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一挥手:“把他带回去好好审!”
刘福根想实际掌控一个公司、将来也成为郭家店一个金刚的梦破灭了,化工集团又没有他的位置了,以后自己算怎么一道菜呢?他暗恨陈二熊领头发动了一次漂亮的政变,把他彻底赶出来了。这一天他又审了一阵杨祖省,仍然没有结果。其实有结果又能怎么样?反正东方商贸公司没钱了,早早晚晚就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关门大吉。刘福根喝闷酒喝多了,在回家的路上看见林美棠风骚地撅着屁股正在开自家的房门,他猛地怒从心起,冲进去反锁上门,将林美棠推进屋子,兜头盖脸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林美棠打蒙了:“福根,你疯了?”
刘福根抬手又是一巴掌:“我就是疯了,是叫你们逼疯的,叫你气疯的,打你是要替我窝囊了一辈子的干娘出口气。”
林美棠岂能白让他打,回手也厮打他,边打边骂:“你算个狗屁东西,在郭家店还有你插嘴的份吗?居然还敢打我,也不掂掂自己那点分量……”于是,两个人抓挠到了一块儿。刘福根由打林美棠忽然紧紧抱住了她,任由对方抽打自己,然后打急了便撕掉林美棠的衣服,将其摁倒在床上,不顾一切地压上去……
可能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完事后吐了两口,随后便倒头睡去。
待到他醒来,天已经快亮了,发现自己光着身子清清爽爽地躺在林美棠的被窝里,一激灵拥着被子坐起来。正悚惶间,看到林美棠弓着身子在给他熨衣服,听到动静才直起身子,竟冲着他笑了笑,问道:“你醒了。”
刘福根表情呆滞,不敢正视她的眼睛……这要让老爷子知道了,非闹出一场大乱子不可。哼哧半天才说出成句的话:“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犯浑,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混蛋事,真对不起,您别往心里去……”
林美棠拿着他的衣服来到近前,慨然释怀:“听到你跟我说对不起,我心里挺热乎,这顿打挨得值。人世间的事情很复杂,这么多年咱俩的关系一直不自在,早晚得有这顿打。将复杂简单化,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动武,打完就好了,你出气了,也替你干娘出气了,以后咱们的关系也就好处了。”
刘福根内心惶怯,不免有些战战兢兢:“我真不是个东西,除去打您没干别的吧?”
林美棠瞋目道:“光是打我还不够可以的,你还想怎么着?别看论年纪我比你大不太多,也别管名义上如何,论实际我可是你二娘,这是全村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昨天你吐了我一身,害得我这通收拾,给你擦完身子,还得洗你的衣服,我这里又没有男人可穿的,怕天亮了你没有衣服穿,总不能老待在我的被窝里呀。所以就拿电烙铁给你烙干了,来,穿上吧。”
刘福根穿好衣服,下床后双膝跪倒:“我认你这个二娘,以后再不敢对您放肆了。”他突然抱住林美棠的腿呜呜哭起来,“这个世上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样跟我说过话,我从小就被人瞧不起,过去在老家就抬不起头来,人们说我是一个瘸子的私生子,他是给大队喂牲口的。后来碰到郭叔叔,他救过我,对我也很喜欢,就认了他做干爹。在郭家店其实也没人真拿我当回事,有人是碍着干爹的面子不敢对我怎么样,从心里是真看不起我,说我是来捡便宜的,还有的说我就是郭存先的亲儿子的,是他在外边砍棺材跟当地女人乱搞生的……在郭家店只有干娘不厌弃我,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却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哭。我想恨你,可又恨不起来,我从没想过敢碰你,没承想昨儿个借着酒劲犯浑了……”
林美棠抱住他的头,心中一阵悲酸,眼泪顺势滴到刘福根的头上……她把他拉起来,让他坐到床边,用手扶着他的肩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这些天心里不痛快,可你怎么就想不开呢?东方公司垮了郭家店还有那么多单位,东方不亮西方亮,还能没有你的职位?书记至少还能再活二三十年,在这么长时间里你还能成不了气候?”
这几句话竟让刘福根有醍醐灌顶般的感觉,不禁悚然有思,许多年来因一直对林美棠怀有成见,才低看了她,对她不公。原来她的确不同寻常,难怪自己的老干爹这么多年都离不开她……
25“软蛋治不了混蛋”
东方公司一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一片混乱,有吼叫,有央求,有哭号,有辩白……正面的白墙上多了八个黑色大字:“清理经济,整顿思想。”如果换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里就是监狱了。还有一点不同的是,监狱里不会有录像的,而在这儿有郭家店电视台的摄影记者,随时将审讯情况如实地拍摄下来,这是根据郭存先以前的指示,完整地记录郭家店前进的脚步,详细保留每个大事件的资料……
这种审讯一直持续到深夜。刘福根自恃在东方公司没有关门前自己还是这里的瓢把子,就对杨祖省一笔一笔问得特别仔细,可审了半宿也没审出什么结果,他实在太累,就回到旁边的屋吃了点东西,不想一歪脑袋就睡着了。剩下的那几个小子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故意躲开,好让下边人收拾杨祖省。再加上前天他们亲眼看到第一个动手打老杨的人当场就得了五千元奖励,于是便有恃无恐,甚至也想靠拳脚邀功请赏,这就又引发一顿狠揍,结果是闹着玩儿似的就把杨祖省又给打死了。
打人难道像吸毒一样也会上瘾,暴力也会传染?郭家店刚因为打死人被抓走了七个青年,最重的被判了七年徒刑,最轻的也判了三年。眼前这些人为什么就没有顾及,反而会变本加厉了呢?
连本村蓝守义的儿女,一豁出去都能把凶手送进监狱,何况杨祖省是天津人,是你郭家店把人家当人才引进来的,其家属岂能善罢甘休?所谓“少当家的”刘福根根本没经过事,心里着实慌了,他多少读过几年书,还记得“人命关天”四个字的含义,便慌慌张张地立刻去见郭存先,急着要向干爹禀告杨祖省被打死的消息。
整个办公大楼的六楼上,门窗紧闭,只开着一个小天窗透气,郭存先躺在一张硕大的四周包金的软床上,赤条条双脚垫得老高,枕头却很低。这是他年轻时养成的习惯,睡觉时头低脚高消化慢、省粮食,肚子不饿。如今有了吃不完的粮食,就怕不吃或吃不多,但他一躺下就非得将自己弄得高低不平的习惯却是改不过来了。林美棠一丝不挂地躺在他旁边,她是被上楼的脚步声和急速的开门声惊醒的,但她知道身上有钥匙并敢直接闯到这个屋里来的,只能是刘福根,所以并不着忙,慢腾腾有条不紊地欠起身子开始穿衣服。
心里慌乱的倒是刘福根,不是因为看到了干爹跟别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更何况林美棠还不算是“别的女人”。让他慌乱的是越想打死杨祖省这件事越麻烦,这回很有可能连自己都得蹲监狱,因为杨祖省是在他的办公室、又是接受他的审问过程中被打死的。因此他汇报得也有些散乱……
郭存先从大床上吱楞一下坐起来,心里明明也并非不慌乱,表面上却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脸色,慢腾腾地问:“都谁参加了?”
刘福根磕磕巴巴地说:“郭传正、金大宾、欧廷玉、郭传宝四个家伙……眼下村里的局面有点乱,我觉着管不住了,空气也闹得太紧张,人人害怕……我刚才布置下去,把东方公司下边所有被关的人都放了,调查工作暂停,等过去这一阵再说吧。”
郭存先摇晃着脑袋:“福根你给我记住,越在这时候越不能软,软蛋治不了混蛋!做一个当家人,在这时候让人怕你,比让人亲近你更有用。”
“问题是一批坏小子借着这个气候都冒出来了,踩着鼻子上脸,不好控制。”
“控制不了他们是你自己没本事,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自古以来哪个朝代不是流氓无赖打下来的?”郭存先又闭上眼睛,在床角郁郁枯坐。
其实他又何尝没意识到眼前的局面有些失控,村里的情况越来越繁乱,他明显感到驾驭起来有些力不从心,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有一条他还没有忘,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显示力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高压,用打手维护自己在郭家店的绝对权威。只要维护住自己的权威,剩下的事就好办。他坐在床上,想一会儿说上几句,说上几句就又停上一阵,像是教导干儿子,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你得有足够的底气,才能认识到人的命运是不同的,有的生来会管人,有的天生就得被人管。不管你的境遇如何,你只能全力以赴,郭家店的全部成就都是硬顶顶出来的……你干爹这辈子实际就干了一件事,得到了权力上的成功和名望。中国的权力都产生于土地之中,自古打政权都是攻城抢地,谁有地盘谁就有权力……而土地又是个什么样子呢?野草永远都挤在庄稼旁边,一遇上连阴雨就会疯长,没有几天的工夫就会超过庄稼。我们现在就碰上了连阴天,要格外防备这些野草、杂种。要把手里的镰刀磨快。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控制住大环境、大气候,别再让大雨下起来……
郭存先说了半天,刘福根还是一头雾水。他只好再说具体点:“你和那四个人先藏起来,不能像上次那样硬顶了。”
“可往哪儿跑呢?”
“跑?”郭存先重复着刘福根的话,一说藏起来你首先想到的就是快跑,以此类推,公安局的人一定也会这么想,所以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不跑,就藏在郭家店。这是咱自个儿的村子,咱能控制得住。但不要藏在自己的家里,谁还没有仨亲的俩厚的吗?村子那么大,藏起几个人还不容易吗。
他转头又吩咐林美棠,给他们每人发一笔钱,也可以算作是犒赏,凡是能保护好他们的人家,将来也会有奖赏。我们有的是钱,对我们来说花钱是最容易的,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都用钱解决。同时还要放出风去,就说他们都跑了……郭存先现在重视的已经不是郭家店有多少钱,钱对他意义不大了,他最需要的是有足以能驾驭局面的权力。
刘福根被打发走了,林美棠也立即去落实他的指示,剩下郭存先一个人又在床上坐了好半天,一根接一根地抽得满屋子都是烟了,才挪屁股下地。他需要打个电话。六楼上特为他装了六部镀金电话,床头柜上、写字台上、麻将桌旁、按摩椅边、马桶旁边……可他还是等到上班后,趿拉着鞋来到五楼林美棠的办公室。
有些话就是想当着他下边的人说,好让他们学着点。他也喜欢看下边人对他惊奇赞叹的样子,并说些敬佩和崇拜之类的话。他让林美棠拨通了宽河县公安局值班室的电话,然后自己接过话筒说:“我是郭家店的党委书记郭存先,告诉你们一件事,昨天晚上我们这里死了个人。郭家店东方商贸公司在审查杨祖省的经济问题时,突然闯进来一群人把他打死了,你们是不是来一下?”
轻描淡写,居高临下,与其说是报案,不如说是下通知。不用郭存先再多说什么,林美棠便立即布置下去,让东方集团按照书记这个电话的口径做准备。
令郭家店人没有想到的是,还不到中午,市公安局的警车就到了,熟门熟路地直扑东方公司,四个穿便衣的刑警,很快就被领到审讯和打死杨祖省的现场,三人进了楼,一人留在外面勘查周围的环境。
郭存先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报告,这惹得他老大的不高兴。他是向县里报的案,为什么来的是市里的警察?要知道这对他来说差别可就大了。他一直以为,这些年来自己跟县公安局的关系处得还可以,逢年过节都有走动,案子落在他们手里怎么都好说。而跟市公安局的关系就一言难尽了,说弄得很僵也不过分,市公安局长吴清源来郭家店,他都避而不见,有人不止一次暗示他给吴清源送个大号金牌,他装听不见。凭什么?大化市的警察最喜欢扣郭家店的车,扣了后罚得也很重,还想让他给整自己的人送礼?郭存先可从来都没这么贱过。至少在他的心里跟市公安局较劲儿较了好多年,案子落到他们手里,还能有好吗?
他脑袋一热,又较上了劲儿:“把他们给我扣起来!”
郭存先是冲着电话喊的,却如同当面下命令一样快,十几个保安从东方公司的总部飞跑出来,直眉瞪眼地冲进新楼,并随手关闭了身后的铁栅门。留在外面的那个市局刑警,发现情况有变,立即钻进警车,看见又有几个保安从主楼里冲出,向他这边跑过来,便赶忙发动汽车向村外急驶……
市公安局带队来郭家店出现场的,是刑侦处二科科长于长河,他一看这阵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涌进来的这群郭家店的保安,立马将他和另外两名同事分割开来,刑侦处的元老邢振中,身边站着三个保安,大概是欺负他上了点年纪,认为只要有三个人就足以对付了。而白白净净的尸检专家姜源,倒吸引了四个保安圈围着他。再看自己的身后,竟像一堵墙似的站着五个面目不善的家伙……这就叫分而治之。看来这批人还是受过一点训练的,或者刚被点拨过。他拉下脸,正色喝道:“你们这批人里谁是头儿?”
没有人搭腔。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嘟囔一句:“这里没有头儿。”
“没有头儿可就麻烦了,那你们就得为自己的这种犯法行为负责。你们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这儿躺着一个死的,是你们的头头郭存先向公安局报的案,我们是奉命来查案,你们却围上来捣乱,这至少是犯了三条法。一,妨碍公安人员执法;二,非法拘禁公安执法人员;三,故意破坏现场,变相包庇罪犯。”
于长河转着头将房子里的保安挨个看了一遍,似乎是要将他们的面目全都记下来。眼睛最后停留在一个不敢跟他对视的保安脸上:“谁叫你们来的你赶紧回去向他报告,把我的三条意见转达给他,并告诉他我的要求,立即撤走保安,恢复我们的自由,为我们查案提供应有的便利条件。如果他立刻答应了我的要求,这件事或许可以到此为止。不然,后果可就严重了,你们吃不了可就得兜着走!”
那个保安愣怔了一下,还真的转身出去了。
于长河又提出要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