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新的知识仍然被认为有点危险性。一般认为:对低年级学生而言,科学理论需要经过四十年的考验再告诉学生才万无一失。因而一个学生可能在剑桥获得包括物理学和化学在内的自然科学优等生学位,但他除了偶然机会之外,在学校根本没有听说过1900年首次提出的量子理论。维持讲课制度的另一个理由是:它可以使学生有机会看到复杂的实验,而学生自己去进行这种实验是有困难的。虽然这具有某种戏剧性的价值,并可以提高人们对科学的兴趣,不过只是观看实验却很少能帮助人们真正领会实验技术。
讲课是由示范或实习来补充的。这主要是进行一组预定的实验,并实地练习使用显微镜的技术、化学定量定性分析技术和物理测量技术。示范固然能提供有关科学的操作技术的少得无以复加的知识,可是其作用也仅此而已。即使在高级的示范中,也没有办法超出现有方法范围以外,也无法提示怎样使用科学方法来解决一个其结果尚不得而知的问题,也无法提示怎样使用科学方法来观察一种意想不到的现象。
在科学作为一种手工工艺的范围内,这种学习方法是不对头的。培养早期的大科学家的方法要比这有效得多。用师傅带徒弟的老方法——即由已经具备工作能力的人们加以监督和帮助,再加上通过摸索熟悉情况的非正规学习方法——传授的科学方法,可能要比安排得最好的一套示范所传授的科学方法多得多。学徒之所以能熟悉情况是由于在实验室里东摸西碰想要解决自己的某些问题,其效率也许是极差的,但毕竟能学到一点东西。
正是由于考虑到这些大不相同的方法,我们才看出:使人们保留目前的讲课和示范教学的原因不单是虔诚的保守主义;更为有用的办法肯定更加费钱,因为这会提高教师同学生的比例而且会增加每一个学生所需要的仪器设备的数量。
目前各大学都处于长期财源拮据的境地。它们大大提高教学水平的办法可能有两个,二者必居其一:或者增加人员,不是设置一种课程而是设置好几种课程以适应不同能力和最终从事不同职业学生的需要,或者提高入学标准,只录取智力高的学生。但是第一个办法会增加费用,而第二个办法则会减少收入。所以在我们认清我们的社会为了无效率的大学不能不付出多大代价之前,我们可能还不得不忍受目前的教学制度。
专业化 在大学科学教学中不知不觉地产生的另一弊病是分系过多。在十九世纪,当科学首次在大学中出现时,它叫做自然科学,不久就划分为物理学、化学、动物学等系,而医学这个较老的系继续存在而且变得更为突出。科学学科大多是分别讲授而且互不通气。从它们的根本性质看来,重复之处势所难免,不过由于缺乏协调,人们往往以相互矛盾的方式把两个学科的共有内容讲授两遍以上。每一学科都被认为是一个或多或少地封闭的知识体系。它不仅要同一个讲求实用的世界截然分开,而且还要同其他学科截然分开,以保持其纯洁性。这就使各个课程变得十分陈旧,考试制度的刻板性自然大大促进了这个过程。
课程 除了偶尔有一位年青的生气勃勃的教授设法取得重要的教席之外,所有学科的课程都时而扩大、时而紧缩,变化无穷,使人感到很不好过。很不幸,从教学观点来看,科学与经典著作的差异在于:科学的内容不断增加而学习的时间却不变。通常用来应付这种内容增加的第一种方法是:在把新知识加入课程之前,要等待相当的时间。理由是,这个理论还有争论,以后可能还要修正。学究们不大会想起:各学科的较老部分可能更有必要加以彻底的修改。总而言之,为了方便,科学教学中的真理仅仅局限于应付考试的真理。最后当加进新知识时,就把它加在教学大纲的后面,学科的其余内容就要适当地予以紧缩,以便让出地位来。整个过程就象农民穿衣的老办法:每年把一条新裙子穿在旧的上面,并且虔诚地预计到:旧的裙子中总有一条变得太破烂而毫无用处了。结果所有的课程都成为新老内容的大杂烩,其中充满自相矛盾的论点,教师只含糊地一带而过,学生则很少能看出其毛病。例如,化学教学的基本内容是1784年的化学大革命以及它在1808年得出的成果原子论。通过量子论并由于现代物理学的进展,现在我们对化学问题有了更为合理更为直接的解决办法。可是我们也许还得再等五十年,然后才会有某一位有进取心和目光远大的化学教授把目前整个课程都一扫而尽,而代之以一个在当时已经过时八十年的课程。物理学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例如,伦敦大学的大考所依据的教学大纲,大部分内容都是在1880年就发现了的原理。它仅仅顺便提了一下X射线和无线电放射现象,而且对整个现代物理学都略而不提。
当然大学当局并不是存心要保持过时的课程,不过却存在着一种十分自然的惰性,根本不考虑要定期修改课程或者在各学科的课程之间维持适当关系。象大学生活的许多其他方面一样,这方面的弊病主要也应归咎于考试制度。从教师和学生的眼前利益的狭窄观点来看,就要求考试提纲至少要在若干年内保持不变,以便收集足够数量的标准考题,据以训练或辅导应考者。改变考试提纲和采用新的和陌生的考题会加重教师和主考人的负担,而且也许还会使考试结果中包含的已经相当大的运气因素有所增加。这一点本身就指明了考试制度的另一个内在的缺陷:往往要依赖就事论事的考题、依赖死记硬背、或者依赖某种技术的机械性操作。
考试 考试是测验知识水平的最便利的方式,一般来说,也能提供最公平的结果。不幸,从了解应考者具有的科学才能的观点来看,考试却恰恰是最无价值的办法。假如我们根据每一个应考者从事崭新的观察的能力或者根据他把一些新观察到的现象有条理地加以归纳的能力来测验应考者的话,换言之,假如我们以科研作为考试办法的话,我们就可以找到更加可靠的理想的办法,来了解应考者在理解和运用科学方面究竟有多大能力。不幸,不把这种测验进行多年,就完全不可能把一个人的天生才能和偶然的反常表现区别开来。可以查明的只有笨蛋和有才能的科学家两类人。笨蛋不能处理显然很容易的问题;有才能的科学家则能解决困难的问题。就大多数人而言,如果困难超出两者的能力范围,或者极为容易,或者极为困难,考查就毫无效果。
实际上,这种方法是用于或者说理应用于大学高级哲学博士学位考试的。在表面上,这种学位是因为个人科研成绩而授予的,可是说它是一种测验能力的办法,不过是笑话而已。实际的论文是由一二名专家来审查的。他们的结论不管是明智的还是有偏见的,总是受到委员会的支持。而委员会则对论文的内容一窍不通。他们在令人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以肘支桌,年复一年地摆出一副姿态,表示同意大学再授予一个学位和再收入一笔费用。
考试制度的最大害处不在于考试本身和考试成绩的不公平,因为,正如人们经常指出的那样,真正有才能的人即使在考试中也是会顺利通过的。害处在于考试制度所引起的整个思想状态。在大学主要作为富家子弟消磨几年愉快岁月的场所的时候,人们可以对考试理所当然地加以藐视,可是现在一个有教养的公民从十岁开始,一生事业就取决于自己在一连串考试中的成绩,考试就成为不得法的教育的最大的因素。如果没有金钱或者充分的天才做后盾,贸然参加考试是危险的。对没有金钱或充分天才的人来说,一切知识都要以它适应考试目的的价值标准来衡量。这样便恰恰在学生学习一些还有商榷余地的知识,最需要他们发生兴趣时,有意地使他们意兴索然。也许是由于这原因,大学才具有肯定的反面的教育价值;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学生才在学习开始之时比结束之时更具有全面的和开朗的见解,虽然这一点还没有得到证实。幸而理科学生可以免于受到这种制度的最坏的弊病之害,因为,要求他信奉的正统信念一般仅是相当确定的客观事实,而不是文科中的传统观念。
医学教育 在整个大学科学教学中,有两个系即医学系和工程学系占有特殊地位。由于历史和社会的原因,医学教学一直是同科学教学主体分开的。它在学术上是各门科学的老大姐,更加完整地保存着中世纪教学传统。医学教学从社会方面言之,要训练出一个大体说来是世代相沿的医生阶层,因此医科学生便同他们在大学中的同学隔绝开来。可以根据两个理由来非议医学教育:莫特拉姆教授在《科学遭受的摧残》一书中出色地说明了第一点。他说,对于行医来说,这是一种极坏的训练,主要是因为它比较忽视对于人类常见病的研究或对于保持健康的根本问题的研究。第二,即使同其他科学教学相比,它也没有把医学当作一门科学来传授,而是把医学当做一种具有传统学理的和有点神秘的技术来加以传授的。
医学训练的初期阶段,从上述任何一点来看,老实说都是可笑的。青年医科学生所学的物理学、化学以及在很大程度上还有生物学——当然还有植物学——是在丝毫不顾及科学方法或者实用价值的情况下讲授的,大多数医科学生很正确地把这看做是必要的和令人厌倦的始业仪式。他们不得不花最少的力气去学习这种仪式的答礼方法,不过却能在他们的余生中很方便地把这些方法忘掉。学习解剖学和生理学的中间阶段就更加糟糕了。学习第一门学科时,要背诵人体各部分名称,给学生记忆力带来极大负担。这些名称大多已失去临床或生理学上的意义,而且这种学习还同人体各部分器官的用处的知识割裂开来。因为这方面的知识划入了生理学范围。而生理学,主要是由于它同医学的联系,正处于如此混乱和自相矛盾的状态,以至妨碍医科学生从中学取得本来可以学到的大部分重要教训。也许还需要经过多年的共同努力,并且要不顾医学界的猛烈反对才能用一门特别重视人体的相当有条理的形态生物化学来代替这些学科。关于医学教育的后一些阶段,我们在这里没有什么可说。医科学生一旦进入医院,他基本上就永远脱离科学的领域了。
工程学 工程学系无法而且事实上一般也没有代替实际工程工作所提供的见习经验。因此,与其让学生在工学院中花几年时间来学习关于工程实践的一知半解的入门知识,倒不如让学生用这几年时间联系一个工程师以后工作的社会和经济环境来学习数学、物理和化学。不这样做看来是可惜的。这些实际上最能为社会创造新价值的人们竟在这个时候由于这种教育方法被剥夺了获得任何普通文化知识的权利,真是不幸的事。正同医学一样,工程学是又一个正迅速地变成世代相传的行业,这也是一个不利条件。因此,工科学生的平均能力水平要比整个大学的学生水平为低,他们也和医科学生差不多一样地同一般大学生活隔绝开来。
科研工作者的培养
进入科研部门的少数大学生还需要相当的训练,才能在发展科学的工作中起积极作用。不过这还不是正式的训练。青年科研工作者应该从他的科研工作的同事、他的名义上的督导员以及他自己的阅读和实践学得技术。这总的说来并不是一个坏的制度。正式教一点批判方法和写论文方法的确是有 用处的。有些略为胆小和无进取精神的科研工作者惯于一种严格的训导式教育制度,当突然要他们自己作主时便会完全手足无措。不过,由于科研人员的初期训练主要在于抛掉先前所受的教育的谬见,在于学会不去相信人家原来告诉他的话、而且对原来用以说服他的一些论据表示怀疑,这就使人有点难以想象怎样用正规方式来教授这种内容了。
经济困难 青年科研工作者的主要困难与其说是在于学习方面,不如说是在于物质方面。研究工作者一级以下的教育补助金办法,虽然很不完善而且对较穷的学生有失公平,毕竟还是相当简便可行的。如果学生在规定的考试中,获得必要的优等成绩,向适当的教育当局提出申请后,就会获得一份标准的奖学金,这份奖学金还可能继续拿到毕业生参加科研工作的第一个年头前后。以后这位研究人员就要遇上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而他自己所受的训练根本不能够使他适应这个问题。如果我国的大学能开办一门课程,专门讲授取得职位和津贴金的复杂方法,它一定会成为最受欢迎和最必要的一门课。实际上,对绝大多数科研工作者来说,从事科研工作的头几年,在许多方面说来也就是最有成果的几年,往往由于在物质上完全没有保障而变得黯然无光。能维持三年以上的津贴金很少,许多津贴金为期仅仅一年,总之,津贴金领取者的名额要比申请者少得多,所以科研人员明白:从统计学上来看,他不得不成为一个教师或者一个从事日常分析工作的工厂化学师的或然率,要比在大学里取得教席或者继续担任科研工作的或然率大。事实上,某些政府官员在一次巡回视察中,听到一个青年科研人员真的说他希望继续从事科研工作,都大为震惊,就象贫民院当局听说奥利弗尔·退斯特想要再吃一点粥时大吃一惊一样。
从事科研的机会 在英国一共有三种专职科研教授职位。其中一种属于医学。有51个一般科学高级研究津贴名额,每年平均金额为425镑,平均年限为二年半,还有37个医学研究津贴名额,其每年平均金额为475镑,平均年限为三年半。这就意味着,在1600名从事科研的研究生中,每年平均仅向19名科学研究生提供专职科研机会,并向750名从事医学研究的研究生中的12名提供类似的机会。初级研究津贴大多已由这些学生领取,其人数自然较此为多,不过不可能加以精确估计。1851年度展览会皇家委员会统计每年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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