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主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唐董事长在美国这段时间,对国内的情况还是非常了解的。谭主任现在急于想弄清楚黄晓军是不是真的如同外界传闻的那样,已经山穷水尽了。从宁海的项目完成到盛京项目的启动,“新维多”实际上一直是在赢利,而且据他所知,黄晓军几乎还没有一次正正经经的大笔资金投入。就连耿迪也没有摸清黄晓军到底是真穷还是在装蒜。给豆豆开影视公司,黄晓军前后给了一百多万;拿到盛京的项目以后,通过耿迪付了三百多万;据耿迪统计,张河林退出以后,黄晓军后期陆续投入到宁海的资金实际上不到一千万……这次的抚恤金,黄晓军连眼皮也没眨一下,就拿出了一百万……怎么看,黄晓军也不应该是个“穷人”,“新维多”也不是个皮包骨头的瘦公司。黄晓军一方面哭着喊着说穷叫苦,另一方面花起钱来却又毫不在乎。作为一个房地产开发商,最忌讳的就是怕人说自己没钱。吹天灯说大话打肿脸充胖子,处处显富露贵,生怕别人说自己穷。没钱的尚且如此,更别说那些真有几个钱的了。
“谭主任,你在想什么呢?”唐董事长对谭主任的沉默有些不满。
“我在想这个黄晓军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谭主任随口应道。
“是啊,”唐董事长点点头,接着问,“案子有进展吗?”
“目前暂时还没有太大的突破。最近上面抓得比较紧,有些事情不像以前那么好办了。我担心时间一长,黄晓军一旦得到银行的贷款,问题可能变得更复杂。”谭主任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两天我准备去见见几个有关领导,礼节性的拜访一下,不涉及任何具体事情。你看怎么给安排安排?”唐董事长把身体往后靠了靠,用手指轻轻捋捋脑门顶上非常稀疏的毛发,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这个黄晓军这么难对付!”
这天一大早,戒毒所的院长给耿迪打来电话,张河林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他本人也提出希望出院疗养。根据院长在电话里告诉耿迪的,张河林现在的心态和精神面貌同几个月前入院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现在开始潜心研究中国的佛学,大有超凡脱俗的决心。耿迪和黄晓军商量以后,决定还是让何伟出面去戒毒所秘密把张河林接出来,找个僻静的地方先安顿下来再说,并由公司出面替他雇佣一个生活保姆。这件事对外暂时严格保密。关键是要让何伟连他姐夫都得瞒住。
接到耿迪的电话,何伟当天下午就赶到了盛京。耿迪当面向何伟交代了各种注意事项,并提醒他尤其要对他姐夫保密。将来万一有什么变化,也不至于牵连姐夫。何伟说他当然懂得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耿迪通过佛教协会的朋友,为张河林在河北一个偏远的地区找到了一处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如果真像院长说的那样,张河林就可以从此脱离凡间世俗,安心修成正果了。何伟歪脖晃脑地连连称奇,说什么也想像不到张河林居然还能成了和尚。于是他调侃说自己将来没准也能成了太监,只可惜到时候没皇上让他伺候。何伟顺带提到他姐夫想找个机会来盛京拜见一下有关领导,希望迪哥能给牵线搭桥什么的。耿迪一口答应了下来。那当然,何伟是个明白人。盛京的大官儿多了,就算你费尽心思、削尖了脑袋能见上一面,你又能怎样?
安顿好何伟以后,耿迪又赶到约定的地点(唐董事长的美式办公室),拜见唐董事长和谭主任。这一次没有其他人在场,唐董事长也就免去了虚情假意的客套。唐先是强调这次回美国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给耿迪解决签证的问题,事情办得也很顺利。耿迪来以前,他已经和谭主任谈了很多,根据目前的情况分析,大家应该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黄晓军曾经参与过黑子贩毒集团,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关键是现在的调查和取证遇到了一些阻力。另外黄晓军有没有过对政府官员腐蚀、行贿的行为呢?为什么现在有人给银行施加压力,急于要帮着黄晓军解决贷款呢?还有黄晓军经营这么些年,难道就没有过偷税漏税的违法行为吗?
唐董事长显然对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感到很不满意。他一再指出,耿迪是战斗在敌人心脏的地下尖兵,为什么就没能够拿到一点有力的证据呢?同邱建的斗争当然是必要的,但不能顾此失彼,尤其是不能忽略了抓主要矛盾……谭主任再一次问到了有关“新维多”现在财务的真实状况。耿迪分析认为,黄晓军之所以辞去董事长职务,表面上是利用这次工地伤亡事故哗众取宠,做表演,但实际上是因为银行贷款到不了位,压力一天比一天大,他没办法。暂时回避,有利于他私下活动筹集资金,尽快解决资金周转的问题。如果再往下拖,包袱会越背越重,等到积重难返的时候,“新维多”的损失可就大了。所以黄晓军眼下正拼命想辙呢,眼下公司的日常工作他几乎一点也不过问……
耿迪的分析和介绍,多少给了唐董事长和谭主任一点心理上的安慰。唐董事长透露,他已经派人对黄晓军进行全天的跟踪调查,并要耿迪积极配合,随时通报黄晓军的意外行踪,尤其是和政府官员来往的情况。派人跟踪监视黄晓军,也许也包括耿迪自己,是耿迪和黄晓军早就料到的。反过来,唐董事长和谭主任却是万万没有想到黄晓军利用从俄罗斯弄回来的前苏联“克格勃”淘汰的那些五花八门的间谍仪器给他们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只要黄晓军愿意,他们现在的谈话内容就能一字不拉的全部传到黄晓军的耳朵里。就连谭主任前两天中午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双人大床上跟豆豆云雨一番过后,又对现在官场黑幕发表的一大堆抨击,也都让黄晓军窃听并留下了录音证据。黄晓军现在手上掌握的关于谭主任的任何一份材料,都足以让老谭最起码落个被“双开”的下场。随着时间的推移,谭主任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把自己的把柄通过谭主任交到了黄晓军的手里。用黄晓军的话讲,这帮贪官污吏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背景下,选择了错误的对象,挑起了一场错误的“战争”。现在看来,黄晓军完全可以控制局势的发展,随时以胜利者的姿态,结束这场游戏。但黄晓军觉得这样还不够完美,他要的是一劳永逸的彻底的胜利。
唐董事长站起来,眼里透着阴狠的凶光:“这件事不能再拖了。银行的贷款绝对不能落到黄晓军的手里。老谭,再想办法让万行长拖一拖,他们不是刚换了法人代表吗?就利用这个借口,一定要他顶住压力。你告诉老万,就说我说的,事成之后绝对不会亏待他;还有,耿迪,你要设法把张河林的股份拿过来,那人还在戒毒所吧?”耿迪点点头。心里却是有点发虚,他不知道这位爷又想到什么了。“那好,”唐董事长接着说,“你要想尽一切办法逼他把股份让出来,必要的时候做点手脚嘛。一个吸毒的人早晚是个死,股份对他有什么用?费用问题你不用考虑。让他……”耿迪急忙插问一句:“大哥,您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让他永远待在那里面。还有,老谭,你要尽快搞清楚,检察院到底有没有人在暗中捣乱,为什么这么简单一个案子至今也没个说法?还有那个仝局长,肯定不是他妈的好东西。他手上那块儿‘劳力士’是怎么来的?老谭,你找找间副局长他们,把我的意见跟他们转达一下。顺便告诉他们,坐享其成的事从来就没有,到时候也别跟我这儿哭穷。我就不信凭我唐建国收拾不了这几个小丑!”
局党委会刚开始不久,仝局长的秘书进来,走到仝局长的跟前,趴在他的耳朵里轻轻嘀咕了几句。仝局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秘书离开以后,仝局长对大家说:“这样吧,大家先随便议一议,”他抬起手腕,看看那只金光灿烂的“劳力士”,“咱们的老局长在办公室等我,我大概半个小时就回来。会议还是暂时由汪副局长主持吧。老汪,你先跟大家讲讲?”
汪副局长点点头,脸上也有一丝得意的笑容。“没关系,您把事处理完再说吧。我们先聊着。”
仝局长进到自己的办公室,见老局长,也是他现在的顶头上司和两个表情冷漠的陌生人正在低声谈论着什么。
“哟,老领导,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仝局长疾步迎上前去,紧握着老领导的手,上下打量,“哎呀,您比离开局里的时候老多了。啧,身体要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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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领导似乎没有闲情逸致跟他寒暄扯淡,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尴尬为难。“介绍一下吧,这二位是反贪局的同志。今天来是要跟你了解一个情况。老仝啊,咱们都是共产党员,对党应该忠诚坦荡,啊,这个,这个你们先谈,我出去走走。”
老领导离开以后,仝局长回到了自己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稳稳坐下,严肃认真地发话了:“请问,二位想了解什么?”
“是这样,最近我们接到了一封对您的举报信。根据上级指示,也是本着我们党实事求是和爱护干部的一贯原则,有个问题想跟你澄清一下。我们希望仝局长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来人中岁数较大的一位不冷不热地说道。
这种进退有余的语气和做派是仝局长非常熟悉的。在他多年的政治生涯中,这也是他曾经用起来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一招。
“没有问题,”仝局长既坦然自若,又面带符合常理的疑虑,“没关系,有什么你们尽管问就是了。”
“是这样,有人举报你在帮助一家企业争取银行贷款的过程中,私自收受贵重物品和钱财。我们想听听你的解释。”
“举报我?帮人贷款?收受钱财?”仝局长完全做一头雾水状,“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是胡闹!”仝局长有些愤怒了。
“您先别激动,再好好想想。”反贪局的人不紧不慢。
“要我想什么?根本就没有的事儿,靠想就能想出来?处在我的位置上,为企业排忧解难,帮助企业的发展,合法合理地争取银行贷款的支持是党和人民赋予我的权利和义务!”仝局长站起来,抬手一指窗外,铿锵有力、义正词严地指出:“有的人利用手里掌握信贷的权力,中饱私囊,坑害国家,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不惜牺牲国家和人民的大利,造成国家银行放贷以后大量的死帐呆帐。而对于从事正当经营、真正有希望的企业,由于他们自己拿不到好处,就肆意刁难、百般阻挠,眼看着这些企业苦苦挣扎、步履维艰,有的甚至破产倒闭……你们说,啊?……算了,不说这些了。是,经常有些企业为了感谢我们的支持,也有过一些不太合适的行为,但只要是我知道的,都按局党委和纪委的有关决议做了妥善的处理。好啦,不说了。我听你们说吧,你们也不用启发我,说些什么‘坦白从宽’之类的话。只要你们有证据,是我违犯了党纪国法,我甘愿接受一切惩罚!”
仝局长的态度并没有让反贪局的来人感到意外或者窘迫,其中一位平静地说:“是这样,老仝呀,你也是干过纪检工作的老同志。我们今天之所以采取这种方式跟你谈话,说明了两个问题。一,说明了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二,也是一个机会,如果只是因为一时糊涂,改正了还是好同志。所以,我们还是希望你冷静地再好好想想。你看呢?”
仝局长完全陷入无可奈何的境地。他一屁股坐下来,仰天长叹,说:“那你们看着办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好吧,”反贪局的其中一位,站起来,走到仝局长的办公桌前,双手扶着桌沿,意味深长地问一句,“仝局长,请问现在几点了?”
仝局长抬起左手,看了看,冷冷地说:“差五分十点!”“仝局长,您的手表不错呀!”反贪局官员的眼光直视着他。
“哼,”仝局长下意识把手臂放到了下面,底气不足地说一句,“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另一位反贪局的官员也来到办公桌前,严肃地对他说:“请你解释一下,这块价值十几万元人民币的‘劳力士’金表的来历,可以吗?”
仝局长猛地抬头,用一种非常惊讶的神情看看反贪局的人,又不由自主地看看自己手腕上的表,脸色赤红,结结巴巴地反问:“你、你说、说什么?十、十几万?这、这、这不可能!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嘛!”
反贪局的官员遗憾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老仝呀,你自己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机会!”说着,这位官员伸出手,示意仝局长把表摘下来交给他。
仝局长毫不犹豫地把表交给了他。官员接过表,拿在手里掂了掂,又递给身边的同事,然后转脸又注视着仝局长。奇怪的是,仝局长脸上除了有点尴尬和羞愧并不见丝毫的畏惧、心虚和恐慌。这和那些一旦事情败露便汗流满面、浑身瘫软的贪官们相比,要么是此人的心理素质极强,属于见了棺材也没泪的滚刀肉;要么就是这件事可能有什么蹊跷,中间出了问题……
“如果你们要是因为这只表来的,那好,我现在什么也不说。我给你们一个电话,我女儿的,你们可以去问问她,问问她怎么才花了八百块钱,就给她老爹弄回来一个值十几万的玩意儿!”仝局长竟是激动得浑身哆嗦,嘴唇发乌。
“什么,假表?从某市洋货市场买的?”唐董事长接到谭主任从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谭主任告诉他,反贪局收到举报信后,找仝局长进行了突击谈话。结果发现举报信所举报的内容几乎都是些不实之词。反贪局根据仝提供的情况,证实其手上戴的那只“劳力士”,是他女儿用暑假打工挣得的八百块钱,在某市洋货市场为他买的生日礼物。由于仝局长在跟反贪局谈话时涉及到银行的一些问题,现在万行长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
唐董事长放下电话以后,泄气地坐在椅子上,来回地转动着身躯。他的心情非常沮丧,这么一件小事怎么会办得如此狼狈,打草惊蛇不说,还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报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