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喝点汤吧,你工作这么累,要补一补。” 奶奶系好围裙,不由分说地就去了厨房。
老今头拿过女儿手里的包,替她放好,心里自责得紧,要不是他生病,女儿也犯不着累死累活地加班。犹豫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丫头,你跟那个沈医生,闹矛盾了?”
今夏有些莫名,笑了:“爸,您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老今头搓着自己衣服上的荷包,有点难以启齿:“我们这次搬家,不是因为房东要卖房子,是你跟沈医生闹分手了吧?” 他一直认为,沈医生是女儿的贵人,那房子,也是沈医生提供的。
今夏这才明白过来,失笑:“爸,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跟沈医生就只是朋友,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还有我们这次搬家,真的是因为房东要卖房子,千真万确,您就别瞎想了。”
老今头颇有些失望,本来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过问女孩子家的私事,但他对沈医生还是喜欢的,也希望两人能在一起:“你真不喜欢沈医生?”
今夏点头:“我跟他啊,八竿子都打不着。”
老今头眼骨碌一转:“那上次在老家,帮过我们的那个记者,叫陈啥子来着?你觉得他怎样?”
陈之城吗?今夏有些沉默。他人很好,也值得很好的女孩子,所以自己才不想拖他下水,所以才不顾自己的形象告诉他,她和陆川在一起是为了钱。既然没打算过跟他开始,那就不要开始。
“爸,您今天怎么了?以前您不过问这些的。”
老今头微叹口气:“我这不是觉得你工作太辛苦,想有个人照顾你。”
“爸,没事儿,我不需要人照顾,现在这样挺好。”
屋子不大,奶奶听见两人谈话,也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丫丫,我今儿跟你爸讨论了,如果这沈医生和陈记者都不合适,那奶奶给你介绍相亲好哇?巷子口那水果摊老板的儿子,年纪比你大三岁,在家外贸公司上班,正好也是单身,你要不要见一见?”
今夏没有心理准备,直觉有些抗拒:“我还年轻,不急着相亲。”
“怎么不急?” 奶奶从厨房走出来教育她:“相亲也不是一次就能相中的,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成天这么辛苦,也不是个事儿,挣钱养家的活,那还是得交给男人干。”
今夏见奶奶神色认真,也不好直接拒绝,就跳过去搂着奶奶的脖子撒娇:“奶奶,你让我考虑下嘛,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再说。”
奶奶爱怜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子:“那你得认真考虑啊,别想着唬弄奶奶,可不饶你。”
今夏乖巧地把她推回厨房:“知道啦奶奶,您先热汤吧。”
☆、36
今夏早上是被打骂孩子的声音吵醒的。
周末原本想多睡会儿;但妇人尖厉的叫骂声持续刺痛她的神经,几个清脆的巴掌响之后,孩子也哇哇大哭起来。她实在没办法继续睡下去,索性就从床上坐起,隔壁床已经空了,这个时间;奶奶去早市买菜了。
换好衣服,耷拉着拖鞋走出卧室;爸房间的床也是空的,附近有老乡开了个山西刀削面馆;爸在那里兼职洗碗,补贴一点家用。
原本他还打算蹬三轮,一来旧车在老家卖了;重新买车要花钱,二来她和奶奶都觉着危险,怕再惹出是非,三来也是北京城太大,不识路,也做不了这档子生意。
挤在狭小的厕所里洗漱,今夏吐出最后一口牙膏沫子时,妇人还在对小孩施暴。虽然刚搬来不久,但这两人她都见过,那妇人也就三十出头,但生得面相凶恶,小男孩倒是虎头虎脑的,可爱得紧。这样的打骂也不是第一次了,邻居们曾经劝过,都被妇人唾沫横飞地骂了回来。
奶奶按老习惯,给她留了粥在锅里,她去厨房盛时,瞥见垃圾桶已经满了,就顺手整理出来,拎着塑料袋出门去倒。
想离市一医院近,又想图便宜,她现在租住的地方,类似从前的筒子楼,很多户人家共用一个狭小|逼仄,堆满杂物的过道,她要下楼倒垃圾,势必从那对母子的房间路过,小孩痛哭的声音让她心里揪得慌,她几乎是埋着头,以极其微弱的存在感从他们门前快速挤过。
楼下倒垃圾的地方,废弃物堆得和小山一样高,散发着腐臭味儿,一只浑身脏兮兮的猫凑在边上觅食吃,见她来了,赶紧夹起尾巴,瑟缩地躲到一旁,她放下垃圾袋,回身看着这个筒子楼,横七竖八的竹竿上,晾着乱糟糟的内衣裤衩床单,细细地听,风里什么样儿的声音都有,争吵,叫骂,痛哭……
仿佛这里就是一个悲剧集中营。
也是,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谁心理还能特别健康。
就像她每次回来,都暗暗对自己说,住在这里只是权宜之计,等经济条件好了,她一定得带着家人搬走。
回去时,意外看见那挨打的小男孩穿着单衣,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抹眼泪,有些婴儿肥的左脸上,还残留着刺眼的红。
今夏有些不忍,就蹲到他跟前,抬手替他擦眼泪,小男孩微微躲开一点,最后还是由着她擦:“你妈妈呢?”
小男孩怯生生地瞥了眼屋里,没有说话。
今夏明白过来,原来那女人把小孩扔在外面罚站。这大冬天的,也不给人套件厚衣服,再说这筒子楼里什么样儿的人都有,特复杂,她就不怕自己的小孩被人拐跑?
今夏想了想,还是起身去敲了她的门,半晌妇人才来开,一见是新搬来的邻居,便不耐烦地嚷着:“什么事儿?!”
今夏壮了壮胆:“小孩子不要单独留在楼道上,万一被人贩子拐走怎么办?”
那妇人翻个白眼:“拐走更好!” 话音刚落,门就砰地摔上了,带起一阵风。
今夏没有想到妇人会是这种反应,愣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办,她打骂孩子就算了,顶多是肉痛,把孩子一人扔外边儿,万一冻病了,万一有个什么坏人,或者小孩子自己乱走,丢了怎么办?
抬手又敲了敲门,妇人这次干脆不来开,直接在屋里吼:“你吃饱了撑的啊,管别人家闲事!赶紧给我走开!”
今夏不愿跟她争吵,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就放软了态度,好言好语地说:“姐姐,我今天放假,你要不嫌弃的话,要不我给你看着这孩子?”
相遇是缘,她不忍心不管。
里头忽然就没了声音,今夏安静了会儿,继续说:“姐姐,我就住你隔壁,你什么时候要有空,就过来领孩子吧。”
里头还是没有声音,今夏微叹口气,俯身拉起小男孩的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吃饭了没?”
小男孩垂着眼摇头。
“那去我家吃饭,好不好?”
小男孩顿了顿,跟着轻轻点了下头。
今夏笑了,牵着他的手带回自己家,没有给小孩穿的衣服,她就找了件自己的厚毛衣给他套上,把袖子替他挽起来,露出胖乎乎的小手:“还冷吗?”
小男孩不说话,只摇头。
“那咱们去洗手,然后吃饭,好吧?”
小男孩点头,今夏去打了盆温水,用肥皂把他的小手搓干净,她是独生子,没有弟弟妹妹,妈也去世得早,但她从来不觉得孤独或是痛苦,因为奶奶和爸爸把她失去的那部分,都加倍地弥补给了她。但眼前的这个小孩,明明有妈妈,为什么会觉得他特别可怜。
把他安置在小餐桌旁,今夏给他盛了碗热粥,把小勺子塞他手上:“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细声细气地回答:“王砾浩。”
今夏笑起来:“你几岁啦?”
“五岁。”
“你妈妈为什么打你?”
王砾浩脸埋在碗里,好半晌才说:“我尿床了。”
“……” 今夏换了个话题:“粥好喝吗?”
王砾浩点头,今夏笑着又揉了揉他的头:“那就多喝点,锅里还有。”
等他吃完,她收拾了碗勺去厨房洗,王砾浩就一直跟在她旁边,像条小尾巴,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看她,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今夏赶紧就着衣角擦了擦手上的水,跑去开门,爸和奶奶都有钥匙,一定是那大姐来讨孩子。
拉开门的瞬间,她就呆若木鸡了,陆川以一种与此地极不和谐的气场站在门口,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仿佛等的就是她现在的这种表情。
今夏脑子像突然劈进一个惊雷,炸得思绪乱飞,半晌说不出话。
陆川也不开口,只是眼角噙笑,好整以暇地欣赏她脸上起伏的神色,她那微微张开的水润红唇,让他想就这样低头吻下去。
今夏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我要知道你住哪里还不容易么?” 她就是上天遁地,他也能给挖出来。
今夏仍是茫然:“你来这里干什么?” 话说完她才留意到,他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像是送礼来的。
“我来看你爸爸和奶奶。” 陆川扬起眉梢:“不让我进去坐吗?”
今夏挡在门口:“你来看他们做什么?”
陆川耸肩:“因为我的关系,害得他们搬家操劳,理应来表示下歉意。”
“……”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今夏深吸口气,做好迎战准备:“我爸和奶奶都不在,你可以走了。”
陆川来之前就知道,要进她这家门不容易,所以她的反应也在他预料之中,便不急不躁地说道:“那我在这里等。”
今夏错愕,没想到他不硬闯,反而选择老实地等待。她低头瞅着他的鞋尖,规规矩矩地站在她家门外,这走道是公共地方,她是不是没有权力赶他走?
陆川已经打定了死磕的主意,就坦然地站在门外,视线从她身侧打量着屋内的环境,看见一个小男孩慢吞吞地走过来,抱上她的大腿,露出小半张脸望着自己,视线有些闪烁。
“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弟弟?”
今夏伸手摸了摸王砾浩柔软的头发,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他是我邻居的小孩,帮忙照看一会儿。”
陆川把手上的东西放下,高大的身子蹲了下来,小孩套着不合身的厚毛衣,像条肥硕的毛毛虫:“你叫什么名字?”
王砾浩显然有些胆小,脑袋整个缩到她身后去了,今夏见他有点怕,就赶紧往前一挡:“你别吓着小孩子。”
陆川慢悠悠地站起身:“我有这么可怕?” 说着往前踏出一步,微微俯身,凑到她耳边:“连你也怕我?”
今夏身后站着王砾浩,后退不得,只得稍微别开脸,躲过他热烫的呼吸,质问:“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陆川再凑近一点,几乎要吻上她的耳垂,慢条斯理地说:“我媳妇儿丢了,我来找她。”
今夏脸继续朝一边偏,脖子有点抻得难受:“什么媳妇儿,你说什么呢?”
陆川伸手扳正她的脸,额头抵了上去,吐字清晰:“你害我没结成婚,是不是该赔个媳妇儿给我?”
今夏紧闭着眼,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闻言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就张开眼睛,陆川轻轻蹭了蹭她额头,跟着便松开了她,两人就这样互看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姐姐。” 王砾浩怯生生地在她身后问:“这个叔叔是谁?”
今夏忙错开和陆川交汇的视线,低头看向他:“叔叔是姐姐……认识的人。”
陆川重新蹲了下来,纠正道:“不是叔叔,是哥哥,哥哥是姐姐的男朋友。”
王砾浩眨巴着蒙着水雾的大眼睛,被陆川认真的神色吓到,抱紧今夏的大腿:“姐姐,我想上厕所。”
今夏牵起王砾浩的肉手:“走吧,姐姐带你去。”
待到两人从厕所出来,陆川已经兀自登堂入室,小小的客厅多了一个人,一下子显得拥挤不堪。
没有沙发,陆川便坐在小餐桌边的折叠圆凳上,打量着屋里简陋的陈设。
今夏见他人都已经进来,也没想好怎么撵他走,就蹲着给王砾浩整理袖子,刚上完厕所洗手时弄湿了点儿。
她脑子里有些乱,没想到陆川能认真到这个地步,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你爸上哪儿去了?” 陆川发现屋子里除了他们,确实没有别人。
今夏挽好袖子,把王砾浩抱到餐桌边的凳子上:“我爸去帮人洗碗了。”
“那你奶奶呢?”
今夏也在餐桌边坐下,理着王砾浩的头发:“买菜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陆川留意到王砾浩身上套着她的毛衣:“这小孩儿怎么穿成这样?”
今夏逗逗王砾浩的下巴:“你要不要看动画片?”
王砾浩点头,今夏便将他带到自己的卧室,在笔记本上给他播了部动画片,这才出来应付陆川:“他妈妈让他在走廊罚站,没给厚衣服穿。”
“所以你就给人领家来了?”
今夏稍微点头,在他对面坐下,迟疑片刻:“你……真的退婚了?”
陆川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相信?那你可以去民政局查查我的婚姻状况。”
今夏摇头:“我只是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说退就退了。”
“还不是因为某人说我只会在安全区里考虑问题,什么都想得到,却不愿意做出牺牲。”
今夏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某人指的就是自己,只是他这么认真,她要怎么办才好。就像是在忽然之间,背上了千斤的重担,压得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陆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那眉眼间聚集的凝重,让他想忽视都不成,自己果然,带给她那么大的压力吗?
他微叹口气,退了一步:“解除婚约是我个人的决定,你不用感到负担,我也不会要你现在就给我什么回应,我只是想有个机会,能跟你重新开始。”
☆、37
重新开始?从哪里开始?今夏垂着眼;正拿捏不准该如何回答,门口就传来掏钥匙的声音,奶奶回来了。
陆川闻声便站了起来,心跳不由有些加快,想来他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紧张;生怕她家人不喜欢自己。
门被缓缓推开,走进来一个满头银丝;身形精瘦的小老太太,陆川脑海里顿时就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他未来媳妇儿的奶奶,也就是他奶奶,想到这里;他便立刻迎上去,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奶奶好。” 笑容里带着几分谄媚。
今夏站在旁边,看见他那正儿八经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痒痒的,有些想笑。
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瞬间错愕,跟着便意味深长地瞄了今夏一眼,笑着点头:“你好你好。”
陆川见她拎着菜篮子,就主动要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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