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我认得他,可他不认得我啊。他笑:梵觉名寺里的慧照老和尚,是现在显宗为数不多的高僧大德之一。界内海外,天下闻名啊。难得的是他心里没什么显密的宗派之见,很是豁达,所以和法王也是老朋友。你这样,大家问道求灵,祈请供养还得有阵子。你还是等会,等散了,我再带你进去单独请仁波切示下吧。
炖猪,你怎么会在这了?我是等跟他憋进了厨房,没外人了,拉上透明折叠门才问。
嘿嘿,这个说来话长。我还是先问问你吧,他微笑着:怎么样?我寄的鼓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我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还是算得挺准的呀,知道我肯定不会进去。
也不是。他苦笑了一下:我本来是这么算的,谁知道你又说我不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也就不敢那么笃定了。回去后我又专门请法王给算了一下,和我算的结果一样,我这才放心。然后才给你寄的。
我想到他临走那天晚上就为了安慰我,才说了那么多话给我听,不禁心里又暖又热。
你后来怎么出来的?
我有点感动,他先问我,分明地总是把别人考虑在自己前头,细微末节处均能显现出来。我说了前后的大概经过,然后问:你就别管我了。我挺好的。只除了我朋友这桩事。
你放心,别说是慧照大师已经跟活佛说过了,就是没说过,活佛这样慈悲的人,也断不会置之不理的。
可我不认识他啊,我说。心里并不是不忐忑地,毕竟求人的事我很少干,从来也不好意思张这嘴。
那个不打紧,你是众生之一啊,认识不认识,那都是一样的。他微笑。
呃。。。。。。炖猪,我顿了顿终于还是问了:你怎么会到这来呢?你不是。。。。。。恩,这个。。。。。。三无吗?
我现在有证了。他笑着摆手,见我张大了嘴愣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红本摊在我眼前:我有皈依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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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我看着红本上的尼玛敦珠四个大字和一串藏文,又看看他这身打扮,直眨巴眼。
炖猪,你。。。。。。你这算出家啊?你。。。。。。你是喇嘛了?
他摇摇头:还没完全算得。你看我头还没剃呢。
我愣了一愣,又把皈依证放在手里反复看着,笑:呵呵,原来是这么两个字,我还以为炖猪是个出来混的花名。不过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微笑,告诉我尼玛是太阳的意思,敦珠有摧魔的含义。
摧魔?
嘿嘿,心魔呀。他说:你还是叫我炖猪好了。这个证虽然较起真来也管不了什么用,但至少跟着上师,也算可以出来走动了。
真的?我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本,又看看他。
害,全国上下假和尚道士多了去了,坑蒙拐骗的,那要查起来就没完没了了。我这种人也算偷了这个机取了这个巧。他自嘲地笑笑,顿了顿又说:我跟你开玩笑呢,其实这次能这么快再过来我也没想到。除了是因为这里的善男女们的恳请,主要是把一路过来大家自愿供养的钱物拿来给静冥山上的苦修人办置些药品。仁波切能听汉语但自己说不好,还有一位江央堪布会说流利的英文,但是不通中文。所以我就派上用场了。本来办这个证也得查根究源,可仁波切知道我的事,是特许给我的。要不是行程匆匆,我倒还真打算去找找你,看看你怎么样了。真没想到,这样也能遇见,看来我跟你的缘法真是不浅啊。
哈哈,这叫一起蹲坑,难兄难弟嘛。
估摸得差不多了,炖猪领我进了里屋。因为事先被叮嘱过了,所以进去就按炖猪说的磕了一个大扑式的长头。
活佛呵呵轻笑,一张嘴全是跑调的怪话:不用,不用。
我站起来,听炖猪说着藏语,估计大概是说明我的来意。好奇地打量活佛,这是我头一次看见活佛。名是够吓人的,虽然炖猪说这不代表什么,但炖猪这种人的上师,那一定很了不起。多嘉法王很瘦,带金丝边的眼镜,穿着橘黄的袄子绛红的袍子,盘腿坐在床上,两只眼睛看着人的时候非常平静,笑起来又让人如沐春风。整张脸就象一潭深水。屋里还有一个和炖猪同样装扮的喇嘛,长着娃娃脸。他坐在电脑前,正在上网,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自顾忙自己的了。只听到炖猪偶尔的一句半句地才扭过头来冲我咧嘴笑笑。
那个下午就是这样过来的。
坐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旁观着法王和堪布一唱一和地念颂着经文。不是书,是一张张手誊的镶着金边的细长纸卡,正反都写满了蚯蚓文,外面用经幡包裹起来。还有一些繁复的仪轨,炖猪垂手而立,神情肃然,有时侯帮忙转动着小经轮。链子上栓着的金石每一个飞身,都象是神灵的起伏。明明只有两个声音,听起来却象是有几百人在低低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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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耳朵里嗡隆着,慢慢地眼睛闭上了,不敢再看。
只觉得身体好象可以逐渐漂浮起来,所以不得不用意志把它捆在地板上。象酒醉后的微醺,阳光下的晕眩,周围的一切都象施过了魔法,震得我心里一阵阵酥麻。
一开始还有想哭的冲动,但到了后来就渐渐走进了澄澈的湖水中,胸腔里全是拱起的共振。他们的鼻音竟然能象香火一样缭绕在空气中。那么低,又那么响。那么的有力,又那么的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我那块愤怒有力的板砖和老方的脸,想起了我妈坐在床头摸着我爸的本眼睛里的笑,三子那天早晨蹬着板车的身影,老侯叼着烟把一盘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桌,娜姐帮我用毛巾擦着脸上的白泥,陈向阳站在爆米花轰筒子旁看着我微笑。。。。。。
还想起了。。。。。。他。
真是柔软啊。我的心。象浸泡在透明的液体里,有点暖,有点咸。
嗓子哽咽了。鼻子发酸。
等活佛一遍又一遍地唱起了绿度母心咒,就除了屋里的人,连屋外的人都跟着唱颂了起来。好象只是为了把活佛赐下的力量再没有保留地奉献出来。
除此之外,一切是那么的宁静。如此不知疲倦地唱着无数遍,连我都会唱了,也跟着唱着,眼睛模糊了。前所未有的感恩和敬畏,象一张大网,轻轻地把我包裹起来,从头到脚。
嗡达瑞度达瑞达瑞唆哈
嗡达瑞度达瑞达瑞唆哈
嗡达瑞度达瑞达瑞唆哈
嗡达瑞度达瑞达瑞唆哈。。。。。。
带着东西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站在独立病房的门口,透过玻璃就看见他们俩正在说着什么。我挥挥手,等陈向阳看见我了,就一屁股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深深地出了口气。
过了会他出来,轻轻关上门,问我:你怎么不进去呢?
我笑:算了。我把东西带来了,交到你手上就行了。
我跟你说,他现在正醒着呢,有什么话你进去自己传吧。我正等着你呢,咱俩当交班吧,我得赶紧忙另外一件事去。陈向阳皱着眉,好象不胜疲劳:我知道你也累了,他已经吃过药了,呆会药劲上来,睡着了你就可以先回去。他有特别护士的。我明早上过来。他手术的时候我一定在。。。。。。
陈向阳,出了什么事了?
他看着外面出了两分钟神,然后象猛地回过劲来,轻轻说:工作上的。没想到上面派给我的第一件差使,就是查大地联合的内幕交易事件。
我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你。。。。。。
我跟工作组已经进驻了,不然我怎么能让黄姐调车呢?他揉着太阳|穴:本来那天去找他,也是为了谈这个。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会出了这么档子事。不多说了,我还得赶回去,都在加班,不能让其他人抢了先机,必要的时候,我得。。。。。。
我看着他。
象是下定决心是的,他用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得把资料都毁掉。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陈向阳。。。。。。
他点点头,笑:王炮,我现在才知道原则和人情之间,原来没得选择。我想都不用想,就肯定要站在人情这边。他笑得可真难看啊:就是这样。都是这样。我也。。。。。。不例外。
站起来,拍了拍我,转身大步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怔,直到在走廊上消失了,才抓了抓头。唉,终于还是得进去面对里面的那个。
推门进去,走到床边。
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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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看着我。
我把东西一样样地放在了桌子上,边放边解释来龙去脉。如何去的梵觉寺,如何被指点去找的多嘉法王,如何做的加持等等。
把堪布送的一个小念佛机打开,放出循环不止的药师心咒,是个极尊贵的法王诵的,演示给他听。又把活佛给的一串从他自己手上褪下来的手珠亮给他看,上面有活佛亲手打的金刚结。还有炖猪塞过来的自己随身携带的擦擦,以及其他不认识的人送的一尊药师佛像和一张唐卡。再把绿度母心咒告诉他,让他自己默念,这是没灌过顶的人也可以颂念的,生病的人尤其有好处。
我没想到自己能说得这么声音平缓,条理清晰,还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象在唠嗑。
他一言不发地听着。剃了光头,脸也有点歪,看起来既让人发噱又让人辛酸。
再多的话终于也有讲完的时候,等我把活佛最后的精猛吉祥寄语也说完了,房间里就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我倒了杯水,拿出装有两颗黑药丸的小袋:这是甘露丸,是活佛密制的,藏药来着。人说了,你吃也行,不吃留着也行。一切随意。。。。。。
我吃。他说。
我忍不住问:你信吗?这可是密宗。
信。毫不犹豫地坚定。
我点点头,和我估计的差不多,把杯子递过去。
他有点火,瞪着我,没好气地:我手脚麻痹了。
奥奥。我诚惶诚恐地把杯子放下,赶忙一只手把他脑袋扶了起来,先把药放他嘴里,再喂他把水喝了。看着他喉结动了两下,才把他放平了。
坐回椅子上,我眨眼想着词:基本上就这样了。两位大师帮你加持着,护着你呢,你就放心吧,一准没事。套你的话说,你看得上人绝症,人还看不上你呢。
他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那还用你说。
呃。。。。。。我看着地面,无意识地交互捏着指骨,一会响一声,一会响一声,往外冒着套话:那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这有苹果,梨,桃。。。。。。
我想吃豆浆。他说:三子的豆浆,还有现炸的糖果子。
啊?我愣了愣,这小子不是摆明了为难人嘛,专找不可能的事说。这大晚上的,三子家的黄豆还躺在筐里没磨呢。
明。。。。。。明早上吃,行不?我琢磨了半天,才征求意见地问。
不你问我的吗?就现在。他还是那副一百年不变的大派派的口气,就是声音比较虚弱。
行。我点点头,站起来:你等着啊,可千万别睡着。我心想,就是把三子从被窝里薅起来,我也得让他把这口吃到。
得,得,他不耐烦了:你提醒我了,我这药劲马上上来了,等你回来,我早不知道睡那去了。
我停住,看着他。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过了好半天,才说:明啊,你别说话不算话。
我忽然就急了,气急败坏地嚷:你干吗你?你以为明吃不到,你以后就吃不到了?我告你。。。。。。那不。。。。。。
不可能是吧?他好整以暇地看了我一眼,声音挺淡:不可能的事多了。可最后。。。。。。还是可能了。
我浑身一震,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对不起。沉默了一会,我说。
嘿,你给我滚蛋吧你,他低低地吼了出来:我要你对不起干吗?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你。。。。。。那什么了,。。。。。。要知道了我也不会。。。。。。跟你那什么。。。。。。
你那胡沁什么呢?!他拧起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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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明知道自己那什么了,还要。。。。。。
你还有完没完?!!
你说你为什么吧?你想拿我开涮招多的是。。。。。。我低眉顺眼地看着脚面,声音柔和。袜子什么时候破了个窟窿,脱开了线,裸露着一个黄|色的嘴,尴尬的脸。
我头疼。
奥,那你多休息吧。
我是说那天我头疼,他怒了:你怎么老要激我发火啊!我那天头疼,想干点什么分散注意力,刚好有一丫在旁边,顺手!
你!我刚提高嗓门也想冲回去,猛地想起来了,立刻气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来:我。。。。。。我又不是一抹布。
你是不是抹布,你是擦屁股纸!高力强臭着个脸抢白了一句,然后看到我瞪大了眼张嘴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自己又绷不住乐了。
我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气就没了。点点头,心想行啊,擦屁股纸也行啊,我还能把你逗乐了,可见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按司令的话说,就算一张卫生纸,国家也有用到它的地方。按郝师兄的话说,得道于粪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高力强见我罕见地没有针锋相对,可能有点心虚,严肃地说:我失恋了,你也失恋了,咱俩谁也别想落着好。那什么,你点根烟给我。
这话虽然是安慰的意思,听起来却比什么都扎耳。我笑笑,把烟放在嘴里点着,吸亮了再插到他嘴里,让他抽两口,再拿下来,自己吸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手伸出去掸掸烟灰,然后继续拿给他抽。如此这般循环往复。他享受地吞烟再喷出来,觉得挺满足,还没忘了说:呆会要是被人撞见了,你自动顶缸哈。
早知道你安得这心。我走到窗边轻轻说,又走了回去:哎,我说,你怎么还不困啊?
他已经睡眼朦胧了,嘴里含糊着:我不喜欢你。
恩,我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说:我也。。。。。。不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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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等他睡着了,我离开了医院。一个人开着车在街上慢慢地兜着,静侯天明。终于到时候差不多了,去三子那。路过鸿运大厦,把车开进去泊好。抬头看上面还亮着灯,打了陈向阳手机,把他喊下来交了钥匙,然后一起去。大家都吃得饱饱的,知道今天有得煎熬,完了买好带去医院。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谁都有些紧张,也没人掩饰。两个人都挺累,兔子眼望兔子眼,胡子茬对胡子茬。他听我说整个求佛的经过,听到父债子偿的时候,皱着眉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
怎么呢?
你没跟他说吧。
那当然。我说:这点眼力介我还有。
他爸手上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