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 majesté,②”这个尊号对于那个被称谓的人来说还是一件新鲜事,但如此多的使用这个尊号,就有点矫揉造作了。
听巴拉瑟夫先生讲话时,缪拉的脸上露出愚蠢的得意洋洋的神情。但royauté oblige③,他觉得作为国王和同盟者有必要与亚历山大的使者谈谈国家大事。他翻身下马,挽着巴拉瑟夫的手臂,走到离恭候他的随从几步远的地方,一边漫步,一边尽可能有意义地谈话。他提到拿破仑皇帝对从普鲁士撤出军队的要求感到受了侮辱,特别是这种要求被搞得天下皆知,因此冒犯了法国的尊严。巴拉瑟夫说,这个要求毫无冒犯的地方,因为……缪拉打断了他的话:“那么,你认为主谋不是亚历山大皇帝吗?”他带着温和而愚蠢的微笑突然说道。
巴拉瑟夫说了为什么他确实认为拿破仑是战争的发动者。“Eh,mon cher général(啊,亲爱的将军)。”缪拉又一次打断他的话,“je désire de tout mon coeur que les empereurs s’arrangent entre eux,et que la guerre mencée malgré moi se termine le plus foAt possible.”④他说这话用的是各自的主人们在争吵,却愿意友好相处的仆人谈话的腔调。接着他转而问起大公的情况,问起他的健康,并回忆起与他一起在拿不勒斯度过的愉快而开心的时光。随后,仿佛是猛然悟到自己的国王的尊严,缪拉庄重地挺直身子,摆出举行加冕礼时的姿态,挥动右手说道:“Je ne vous retiens plus,géneral;je souhaite le succés de votre mission.”⑤于是,他招展着他的绣花红斗篷和漂亮的羽毛,闪耀着全身的珠光宝气,到恭候他的随从那儿去了。
①法语:陛下,俄罗斯皇帝并不希望打仗,陛下是知道的。
②法语:陛下。
③法语:为王者,有其应尽的义务。
④法语:啊,亲爱的将军,我衷心希望两国皇帝能够达成协议,尽早结束违反我意志的战争。
⑤法语:我不再耽误您了,将军;祝您顺利完成您的使命。
巴拉瑟夫继续骑马前进,据缪拉所说的话推测,很快就会见到拿破仑本人。但事与愿违,在下一个村子,他遇到拿破仑达乌步兵军团的哨兵,像在前沿散兵线遇到的情况一样,人们又一次截住他,被叫来的一个军长副官把他送到村里去见达乌元帅。
5
达乌是拿破仑皇帝手下的阿拉克切耶夫——阿拉克切耶夫不是懦夫(怕死鬼),但却是那种死板残酷,不残酷就无法表达自己的忠诚的人。在国家的组织机构中需要有这类人,正如自然界中需要豺狼一样。尽管他们的存在和接近政府首脑好像很不正常,但这类人常有,总是出现,经常存在。唯有这种必要性才能解释一个亲手扯掉掷弹兵胡子,神经衰弱得经受不住危险的残酷的人,一个没有教养,不是朝廷近臣的阿拉克切耶夫能在具有骑士般高尚和温存性格的亚历山大手下拥有如此大的权力。
巴拉瑟夫在一间农民的棚屋里见到了达乌元帅,达乌坐在木桶上忙于案头工作(他正在查帐)。副官站在他身旁,本来可找到更好的住处,但达乌元帅却是一个那种故意(偏要)置身于最阴暗角落里,以便使其有权成为更阴森的人。为此这种人总是忙忙碌碌,辛苦操劳。“您瞧,在这间肮脏的棚屋里,我坐在木桶上工作,哪有人生幸福的想头呢!”他的脸上就是这么一副表情。这种人的主要乐趣和需要是:面对生命的活力,他更是把这种活力投入令人沉闷的持续不断的工作中去。当巴拉瑟夫被带进来时,达乌获得了这种乐趣。俄国将军进来时,他却更专心一意地作自己的事,他透过眼镜扫了一眼巴拉瑟夫那由于美丽早晨和与缪拉谈话的美好感受而生机勃勃的脸,他没有站起来,甚至动也没动一下,还把眉头皱得更紧,恶毒地冷冷一笑。
达乌发现由于他的这种接待,巴拉瑟夫面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于是抬起头来,冷冷地问他要干什么。
巴拉瑟夫认为他所以受到这样的接待,只能是因为达乌不知道他是亚历山大皇帝的高级侍从,甚至是皇帝的要面见拿破仑的代表,他连忙通报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与他的期望相反,(奇*书*网。整*理*提*供)达乌听完后却更冷淡,更不礼貌了。
“您的公文包呢?”他说,“Donnez-le moi,Je l’enverBrai à lémpereur.”①
巴拉瑟夫说,他奉命要亲自把公文呈交皇帝本人。
①法语:把它给我,我来送呈皇帝。
“您的皇帝的命令只能在您们的军队里执行,而在这里,”
达乌说,“叫您怎么做,您就应怎么办。”
好像是为了让俄罗斯将军更深地感觉到暴力支配,达乌派副官去找值班军官。
巴拉瑟夫取出装有皇帝信件的公文包,放到桌子上(所谓桌子,是放在两只木桶上的一扇门板,门板上面还竖立着被扯下的门环)。达乌取过公文,读着上面的字。
“您完全有权尊重我或不尊重我,”巴拉瑟夫说,“但是请您让我对您说,我荣任皇帝陛下高级侍从武官之职……”
达乌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巴拉瑟夫脸上表现出的一些激动和不安使达乌心满意足。
“您就会受到应有的尊重。”他说,把公文包放入衣袋中,走出棚屋。
过了一分钟,元帅的副官德·嗄斯特列先生走进来,把巴拉瑟夫领到为他准备的住处。
这天巴拉瑟夫与元帅一起就在棚屋里那张架在木桶上的门板上进餐。
第二天,达乌一大早把巴拉瑟夫请到自己那里,庄严地对他说,他请他留在这里,与行李车同行,如果未经吩咐,除德·嗄斯特列先生外,不准与其他任何人谈话。
在过了四天孤独、寂寞,感到受人支配和卑微的生活之后,特别是在不久前还生活于那种声势显赫的圈子,在跟随元帅的行李车和这个地区的法国占领军行进了几站路后,这种受人支配和卑微的感觉更强烈了。巴拉瑟夫被送到现已被法军占领的维尔纳,进了四天前他走出的那座城门。
第二天,皇帝的高级侍从杜伦冶爵来见巴拉瑟夫,转达他拿破仑皇帝愿意召见他。
四天前,巴拉瑟夫也被领进同一幢房子,那时房门外站着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团的岗哨,现在却站着两名身穿敞襟蓝制服,头戴毛茸茸的皮帽的掷弹兵,此外还有恭候拿破仑出来的一队骠骑兵和枪骑兵,一群服饰华美的侍从武官、少年侍从以及将军们,这些人都站在台阶前拿破仑的坐骑和他的马木留克兵鲁斯坦周围。拿破仑就在维尔纳那座亚历山大曾派巴拉瑟夫出使的宅邸里接见巴拉瑟夫。
6
虽然巴拉瑟夫已经习惯于宫廷隆重宏伟的场面,但拿破仑行宫的豪华和奢侈仍然使他大吃一惊。
杜伦伯爵把他领到一间大接待室,那里已有许多将军、宫廷高级侍从和波兰大富豪等待着,其中许多人巴拉瑟夫在俄罗斯皇帝的宫廷中见过面。久罗克说,拿破仑皇帝在散步前将接见俄罗斯将军。
等了几分钟后,值班侍从官走进大接待室,恭敬地向巴拉瑟夫鞠躬,请他随自己走。
巴拉瑟夫走进一间小接待室,室内一扇门通往书房,俄罗斯皇帝就在那间书房派他出使的。巴拉瑟夫站着等了约两分钟。门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两扇门忽地被拉开了,一切归于寂静,这时从书房里响起另一种坚定而果断的脚步声:这就是拿破仑。他刚穿好骑马行进的装束。他身穿蓝色制服,露出垂到滚圆的肚皮上面的白背心,白麂皮裤紧箍着又肥又短的大腿,脚着一双长筒靴。但短短的头发看来刚被梳理过,却还有一绺垂挂在宽阔的脑门中间。从黑色制服的领子里露出白胖的脖颈,身上散发出香水味,下颏突出,显得年轻的脸上,露出皇帝接见臣民时庄严而慈祥的神情。
他走出来了,每走一步都快速地颠一下,微微向后仰着头。他矮胖的身材,配上宽厚的肩膀,不自觉地挺胸腆肚,显示出一个保养很好的四十岁的人所具有的那种堂堂仪表和威风凛凛的样子。此外还可看出,这天他的心情极好。
他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了巴拉瑟夫恭敬的深深的鞠躬,走到巴拉瑟夫面前,立刻说起话来,就像一个珍惜自己每一分钟时间的人,用不着打腹稿,并相信他总会说得好,需要说什么。
“您好?将军!”他说。“您送来的亚历山大皇帝的信,我收到了,很高兴见到您。”他那双大眼睛看了一眼巴拉瑟夫的脸,立即转向旁边了。
显然,对巴拉瑟夫这个人他毫无兴趣。看来,对他来说他感兴趣的只是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身外的一切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只决定于他的意志。
“我现在和过去都不希望战争,”他说,“但人们迫使我诉诸战争。就是现在(他加重了这个字眼),我也准备接受你们能够给我的解释。”接着他明确而简短地说明自己对俄罗斯政府不满意的原因。
从法国皇帝讲话时温和、平静和友好的声调判断,巴拉瑟夫坚信他希望和平,是愿意谈判的。
“Sire!L’empereur,mon malAtre,”①当拿破仑结束自己的讲话,疑问地看了一眼俄罗斯使者时,巴拉瑟夫开始说他早已准备好的话;但皇帝凝视他的目光使他局促不安。“您不安啦——定定神吧。”仿佛拿破仑这样对他说,他含着一丝笑意望望巴拉瑟夫的制服和军刀。巴拉瑟夫定下心来,开始讲起话来。他说,亚历山大皇帝不认为发生战争的原因是库拉金申请护照,库拉金那样做是自行其事,并未经皇帝同意。
亚历山大皇帝不希望战争,与英国也没有任何关系。
①陛下,敝国皇帝。
“还没有,”拿破仑插了一句,仿佛是害怕自己被感情左右,紧皱眉头,轻轻地点了点头,让巴拉瑟夫意识到可以继续说下去。
说完他奉命说的话以后,巴拉瑟夫又说亚历山大皇帝希望和平,但要进行谈判,他有一个条件,即……巴拉瑟夫说到这里犹豫起来,他想起了那句亚历山大皇帝在信中没有写,却命令一定要插进给萨尔特科夫的圣谕里的那句话,皇帝命令巴拉瑟夫把这句话转告拿破仑。巴拉瑟夫记得这句话:“只要还有一个武装的敌人还留在俄罗斯土地上,就决不讲和。”但此时却有一种复杂的感觉控制住了他。虽然他想讲这句话,却说不出口。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条件是法国军队必须撤退到涅曼河后去。
拿破仑看出了巴拉瑟夫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的慌乱:他的脸抽搐了一下,脚的左腿肚有节奏地颤抖着。拿破仑原地未动,开始用比以前更高更急促的声音讲话,在讲随后的话时,巴拉瑟夫不只一次垂下眼睛,不由自主地观察拿破仑左脚腿肚的颤抖,他声音越高,抖得越厉害。
“我渴望和平并不亚于亚历山大皇帝,”他开始讲,“十八个月来,我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赢得和平吗?十八个月来,我等着解释。为了开始谈判,究竟还要求我做什么呢?”他说话时,皱紧眉头,用自己那小巧白胖的手打着有力的疑问手势。
“把军队撤过涅曼河,陛下。”巴拉瑟夫说道。
“撤过涅曼河?”拿破仑重复道,“那么,现在您希望撤过涅曼河?——只是要撤退到涅曼河后面去吗?”拿破仑朝巴拉瑟夫看了一眼,又说。
巴拉瑟夫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来。
四个月前要求撤出波美拉尼亚,而现在只要求撤过涅曼河。拿破仑猛地转过身来,在房里踱起步来。
“您说,为了开始谈判,要求我撤过涅曼河;但两月前同样要求我撤过奥德河和维斯纳河,你们就同意进行谈判。”
他默默地从房间的一角踱到另一角,然后又在巴拉瑟夫对面停下来。他面色严峻仿佛一尊石像,左脚比先前抖得更快了。拿破仑自己知道他左腿的这种颤抖。La vibration de mon monllet gauche est un grand signe chez mio.①他后来曾说过。
①法语:我的左腿肚的颤抖是一个伟大的征兆。
“像撤过奥德河和维斯纳河之类的建议,可以向巴登斯基亲王提出,而不要向我提出,”拿破仑几乎是大叫一声,完全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即使你们给我彼得堡和莫斯科,我也不会接受这些条件,您说,是我挑起了这场战争吗?那是谁先到军队去的,是亚历山大皇帝,不是我。你们现在来向我建议举行谈判,当我花了数百万,当你们与英国结盟而形势对你们不利时——你们才要求和我谈判!你们为什么要与英国结盟?它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他匆匆说着,显然,他已转换了主题,不是谈媾和的好处,不讨论媾和的可能性,而是一味去证明他拿破仑如何有理和如何有力量,证明亚历山大怎么无理和错误。
他这段开场白的用意,显然是表明形势对他有利,并且表示,显然如此,他仍然愿意举行谈判。但是他一说开了头,就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了。
他现在所说的话的全部用意,无非是抬高自己,同时侮辱亚历山大,也就是他做了他一开始接见时最不愿做的事。
“据说,你们与土耳其讲和啦?”
巴拉瑟夫肯定地点了点头。
“缔结了和约……”他开始说,但拿破仑不让他说下去。看来他只想一个人说,就像娇纵惯了的人常有的那样,他控制不住暴躁的脾气,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
“是的,我知道,你们没得到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就与土耳其缔结了和约。而我本可以把这两个省给你们皇帝的,就像我把芬兰给他一样。是的,”他继续道,“我答应过把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给亚历山大皇帝,而现在他再也得不到这些美丽的省分了。本来,他能把它们并入自己的帝国的版图,仅在他这一朝代,他就可以把俄罗斯从波的尼亚湾扩大到多瑙河口。叶卡捷琳娜大帝来做也不过如此。”拿破仑说,他情绪越来越激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几乎把他亲口在基尔西特对亚历山大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对巴拉瑟夫重复了一遍,“Tout cela il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