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据实地勘察后,认为双塔堡即唐玉门关所在,并在1987年11月水库水位下降后,对双塔堡故城遗址进行了实地勘测。
这里的每一处遗迹,都是酿造中国历史文化佳醪的“老窖”。
这些遗迹,如气势豪纵的大写意,或深埋于地底的酒坛,不是现在什么几星级旅游景点“指数”所能标识的。
唐玉门关附近的疏勒河北岸,风蚀土台上耸立着一座高大烽火台。
火台南面河边有宽阔平坦的草滩,春来一片青苍葱茏,河滩上长满苜蓿、冰草和芨芨草,还有许多星星点点的野花。这座烽燧现存残高有6。5米,周围环筑围墙,房屋墙址遗迹清晰可见,长宽各20米,当年应当建有驿馆。专家们考察地理环境后认为,这座疏勒河岸边大烽燧应为有名的“苜蓿烽”。
唐代诗人岑参策马西来。黄昏,暮色四合,他到苜蓿烽上驿馆投宿,节令虽是立春,边塞依然寒风凛冽。夜深人静,几杯苦酒,泪迹酒痕,无边思绪随着摇曵的烛光漫散开来。诗人唤取笔墨,略一沉吟,在驿馆的墙上挥写,一时烟云满目:
苜蓿烽边逢立春,葫芦河上泪沾巾。
闺中只是空思想,不见沙场愁杀人。
诗写得委婉凄清动人。明明自己的苦旅乡愁,却写闺中红颜思夫情切,诗人写得很巧妙——这就是唐人的气魄和智慧,绝对没有后来文人墨客的孤傲矫情或穷酸相。令人不得不佩服的是,唐代诗人只要随手写来,不经意中,把能一整座烽火台写进中国文学史。
丝绸之路断绝、唐玉门关废弃之后,城池仍然孤独地存在了一千多年,人们从未觉得这座故城有什么妨碍。与今天戈壁滩上孤零零的小方盘相比,东汉至唐代的玉门新关宏伟壮观,内涵也更加丰富。关城依山傍水,烽燧簇拥,辐射开来的南北几条大路,在残山叠嶂间绕行,曲折幽胜。如果保存到今天,唐玉门关实为珍贵的文化遗产,无与伦比的旅游胜地,其价值无法估量。
疏勒河流过双塔堡后,残山蜿蜒的峡谷渐渐收窄。“两岸山促,河啮南山之趾”——在这里,山和河都是有灵性、有生命的活物,河水像漫游的鱼们,喋喋地击拍着、唧咬着大山老人的脚趾。
清冽的雪水浸润不出理性。悠扬嘹亮的羌笛已成绝响。
唐玉门关的厄运猝然而至。理想高扬、人声鼎沸、干劲冲天、机器轰鸣的年代,其实也往往是最缺乏想象力、最没有卓识远见的岁月。当代一些水利专家鹰一般锐利的“慧眼”,让人不得不佩服。即使西北荒漠上相对高差不过几十米的风蚀矮山,也看出了宜于建筑大坝的“价值”,疏勒河难逃横截的命运。1958年,在全国兴修水利高潮中,疏勒河中游修建了一个面积很大的平原水库双塔水库,从此,唐玉门关被沉入水底,完全淹没了。
据说,修建双塔水库主要是为了灌溉。
双塔水库为甘肃省第二大“平原水库”,蓄水量2。4亿立方米,为疏勒河年径流量的四分之一,水面几十平方公里。这么大的水库,灌溉的耕地不过10多万亩,受益人口也不过几万人。
其实,即使未建水库,自古以来,疏勒河沿岸就是屯垦之地。灌渠众多,绿洲平畴,沃野村舍相望,双塔堡下游灌溉的农田也有数万亩。修建双塔水库大坝,只不过是把传统水利变成了“现代水利”,把下游灌区的农田,移并到了上游。疏勒河下游沿河大片的草滩绿洲,包括敦煌境内的汉小方盘城一带的生命之源,从此断绝。
即使水库非修不可,选址建坝能不能作一些调整,把唐玉门关保留下来?
读懂玉门关所在的河谷、读懂丝路上的河流与河谷,需要特殊的学者大师——历史长河中的“水文”,不是目光如豆,浅薄如草,急功近利者所能认识的。
在河西走廊西端的荒漠地区,夏天最高气温可达46度,在烈日的曝晒下,蒸发量高达2000毫米,而年降雨量只有五六十毫米,可以忽略不计。有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而雨未落到地面就已经蒸发。双塔水库修建后下游常年断流,地下水位严重下降。故地顿失旧容颜。沿河树林灌木、芦苇冰草等原生植物枯死,绿色尽失,一片衰败。双塔水库也成了疏勒河的“终点湖”,水质开始恶化,矿化度加剧。若干年后,双塔水库会不会成为一个咸水湖?双塔水库为平原浅型水库,面积大,年蒸发和渗漏损失极大,达总蓄水量的三分之一以上。
大量损失的疏勒河水甚至形不成一缕云烟。
每年春、夏、秋,双塔水库引水灌溉后,水位降低。这时,唐玉门关城遗址就会出露,大方砖、灰陶片到处散落着。虽然经过几十年水淹,仍残存着汉唐夯土版筑的城垣,有的虽已坍塌,但仍坚固如铁。
萧萧寒风中,呆坐良久,捧一掬疏勒河水擦擦脸。极目寥廓苍茫的地平线,落日陷入了乌云,金光敛尽。在迷蒙空冥中,古老的烽燧剪影隐约可见。我想,把这座乱石山中的大坝与一首写玉门关的唐代诗人的佳作相比,谁更久远、谁流传得更广?
不能说,一座大坝不值一首诗?
后望书——6
危机:从敦煌到罗布泊
这是我国西北生态链条中最脆弱的一段。
祁连山、天山和昆仑山诸水,塔里木河、孔雀河和罗布泊在这里永不能相会。
沙漠旅游探险之热一再升温,
绿洲,正在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落。
比月牙泉更重要的
——救救苏干湖、救救坎儿井!
罗布泊与塔里木河的终结者——大西海子水库。
一、月牙泉与敦煌绿洲
高大的黄色沙丘,连接着莽莽沙漠。
黎明与黄昏,不同时分,沙海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在沙山的环抱之中,有一湾新月形清泉。芦苇摇曳,绿草碧树,湖畔水边,亭台楼阁。
月牙泉边古建筑群在文化革命中大都被毁坏。近年又陆续修复兴建。雷音寺、娘娘殿、龙王宫、药王洞、玉泉楼等,重檐叠阁,画栋雕梁,鳞次栉比,静静地倒映在水中——这里成了古代敦煌八景之一“月泉朗映”,或“月牙晓澈”。
鸣沙山与月牙泉,真是一个神奇的组合。月牙泉古称“沙井”,东汉时就有记载。月牙泉“水广数十步,周围皆流沙,弯环如月,清彻见底,与望朔相映,清景可嘉,足资吟眺。”(《肃州志·沙州卫》)“望朔”时弦月在天边出现,此即月牙的另一说法。月牙泉形成距今已有1。2万年的历史。使人不得其解的是,四周高大的沙山环抱,常年风卷沙飞,泉水为何不被流沙所掩埋,始终碧波荡漾,久雨不溢,久旱不涸?
关于月牙泉的起源有几种假说,有古河道残留湖、断层渗泉、风蚀泉等等。上个世纪90年代末,原地矿部兰州水文地质工程中心的专家们,对月牙泉成因及水位下降原因等进行了地质勘查和古地理环境分析研究,得出了“月牙泉是在扇形洼地这一古地理环境的基础上,经过流水和风蚀作用等综合因素的改造后形成的泉湖”这一结论。鸣沙山山前地带发育断层构造,在运动中南部不断隆起,北部大幅沉降,是月牙泉地质地貌形成的主导因素。来源于西北部党河冲积平原地区地下水侧向流入,是月牙泉形成的水资源基础。古党河改道,风积沙山的形成及风蚀作用的改造等,都对不断完善这一自然景观起了辅助作用。
地质学家解释说,山坳随着泉的形状也呈月牙形,吹进这环山洼地的风,由于空气动力学的原理,会向上旋转,形成上升气流。于是月牙泉周围山上流下来的沙子,又被送回到四面鸣沙山上,甚至送到山脊的另外一侧——这就是泉水为什么不为黄沙掩埋的原因。正是因为这种独特的地形和风的“流动”,使沙山和泉水保持着既矛盾而又和谐的状态,天然共生共存。满目荒凉的西北沙海之中,有此一景,深得天地之韵律,造化之神奇,令人神醉情驰。
大自然的奥秘总无法全部破释。
有些神秘不可言传。
民间熟知的只有传说,虚虚实实的只有故事。雄奇美丽的月牙泉虽然渺小微弱,但她的明亮竟像眼睛一样容不得沙子。几千年的风沙肆虐中,不时有黄沙落入水中罢,难道沉入水底的沙土还会重新扬起?这不好解释。不管如何,作为沙漠中神奇神秘的所在,鸣沙山与月牙泉无论作为观光揽胜,还是科学研究的价值,都是无可替代的。——但地质研究毕竟指出了月牙泉形成的关键因素:除了独特的地形地质构造外,就是敦煌的地下水位与党河古河道。
月牙泉在敦煌市南6公里。青杨夹道的路通向鸣沙山。
到敦煌,没有不去月牙泉的。特别是旅游旺季,游人如织。一年几百万人世界各地奔来,50元一张的门票,给敦煌带来收益的十分可观。
近年来,不断有月牙泉水位下降,甚至面临枯竭的消息传来,引起人们的无限忧虑。“救救敦煌”,“救救月牙泉”的呼吁不绝于耳。
不看沙山和骆驼,不读诗文典籍。游人隔关铁栏杆围观那弯新月。泉水浅了,湖面消瘦了,岸边还有几株半枯的杨树,毫无生气。
与浩浩沙海相比,小而神奇的月牙泉从来不是泱泱大湖。到上个世纪中叶,月牙泉水面东西仍长218米,南北宽58米,平均水深5米左右,最深的西南角达7~11米。近十年来水位不断下降,月牙泉水面面积由原来的1。45万平方米萎缩到现在的5000余平方米,减少了三分之二,平均水深也只有0。8米左右。特别是2001年春月牙泉解冻以后,泉水急剧下降,中间露出了几十平方米浅浅的沙底,如同乌云遮月,泉水因此一分为二。
现在,鸣沙山像个嘈杂的游乐场。“骆驼客”围在门口,招徕游人骑骆驼到月牙泉,在这里,花10元钱就能滑沙。我想,西北不乏高大的沙丘,能玩滑沙的地方也很多,如果月牙泉最后干涸消失,鸣沙山将变得毫无意义。月牙泉畔花巨资修复的古建筑群,也将再度被抛弃,如同我寻访过的中卫流沙中的石空寺。
不仅仅是风景缺失的问题。当代人们已变得无比实际,断了水就等断了财源。月牙泉需要抢救,需要补水,从1987后至今从未停止。思考和对策往往难逃一个惯性。擅长筑坝打井修渠的专家们“会诊”后,很快拿出了一个“简单”的方案:通过隐蔽的管道往月牙泉注水。如同山西晋祠的“难老泉”,挖煤使地下含水层破坏,泉水枯竭,便用人工注水的办法,维系人工泉水。数年之后,月牙泉淘沙注水工程建成并实施,却发现拯救无效,治表不灵,月牙泉水面非但没有扩大,反而继续缩小。原来灌水荡沙,湖边的泥沙堵塞了泉眼。——即使不大的湖泊,仍有自己的水文环境。湖水流向改变,泉水将不再涌出。
已无退路。敦煌市的领导表态:“如果月牙泉干涸了,我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为了保存月牙泉的一息命脉,于是敦煌市政府禁止周边村民打井。随后,又采用新的方案,在鸣沙山附近高处修建一座大型水池,沿来水的线路,用人工的办法让水渗入地下。通过十多米的落差,用渗透的办法减缓月牙泉水位下降的速度,以便维持一定的水面,这有些像浇花。据介绍,在渗灌试验的3个月内,每月补水一万立方米,月牙泉水位回升了10多厘米。现在,旅客走进鸣沙山,在通过月牙泉的途中,只要稍稍留心,就会发现铺设的长长管线。我想起了给病人输液的吊针——这就是月牙泉的命脉所系?
徘徊在清浅的月牙泉边,我的心情无比沉重。唉,谁能尽知西北的时光与湖流。
举目四望,沙山紧逼,蓝天上有细细的流沙飞扬,如同扬场时从头顶上飞过的无数金色麦粒。鞋里早已灌满了沙,步履也变得艰难。
月牙泉的根本问题是地下水下降,是敦煌绿洲日益严峻的水危机。
从柳园,经安西至敦煌,一路上尽是茫茫的戈壁滩,和绵延成片的小沙丘。间或有胡杨、红柳、农田、村庄……不时有随风游走的沙尘从车前掠过。每年3到5月份,是多风的季节,这条路上经常风沙弥漫,连行车都感到困难。
从地质构造来说,河西走廊上西端的敦煌和安西同属一个盆地。但敦煌与安西两地,又被荒漠分割。敦煌绿洲地处库姆塔格大沙漠东部边缘。这里的气候极端干旱,降水量稀少。据近半个世纪记载,敦煌降水最大的年份为1979年,年降水105。5毫米,年降水量最少的年份为1956年,仅6。4毫米。年平均降水量为39。9毫米,年平均蒸发总量为2486毫米,蒸发比降水多60倍。在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绿洲面积只有140平方公里。
祁连云重,远山雪飘。滚滚的党河、疏勒河冲出峡谷后,连绵不断的雪浪在黄褐色的大地上划出了风姿绰约的弧线。这两条河流的下游在敦煌境内汇合,然后倏然西流去,断断续续,时隐时现,最后消失在通向罗布泊的沙漠之中。
如果把目光集中一下,这里绿洲生态环境还是比较优越的。
敦煌又称沙洲,自汉武帝开辟河西四郡后,一直是河西走廊西部的边陲重镇。敦煌的优越,在于这两条西部的大河,特别是党河雪水几乎是直接注入敦煌盆地的。小小的盆地中水多、水甜。有众多的泉水、沼泽和湖泊,碧波荡漾。因此敦煌又有塞外江南的美称。
上个世纪50年代,敦煌市有天然林草植被面积46万公顷,其中一半以上是胡杨、红柳为主的天然乔灌木林。这些天然植被在东起芦草沟,西到艾山井子,长约200公里,林地在疏勒河故道沿岸地区最为集中,构成了敦煌北部的绿色屏障。但是,双塔堡水库修建后,疏勒河水完全被拦截,季节河成了干涸的古河道,地下水得不到补充,这条林带草地也基本消亡了。
另一片林草密集地区是在党河下游与敦煌盆地周边地区。地下水位高,有众多的湖泊沼泽。随着围垦和耕地面积扩大,盆地周边农田沙化日益严重。目前敦煌的天然林减少到只有万余公顷。
党河远不如敦煌那么名扬世界,但它却是敦煌的命脉。没有党河就没有敦煌。
党河始见于史书记载,距今已有2000多年。汉为氐置水,唐代称甘泉,宋叫都乡河,清代始名党河,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