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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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帝国-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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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钱都行,我明天就给你送钱去。”

安景惠不推不挡,但头脑很冷静:“美棠,这不是钱的事,郭存先事件的背景很复杂,已经闹到了这一步,那些要整他的人也未必还敢收钱。你别着急,我会全力以赴,需要用钱的时候自当告诉你。”

林美棠被感动了,安景惠真够意思,没有一句应付打悠飞的话,好像越是难办的事她的劲头还越大。林美棠觉得安景惠提供的情况很重要,须赶快告诉郭存先的家人和四大金刚,现在可以商量怎么救人了……此时电视机里也正在播报新闻,她想听完新闻再出门,眼看国内新闻就要结束了,林美棠正要松口气,播音员却口气一转,用极简短的语言道出了最后一条新闻:因郭家店连续发生打死人事件,著名企业家、郭家店前党委书记郭存先,今天被刑事拘留……

她脑袋“嗡”的一声,胸口发紧,心往下沉:完了,郭存先这回是真完了!这一下全国的人都知道他被抓了……如果安景惠的消息可靠,整他的势力竟不顾市常委会上的反对意见,还能公开捅出这件事,就是想制造一种既成事实的局面,要置郭存先于死地!她忽然一阵心灰意冷,犹豫着还要不要去给郭家送信……

家家户户肯定都看到了电视新闻,这个时候还要去给人家送坏消息,岂不是徒增烦恼,惹人家厌弃?迟疑了好半天,她最终还是走出了家门,这时候不是别人需要她打听来的讯息,而是她需要听听别人的看法和主意。自己已经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再关在屋里不是愁死,就得憋疯。林美棠走出家门,听到从远处传来一阵阵鞭炮声,有地雷般一声声炸响的大鞭,有炒料豆似的小炮,还有脆声脆气的二踢脚……

显然是邻村的人站在村边上放的。林美棠还在纳闷,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放的哪门子鞭呀?为什么郭家店没有放的?一定是让郭存先的事闹得大伙都没有心思了。她穿过西街,听到村口有人在吵吵嚷嚷,突然一个粗嘎的大嗓门竟骂起来了:“王官屯的、苗家庄儿的,放你娘的逼呀!你们村儿上死人啦?我操你们八辈儿祖奶奶!”

——这是欧广和的声音。

黑暗中又有人气不过:“咱们也放吧,我家里有一麻袋小丁庄的大鞭,把他们都压下去!”旁边有人阻止:“混蛋,那不成了咱们自个儿也庆祝书记被抓了?”〖Zei8。Com电子书下载:。 〗

林美棠心里咯噔一下,敢情邻村放鞭炮竟是为了庆贺郭存先出事呀!

想必是都看了刚才的电视新闻……可他们哪儿来这么大的仇恨?是对郭家店发财的妒忌,还是洼口那几尊雕塑惹的祸?凭什么这样恨人不死下笊篱!

不管怎么说,郭家店富起来之后没有跟邻村搞好关系,是个巨大的失误。又岂止是跟邻村没搞好关系?跟县里、市里若搞好了关系,还会有今天这样的大祸吗?现在再后悔已经没用了。

她快步来到郭存先的家,门口及楼上楼下都是人,一楼的客厅里也挤满了人,郭存志两口子、存珠和丈夫丘展堂以及刘玉成兄妹围着朱雪珍,旁边站着欧广明和王顺,其他乡亲或站或坐地塞满每个角落,大家除去唉声叹气却想不出多少有用的话可说,偶尔会说句不管用的气话、狠话,或骂几句大街。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凡是有心的都应该来郭家看一看,看看朱雪珍,说不说话都没有关系。欧广明一见林美棠进来立刻打破沉闷:“美棠你打听到嘛消息没有?”

林美棠冲着朱雪珍说:“我上午打电话托的安景惠,她刚才有了回音,是公安局长暗地使坏抓的郭书记,他先斩后奏,这边抓了人那边才开常委会,在会上张市长和老县长封厚跟高书记吵起来了,他们坚决反对抓人。但市里一把手和公安局长是一拨的,也请示过省公安厅。我已经托付安景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郭书记救出来,明天我就进城给她送钱去。”

丘展堂说:“不管用多少钱都由我出,一会儿我叫人送过去。”

林美棠一摆手:“不用,我有。安景惠在电话里不让我送钱去,我想她不让送我也得送,眼下咱就得抓着谁是谁,见佛就拜,有庙就烧香,谁知道哪个庙里的神会显灵啊?我听安景惠的意思,现在真正能救郭书记的,是省里的头头儿和中央的大领导。”

欧广明说:“那好,我明天去求省委书记。”

王顺说:“我去北京跑跑试试,这些年好歹也认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托他们给想想办法,死活也得把大哥给捞出来。捞不出大哥我也没脸再在这儿待下去,就得带着一家大小滚出郭家店!”

大厅的气氛立刻激昂起来,人们从绝望和郁闷中苏醒过来,找到了救人的办法,看到了一线希望……

唯有朱雪珍,在沙发上自始至终都不吭一声,她甚至也没有动一下,没有改变过坐着的姿势。神色既不显得多么惊慌,也没有为屋里这些人的热情和侠义所感动,甚至压根儿就不对能救回丈夫抱希望。林美棠原想凑过去安慰她一番,看到朱雪珍这个样子反而不敢跟她说话了。

连已经被抓的郭存先,都无法相信自己真的是被抓了。人已经被推上了警车,却还在反复地跟自己较劲,对自己问个没完:这是真的?他们真就敢抓我郭存先?是暂时先关几天,等打死人的风波过去再出来?还是真就逮捕我了?这是谁的主意?我断定这不是公安局能定的,虽然伍烈早就看我不顺眼,但吓破他的苦胆也没有这个权力敢动我!那么是市里的谁下的决心?市长张才千不会,他是我命里的贵人,怎么可能抓我。是市委书记高敬奇?也不大可能,虽然我不大喜欢他,这些年他可没少吃郭家店拿郭家店的,他怎么可能掐断自己的财路?他们抓我上边知道不知道?郭存先脑袋发蒙,发空。说不慌不怕是假,说很慌很怕倒也不至于,就是乱糟糟摸不着大门,一肚子问号……眼下真是乱套了,只有你脑子想不出来的,没有别人干不出来的。像他这样一个郭家店的大掌柜,说句不谦虚的话,就是这个时代的领潮人物。把他这么一抓起来,岂不是宣布一个时代要结束了?莫不是又要搞什么大运动?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那么他们抓了我又能怎么样?难道真的会判我的刑?判几年?怎么量刑?要知道这个时代是农民唱主角的,难道磨还没有卸,他们就要杀驴?郭存先被深刻的懊恼和恐怖追赶着,他的心脏不好,闹不好还没等自己弄明白输在谁手上,就先嗝儿屁着凉了!

名气这玩意儿本来就是软的、轻的,跟名人有关的事总是容易令人匪夷所思。但,名也挨着气,有名就惹气,出名靠气吹。碰上硬的一捅就撒气,气一撒名就玩儿完。

在警车上这一通颠荡,七转八拐,跟摇煤球似的……渐渐地他觉着肚子里的这颗心不再直落下沉了,胸口也不再血气翻涌,估摸着自己已经定住了神。也许从现在起就要由天堂下地狱了……想不到平时一惊一乍的心脏,真摊上事这不也挺过了这一关?眼下能帮自己的,恐怕也只有自个儿了。其实只要看透了,人活着还不就是这么回事。走一步,说一步,当官的不都爱说摸着石头过河吗?反正已经掉进河里了,也就不怕湿衣服了……

警车最终钻进了一所警备森严的大门,院子里几乎看不到人,却让人感觉四周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你。下车后警察带他走进了一间坚固的小房子,房子中央摆着一张长条桌,桌子后面并排放着三张带靠背的椅子,桌子前面摆着一个方凳子,这显然就是给他预备的了。

只要一坐到小凳子上,就正对着迎面墙上八个血红的粗体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像刀子一样扎人的眼睛捅人的心。他不觉浑身一激灵。

奇怪的是靠墙边还放着一个半旧的单人布沙发,跟整间屋子的气氛不那么协调,他心里暗笑:哈哈,这才是给我准备的座位。我郭存先到哪儿都是郭存先,就是当了犯人也得享受特殊的待遇。那就甭客气了……他一蹲屁股就把自己扔进了沙发。

这叫来者不拒,要显出一种大样,也好让即将露面的人物知道自己的分量。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后边的事,要等的那个人就进来了。又是他?前不久进郭家店收枪、抓人的也是他,虽然两人没有正面说过几句话,可郭存先不会忘记这张脸,他可宁愿一辈子都没有遇见过这小子。

来人进屋后径直坐到桌子后面正中间的椅子上,将手里的文件夹往桌上一放,那大模大样的神态就好像屋子里没有他郭存先这么一个大活人。当他转过眼睛实实在在地盯看郭存先的时候,竟让郭存先的心里不免又一阵毛咕……他随即就安慰自己,这不能说是害怕,只能是因为陌生,或者是愤怒。多少年来他天天都要看人的眼睛,大体就是几大类:亲近讨好的、巴结拉拢的、畏惧佩服的、钦佩羡慕的、嫉恨挑刺的、好奇探索的,即使是再高的领导,看他的时候也尽量在眼神里透出亲和与好奇。可这家伙的眼睛竟是那么的平静,说严肃吧又不故意绷着,说他不绷着吧又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波纹。他对我就没有一点好奇?对我郭存先坐在这儿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不可能。他要是装的,那这个人可就太难斗了!

他要掩饰心里的紧张,下意识地将身子后仰,跷起二郎腿,右手轻轻拍打着沙发扶手。对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嘴里出声了:“郭存先,坐到这边的凳子上来。”

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行啦,就在这儿说吧。”这有点像在自己办公室的劲头。

那人脸一黑,语气加重:“不行,你是在接受审讯,必须坐到受审席上来。”

“那你这沙发是给谁预备的?”

“沙发是为审讯时间过长或有人精神紧张发生意外准备的。你以为是给你准备的吗?”

他敢损人?记不得有多少年了,都是郭存先损别人,哪有别人敢损他的!可坐在高处的这位审讯员口气和眼神的不容置疑,看这意思他若再不挪窝,对方就要让门口的警察帮忙了……没办法,好在古人早就给他预备好了台阶: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于是,他起身坐到了长条桌前的小木凳子上。后背无依无靠,身子往前一佝偻,整个人随即就委顿下来一大截,连自己都觉着活脱脱就像个受审的犯人了。他一像犯人,对方果然立即就开审了:“叫什么名字?”

“咳,闹了半天你们还不知道我是谁就给抓了?”

“我们没有抓错人。现在是让你必须自报家门,这是规矩。”

“郭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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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出生年月日?”

“1938年正月初一。”

“你的简历?”

他突然感到受不了啦,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便没好气地反问:“我的简历跟我坐在这儿有什么关系?你们要真尊重我的经历还会把我抓到这儿来吗?说这个没有用,我没有那么好的记性,记不住了,说不准!”

“这是法律程序,你必须讲。记性不好就顺着年龄从小往大里捋。”

对方的眼睛直盯盯地看进他的眼睛里,他当然也得迎住,心想眼下是一场狐狸斗智。自己现在还不能说就是对方的囊中之物吧?或许这家伙是故意表现得不紧不慢,好像并不急于要把我拿下,其实是在试探,他很清楚我没有这么容易就叫他给拿下来。

但,眼下还得悠着点劲,不能逗急了。一旦急了眼,谁掌握生杀大权谁就掌握主动。权力毕竟是在他的手里。自己虽然已经羊入虎口,最好也扮成狐狸——这样的斗智以后不知还要持续多少时间。于是,郭存先装作很不耐烦地草三了四地将履历说了一遍,审讯员没有全听清,想让他再说一遍。这回他就理直气壮地给顶回去了:“我说了,你没有听清是干什么来的?”

对方咧了咧嘴,没有再坚持,并从他的脸上挪开眼睛,从文件夹子里抽出一张纸,变了一副更生硬的腔调读起了条文: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条例,你被刑事拘留了,请签字吧。”

“轰”的一声,郭存先的脑袋像挨了一棒子……他们真要动真格的了?自己心里虽然多少有点准备,可真临到听着这么郑重其事的一宣布,心里还是发蒙。这就是说公安局该走的程序算是走过了?料想一般的人做不了这个主,那他们已经捅到了哪一级呢?

人心似铁原非铁,官法如炉可真是炉,多硬的心能经得住炉子炼呵?他却还是硬挺着,故意慢条斯理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你们非要拘留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即便我说不同意能顶用吗?但我不会签字的!”

审讯员那张已经变清晰的圆脸又开始黑了:“我告诉你,签字也只是个法律手续。拘留证一经出示就生效,你今天想走是绝不可能了!”

“你们为嘛要拘留我?有证据吗?”

“当然啦,没有证据能把你这样的人物请到这儿来吗?”

“你问了我这么大半天,我也能问问你吗?至少也得知道自己是被谁关的,被谁审的?”

“我叫伍烈,多次去郭家店,你应该认识我。刚才在国宾馆指挥抓你的也是我。或许这张拘留证在十几年前就应该送到你眼前,这可真叫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定会报。我这次又负责审理你的案子,咱们两个也算有缘,不过请你放心,我更尊重事实和证据。”

冤家路窄,真是冤家路窄呀,当初作为调查组成员进驻郭家店的就有他!到底还是落在他手里了。由这样一个家伙办自己的案子,那还能好得了吗?他掩饰着自己的憎恨和懊恼,根本不接伍烈的话茬,不提过去的事,生硬地岔开话题:“等会儿是把我一个人关在一间屋子里,还是跟其他逮来的人关在一起?”

“跟其他嫌疑人同一个监房。”

“我需要一个人住一间,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叫郭家店给送来,随你开价,多少都没关系。”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规矩,也是对你负责。”

“对我负责?你不就是怕我寻死吗?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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