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主义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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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主义嗔-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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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还给你,你还要吗?”
  李云岫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不知道。他觉得嘴里很干燥,很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陈扬从口到里又掏出了一个小袋子,那是李云岫送给他的那袋玻璃珠,说:“这些也是你的吧。”陈扬一个接一个地把这些珠子高高地抛出去,它们都掉到了河里面,沉到了河底,一转眼就不见了。
  陈扬把李云岫的桔子也拾起来,把那些碎片往河里用力一投。碎片在空中就散开了,在路灯下闪闪发光,马上又黯淡下来,像舞一样往下沉,也消失在河水里。陈扬的手被划破了,血从手掌上渗了出来。李云岫往前走过去,陈扬也往前走,一转弯就不见了。
  李云岫回到刚才的栏杆,想要在石凳上寻找残存的碎片。他亲眼看到了桔子变成了一堆碎玻璃粉,可是那些碎片现在又在哪里呢?他站到刚才陈扬站的地方,伸出头往河面上看。天渐渐黑下来,河水也变了颜色。深绿色的河水多么平静,什么也没有。
  李云岫坐在桥栏杆的石凳上,哭了起来。李云岫的桔子就是这样成了碎末,永远地消失了。所有的计划都会落空,所有的宝贝也都要丢失。李云岫只生下陈扬送给他的九个橘子,他只有橘子了。李云岫把橘子拿出来,看它们的样子。所有的橘子也都会被吃掉,要不然就会烂掉。到那个时候皮就会变得宽大皱折,果肉会慢慢地变小,白色的丝络也会像根须一样露出来。气味会四处弥漫开来,又会慢慢散掉,直到所有的人都忘记掉它们曾经存在。李云岫吃着橘子,就哭出了声音。
  
叶倾城 启示录
叶倾城,女,现居北京,媒体编辑。著有《麒麟夜》等长篇小说三种,及《玻璃杯里跳舞的天使》等散文集六种。叶倾城的美文是国内一流的,常在各大报刊见到。她的作品均以青春的视角,讲述青春遭遇的情感、心情及故事;作者饱满的青春激|情与灵性的创作,形成了作品艺术上的独特氛围及精巧构造,使一个个故事好读、好看,韵味久远。
  
薄情
偶尔逛街看到一条新秀丽的牛仔裤,试完才问价,打完折还要一千多。我已经存了撤退的心,小姐还鼎力推荐:“这个十年都不会变形。”我笑起来,“那我呢?我能十年不变形吗?”还有一句更残忍的话我没有说:我肯穿十年吗?我的衣柜早就是深宫孽海,无数得不到我宠幸的衣袂在欲哭无泪。
  拒绝有一种残忍的愉快,又因为偕音,仿佛被我轻轻推开的,是一个痴情男子:“我十年都不会变心。”但他出现得不是时候,不能成为生命中亲密的爱人,就什么也不是。我照样会哂笑而答,“但我做不到。”
  背叛是怎么开始的?我曾经一时糊涂,花大价钱买下白衣白裤,袖管绣了一团荆棘,才下了一次水,就缩成芭比娃娃尺寸——我与她,甚至不曾一次合欢,她就死于Chu女之身。这一遭,是她离弃了我;前两年疯狂流行波西米亚,我将过季的时候打三折买下,旋即风起云涌直入冬,越今年满街都已是直身简约、微微收腰的小黑连衣裙了。我怎么办?我曾为她一掷千金,像汉武帝承诺金屋贮阿娇,也只能长长久久地把她搁在金屋里。阿娇,这次我对不起你……
  深情常常一脚踏空,跌到楼梯下面的泥水里。我渐渐在小店买衣服,几十、一百,杂牌或者所谓外贸余单,也尽有相看两欢的。穿着上街来,人都夸好看——背后他们怎么说,我管不着。穿过一两次,也就换了季,明年开衣柜再见着,几乎是陌生的。像醒在陌生的酒店,疑惑身边男子的脸。并且发现瑕疵,下摆的褊松脱了,领口第二颗钮扣脱到哪里去了,某一处经纬稍松,不至于分崩离析,但也是怨偶。古话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衣服合该有三年韶华,九载寿数。我找到借口,随手送人或者捐出去。两不挂心。
  我承认我的薄情,但我坚持觉得薄情是一种最可靠的姿态。
  无情的萧瑟,恰如久旱无雨,大地干涸。无情的人不会懂得初遇的惊艳、试穿的眉目飞扬、胸围小了一号腰围大了半号的遗憾,那是即见君子、云胡不喜的百般滋味。若我对世上的好衣裳、好男子全不动心,我还活来作甚?
  而深情则往往浪费。我的肉身不过是一瓶玲珑香水瓶——因为个子小,我感情的储量大约只是高大女子的2/3。我得把有限的感情投入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故而只肯爱珍稀的人与事,一生的事业,家庭、父母儿女、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其余的付出都是浪掷。
  所以不肯买昂贵的衣服,正如我不肯昂贵地去买一个人。我不肯投注我的浓情我的钞票,我不是不爱他们,但我知道这一段情是短暂的,势必无疾而终。
  薄薄的一点感情,恰如生鱼片的芥末,或者草莓蛋糕上面的一层糖霜,点到为止的甜头与刺激。太浓烈,噎死人;全无,谁吃得下去?
  《源氏物语》有一章的题目是:薄云,恰合我的心意,我但愿“可怜人意,薄于云水”。
  
没有一种病症是风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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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城市热得太快,空调又往往太猛烈,人的身体给冰火九重天折磨着,忽然大家都病了。
  一个朋友是一天去50次卫生间,另一个朋友是在卫生间一呆五小时,前者是吃什么都拉,后者是吃什么都不拉。还有一堆感冒发烧的,更要耗大量卫生纸。再大牌的美女,此刻脸黄黄的泛油光,鼻头红红的,不时吸溜一下,动辄拿一大迭纸狠狠地擤,说话全是浓重的鼻音,也有原形必露之感。所以有人说,看过感冒中的爱人而仍然爱她,才是真爱。
  要求未免太低,但这感慨也未必是空|穴来风。《源氏物语》里有一段,女子偶患风寒,服用极热的草药——也就是蒜,与男人会面时便立起帷屏。男人却还是觉得蒜的恶臭飘过来,实在难当,落荒而逃。
  感冒到底是小症,小说里最常描写的是肺结核。当然因为早几十年,这是不治之症,除了这个,青年人没有别的病症可以缓慢凋零。但现时的绝症是艾滋,谁敢让纯情的女主人公身染艾滋?还是觉得肺结核令人苍白消瘦,情绪低落,有一种贵族的纤细感伤吧。济慈、肖邦、鲁迅、斯蒂文生都得过肺结核,有人说肺结核是一个美学鉴赏家,只挑最华丽的灵魂。这是诗人之病风雅之病。
  但这世上绝没有风雅的病。黛玉咳嗽一晚,吐了满盒子痰,痰中好些血星。宝玉再爱黛玉,设若看到这个,也得恶心半晌。茶花女最后卧床不起,咳嗽吐血,喘不过气来,全身涂满灼热的药膏。这死状也是难看的。
  肺结核被攻克,一定给很多文人当头一棒。幸好疾病总是层出不穷,《血疑》让我们知道白血病,以后我就不断在电影电视小说里见到得白血病的白衣少女,都有山口百惠般无辜的脸容。还有再生障碍性贫血,还有骨癌。人家的绝望与生离死别,成为我们的娱乐。
  稍微不那么普遍的病,是红斑狼疮。前有朔爷在《玩得就是心跳》提到,后有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当然是有风险的,红斑狼疮是育龄女性高发,症状之一是脸部有蝶形红斑。可是怎么保证那红斑均匀对称,形状也好?那毕竟不是兰蔻粉底。
  还有重症肌无力,就我目力所及,好像朔爷也是第一人——当然我近年看小说,尤其言情小说,少。一切不得已,用一个绝症就可以诠释,故而《永失我爱》。凡人如我们,也经常永失我爱,但只为着钱、距离或者性格不合罢了,我们多俗。其余比较流行的,还有尿毒症、肾坏死……失忆、失明、失聪,在电视里出现得这么频繁,简直让人不觉得是病。
  比较新异的是《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夏烟鹂得的便秘。她是白玫瑰,可是白是多么容易被污染的颜色。她被丈夫冷遇,与小裁缝私通——真不上品。她终于得了便秘,可以名正言顺在浴室一呆好多小时,看自己雪白肚皮上的肚脐眼,这几乎太带有手Yin的暗示了。排泄物的梗塞,象征着性的梗塞。红玫瑰娇蕊的亮相是出浴,堆着一头的肥皂沫子;高高砌出雪白的波鬈,是云石雕像;而烟鹂则是便后,白底小花衫搂得高高的,睡裤臃肿地堆在脚面上,中间一段白蚕似的身体。一个是神,另一个是肉虫,比朱砂痣与蚊子血的对比更令人寒战。
  所有的病,都非常难受。电影里或者让人同声一哭,真正一身病痛的人,那污秽、疼痛、血、发炎、身体溃烂的味道……那痛不欲生而又挣扎求生,很难有人能懂,
  在生命与爱情之间,人都会选择生命。真正见识过死亡而且认真的创作者,其实都知道。有些不再把疾病当作煽情元素,有些还写,不过为着稻梁谋。
  真实人生里,想风雅而死谈何容易。美女作家曼殊菲尔一直自以为,周围人也以为她得的是肺结核,可是我最近看了她的新传记《一次轻率的旅行》——她死于梅毒。
  
薄命怜卿甘作妾
她是个没上过大学的女子,早早嫁了,在柴米油盐和孩子之间,尝试着写写小说,给自己起了典雅的、出自《诗经》的笔名,叫做“琼瑶”。Chu女作出版之后没多久,她遇见他,已经使君有妇的平鑫涛,那是1964年。
  那一年她写了一篇《白狐》,说有县官曾经救过一只白狐,没多久遇到一个一身白衣又贵姓白的女子,人人都说是白狐来报恩。县官想遣嫁她,女子却宁作小星。男人慨叹,“薄命怜卿甘作妾。”女子低语,声音轻柔如梦,“薄命吗?我应该是幸福的,还有什么事能比生活在你身边更快乐的呢?”
  这是大化投射在文字里的暗示,还是琼瑶以女子的直觉,了解未来的真正脉络?1968年平鑫涛与太太谈判离婚,一谈就是8年。琼瑶想要分手却不舍,只默默接受他所给的一切,成了他家庭之外的一个家。而他,每天来探视她,再回到自己家里去。琼瑶承受着,并且写,所有的沧桑都在文字里。
  所以有了《碧云天》,不育的女教师救了受虐待的女学生,让女生成了丈夫的侧室。男主角照例叹,“薄命怜卿甘作妾。”女生照例反驳,“我快死,却被你们救活,我爱上你,竟能和你在一起,我享受我的生活,享受你和姐姐对我的疼爱,不说我命好已经很难,怎能说是薄命呢?”是琼瑶自己的心声,历历如绘。
  随后又有了《一颗红豆》,二十余年的老夫妻被第三者搅了局。但三个人都是完美的大圣人。外遇表白说:如果她曾有独占男人的心,她就死无葬身之地。男人一听原配说离婚,立刻喊出几千几万个“不”字,至于外遇,他说“薄命怜她甘作妾。”——他的责任感以这么无耻的方式表达。而原配也高风亮节地说,“或者,这个世界和法律,甚至世俗的观念,都不允许一个男人同时有两个女人,但在这社会上,几个男人是真正只有一个女人的?古时候三妻四妾,深闺中也一团和气。我既然不是海洋,总应该有容忍海洋的气度。”那时,是琼瑶情妇时间里最水深火热的吧。
  而她是大学教授之女,琴棋书画精通,她常常在小说里写到那些孤高自许、寄人篱下的孤女,如黛玉。设若黛玉不死,给宝玉当15年不明不白的红颜知己,会否痛彻心腑。
  那种偏居一隅的认命,我相信她是由衷的。来自于传统的儒家文化,也是她对爱情的节哀顺变。因此她写,她带大孩子,她怀着文学和爱情的双重梦想,而她的私生活遭人批评,她的写作也是。纯文学的世界里没有她,甚至有人责她曰:在还有雏妓的时代谈爱情,是不道德的。——文学从来不必道德。
  她不介意吗?像苏青说自己的文章常常排在“木匠奸杀幼女”的下面而满不在乎。真不介意就不会提了,我想她不过是尝试着,以文字的安慰,让自己,能慢慢咽下这醒在喉里的鲠。无论是文坛还是日子,她老是处于卑安的妾之身份。
  平鑫涛终于离了婚,1979年,她嫁了他。此后她的小说里,不调此调久矣。伟大的新月格格舍身给臣下作小,但最后双双战死沙场,她不再承认三人行的可能性。到《还珠格格》时代,她更成了一夫一妻制的坚定鼓吹者,太后赐的小妾,毁了小燕子的幸福生活。
  她不再薄命怜卿甘作妾,也终于不用伤心恨我未成名。以这么多年默默的耕耘,我想关于她的通俗文学巨匠的位置,没有人能够反驳。
  是否,要忍耐很多的屈辱、痛楚、绝望,才有了,恣肆而骄傲的机会?如同,如同,从妾到正妻。
  
安能辨他是雌雄
夏。在草原。清晨逸马在希拉穆仁,是我深爱的黑骏马,微一扬鞭,鞭梢不及马背,它已飞奔,两耳闻得风声飒飒。
  静下来却走得平稳,偶尔叼一口闲花野草,我与马倌聊天,“它是公是母?”马倌答,“都是公的,母马骑上走不起。”我举目看看,人家的马肚下面好大一个话儿,我的马却空空如也,莫名便觉不平,“为啥那匹马有,我的马没有?”马倌笑得,金牙在阳光下闪闪放光,“你那匹是阉过的。”
  我靠,这脸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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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阳光酷烈,草原无遮无挡,一望无际盛大的绿。我坐在旗杆下,抱了一头小白羊,与小孩们聊天。满怀软香暖玉,我问,“这羊是公是母呀?”小孩的母亲是个中年妇人,闻声热情前来,“这不就是俗话说的,要知道你妈是公是母,掀开尾巴一看。”尾巴掀开半晌,我仍不明就里,妇人帮我指点,“喏,这个是出粪的,这个是出尿的,这是头小母羊嘛。”我继续懵懂,“那公羊呢?”妇人骇笑,“公羊的尿从肚子下面走嘛。”大约不信有这种白痴,停停又加一句,“这说得再清楚也没有了。”此时已笑翻了一地的人。好在日头毒,人人晒得红头赤脸,再加一份绯红,也看不出。
  雌与雄,岂是那么好辨的?
  此行,是经山西去内蒙,到五台山那天正是盂兰盆节前日,五爷庙外便听得鼓乐罄钹,原来是有人还愿送戏。舞台一角有个牌子,《潘杨讼》。
  在酷日下的园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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