个把月之内就定了下来。关隐达知道自己处于一个特殊的环境,这些事情万万拖不得。
关隐达调摆局面的时候,地纪委专案组对向在远经济问题的调查也告结束了。他们查明向在远近两年内收受贿赂三十多万元。向在远人虽死了,处分还是要给的。只是处分一个县委书记,必须报经省委同意,时间上就不会那么快。宋秋山担心传言越来越复杂,就在一次县市党政一把手会议上,严肃通告了向在远的错误。这样,扑朔迷离的向在远自杀案就有了一个权威的官方说法。纪委专案组撤离黎南县的第二天,向在远的夫人吴姐就背上一大堆申冤材料,上省里和北京告状去了。她说要撕破大家都撕破,要把黎南县的老底子全部翻出来!看吴姐那架势,好像向在远蒙受了大大的冤屈,她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关隐达有些担心。他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只是怕到时候节外生枝,弄出别的什么麻烦出来。吴姐说要上去告状的前一天晚上,陶陶去她家看望了她。吴姐拉着陶陶的手,说着说着就哭成个泪人儿了。陶陶安慰着吴姐,自己也止不住哭了。两个女人就哭成一团。陶陶回到家里就不怎么讲话。关隐达忙了一天,已累得不行了,就说:“你又怎么了?我一天到晚忙得两脚不沾灰了,回来还要看你的脸色?”“我是怎么个脸色关你什么事?你不看就是!”
陶陶生起气来嘴皮子都会发紫。他们两口子很少这么吵的,关隐达越发不好受,就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刚才说去他家看看,我就猜到你回来就会是这个样子。地委已明确说了,向在远是因经济问题,畏罪自杀,你为什么总想着他的死同我有关呢?地委领导也同我个别分析过,认为向在远的成长太顺利了,没有经受任何挫折,一遇事就寻短见。”陶陶冷冷笑道:“你别同我开口闭口就是地委。地委我见识过!你去看看人家孤儿寡母的可怜相!其实他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最清楚!”关隐达真的来火了,但怕影响不好,压着嗓子说:“你真的以为我是促成向在远自杀的罪魁祸首?那你明天同他老婆一块儿去告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