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一面大旗,其余各路王侯就来看齐了(也亏得刘骏有沈庆之这样的宿将辅佐,才第一个行了大事)。宋文帝的六弟南谯王刘义宣在江陵,与雍州刺史臧质、以及司州刺史鲁爽一起举兵响应刘骏。兖、冀两州刺史萧思话也从驻地历城赶到彭城,引兵在江北接应。随王刘诞这时在浙江一带,刘劭分浙东五郡为会州,让他做刺史,他本想听刘劭的命令,受职上任。左右都劝他不可听任凶逆作乱,应该传檄起义,刘诞便也向刘劭翻了脸。
刘劭自认为从小熟读兵书,军事上的东西懂得不少,可以独当一面。然而一时间四方兵起,他心中着慌,下令戒严,把秦淮河南岸的居民全部迁到北岸,欲凭借秦淮河固守。为了防止诸公及大臣出奔,他又将几个弟弟、刘义恭及其诸子全部聚到他本人所居的台城之内。刘骏的檄文传到建康,他拘捕了刘骏和刘义宣的儿子,要悉数屠杀掉,刘义恭、何尚之提出这样干肯定会坚定敌人奋战到死的决心。刘劭觉得有理,只软禁了这堆王侯,并不问罪。
刘骏大军到达寻阳后,继续沿江东下,沈庆之领中军,柳元景统率薛安都等十二支军队由湓口(湓浦水入长江之口)出发,刘义宣手下的司空、中兵参军徐遗宝率荆州之众跟进。当时宋国国内几个最能打的将领,都凑齐了。
刘劭手下虽有朝中旧臣,但大多不是亲信,紧要关头都不敢任用。他一面重金安抚几位将军,命他们统领军事,一面以东宫旧将萧斌为谋主,由他出谋划策。
萧斌提出以水军主动出击,与刘骏军决战,刘义恭则认为对付刘骏应该以逸待劳,弃秦淮南岸,在石头城外布下栅栏,固保台城。萧斌反对,说:“刘骏年纪轻轻就建此大事,不可小看!沈庆之、柳元景、宗悫这几个都是屡立战功的将士。乘他们刚刚起兵,我们出击还可以决一死战,若端坐不出,怎么可能长久?”刘劭不听,既不出击迎战,也不出守石头城,只是每天慰劳守城将士,监督修造舰船。
刘骏大军到达南洲(即姑孰,今安徽当涂),一路上尽是前来投降的官吏兵士,其中包括刘劭手下掌管军队的太尉司马庞秀之,朝中大为震动。刘骏的前锋部队柳元景知道己方的船舰规模太小、不牢靠,打不了大仗,就领兵在江宁登岸,潜至长江边的新亭(今江苏南京南)。但他并不急于进攻台城,而是依山筑起壁垒,在建康城南与朝廷军对峙。
刘劭在城中看得真切,他派萧斌统领步军,褚湛之统水军,率领各部精兵约一万人,两路并进,攻打刘元景的壁垒,刘劭本人则亲自登上朱雀门督战。关系到统治存亡的关键之战,刘劭这点小聪明还是有的,他立下重金,奖励有功将士,朝廷军果然个个斗志昂扬,拼死作战。柳元景的军队新修完壁垒,战斗力也很强。刘劭的军队人数多,眼看即将获胜,不知为何阵中的鲁秀(鲁秀早想叛逃投奔兄长鲁爽,很可能是故意为之。刘劭的失败,也颇有天意的安排。)忽然鸣响退兵鼓。士兵们正杀得兴起,听到鼓声,不知所措,一瞬间愣住了。柳元景乘机擂响冲锋鼓,将士们从壁垒中冲出,朝廷军顿时溃不成军,兵士们纷纷淹死在秦淮河中。
刘劭不甘心失败,亲自率领余下的士兵卷土重来。双方强弱之势已成,刘劭也回天无力,又一次大败,死伤更为惨重。刘劭在阵后举刀手斩后退的士兵,仍然止不住。刘劭只身逃回台城,萧斌受伤,刘义恭、鲁秀、褚湛之等人乘乱投奔刘骏。刘劭下令杀死刘义恭的十二个儿子,以泄愤。
刘义恭一出虎口,就跟换了张脸似的(大约在兄长底下这么多年,也练就了一套看人眼色、忍辱负重的功夫),他在新亭遇上刚刚来到的刘骏大军,立即就上表劝进。刘骏便在军中即皇帝位,这就是宋孝武帝。
随着刘骏登基,各路义军都已杀到,臧质的两万雍州兵也开到新亭,豫州刺史刘遵考则派部将夏侯献之率五千步骑兵驻于江北瓜步山,随王刘诞也派兵从东南面进攻建康,大败刘劭的军队。刘劭在秦淮河边以及台城门内布下的防御树栅,防不住城内混乱的人心。台城里的文武官员纷纷翻出城墙,投降刘骏。萧斌也带领所统士兵,举起白旗归降,萧斌本人被斩首。
刘劭自知大势已去,烧了御辇冕服到处躲藏,最后在武库的井里被攻入台城的小军官抓获,送到殿前。
臧质见了被捆绑结实的刘劭,失声痛哭。刘劭说:“天地都不容我,你又为啥要哭呢?”
臧质问他为何弑父自立,他说:“先帝要废我,不愿作阶下囚。”又问臧质:“可否帮我求个情,把我流放到边远地区呢?”
臧质答道:“皇上就在大航(又名朱雀桥,今江苏南京南,秦淮河上)南边,自会对你作出裁决。”将他绑到马上,送往刘骏军营。
刘濬挟持了南平王刘铄南逃,路上遇到刘义恭。刘濬赶紧下马问道:“刘骏这家伙在干吗呢?”
刘义恭正色道:“皇上已经君临万国。”
刘濬这才反应过来,忙道:“虎头(刘濬小名)来得不晚吧?”
刘义恭摇摇头道:“只怕是太晚咯。”
刘濬还问:“那能饶我不死么?”
刘义恭道:“你面见皇上请罪去吧。”
刘濬又觉得有戏,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皇上能不能赐我一官半职,让我为他效力呢?”
刘义恭心笑刘濬愚顽之极,答道:“这可说不准。”大概是觉得这种垃圾实在没必要再带去见刘骏,刘义恭走到半途就把刘濬和他的三个儿子给斩了。
刘劭及其四个儿子被押到军营处斩,刘义恭等人都去探视。刘义恭诘问刘劭:“我弃暗投明,顺应潮流,有何大罪,你竟把我十二个儿子全杀了?”
刘劭淡然答道:“这件事的确对不住叔父你。”
江湛的妻子在旁边骂他,庞秀之也凑过来瞎起哄,刘劭厉声骂道:“你们这些人就别给我添烦了!”
行刑开始,先杀刘劭四个儿子,一刀一个。刘劭看得心惊胆战,对南平王刘铄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无可奈何。轮到他自己了,刘劭仰天长叹:“不想我刘宋皇族,同室操戈到如此地步!”
刘骏下令将刘劭、刘濬的父子全部枭首示众,女儿妻妾则全部下狱赐死,其中包括才被刘劭封为皇后的殷氏。
殷氏夫人临死对狱丞说:“你家骨肉相残,为何枉杀无罪人?”
狱丞不解:“你受封为皇后,怎么说没罪呢?”
殷氏说:“这不过是刘劭的权宜之计,回头他就要改封王鹦鹉为皇后了!”
王鹦鹉和那个女巫严道育也没好下场,被押到大街上当众鞭杀。至于手刃宋文帝的张超之,则死于乱军之中,死后碎尸万段,被杀的地点,恰在大殿御床之前,真是报应不爽。
屠戮完毕,刘骏又派人将腐烂发臭的尸体投入江中,顺水而下。民间传诵起这么一首歌谣,述说这段建康城头惨绝人寰的历史:
〖遥望建康城,小江逆流萦。
前见子杀父,后见弟杀兄。〗
十六 烂无止境
十二年后刘骏驾崩之时,所得到的谥号是孝武,这大约指的是他能够克定祸乱,在危难关头暂时保住了刘宋的江山,然而他实在没有资格配称这两个字。除了没有做出杀父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位新登基的皇帝比元凶刘劭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位是从哥哥手中夺来的,为了保证自己皇位的合法性,刘骏一上台就开始策划杀害对他构成威胁的其他皇室成员。按理说刘劭、刘濬两个哥哥死了以后,排行老三的他确确实实是最有资格做皇帝的人了,但他并不放心。
当了皇帝才几个月,他就对四弟南平王刘铄下手。刘铄在刘劭弑逆事件被二凶挟持,出降得最晚。此人一向轻慢刘骏,早被刘骏视为眼中钉,所以第一个就要搞他。苦于缺乏捏造谋反的证据,刘骏就派人暗中在刘铄的酒食里下毒,轻松摆平了一个政敌。
五弟刘绍很小就过继给早死无后的刘义真当了干儿子,法理上已经基本没有可能继承皇位。六弟竟陵王刘诞与刘骏一同起兵,刘骏虽然时时提防,却一时不敢动他。而皇族里还有一个让他很不放心的人,那就是文帝的弟弟、他的六叔南郡王、荆州刺史刘义宣。
假若刘骏真是德才兼备的君主,这些所谓的皇亲国戚都不应对他构成威胁,事实上他刚上台时也就广州一带的萧简,即兵败被杀的萧斌的弟弟起来闹了闹,并且很快就被镇压下去。其他有实力的人物都是愿意归附他的。可是他在个人生活作风上完全是个败类,很多行为令人发指,最终引发了又一起内乱。
刘骏生性极其好色,而且性取向与众不同。恋母情结在弗洛伊德那里只是男人的潜意识,刘骏则“勇于”把它付诸实践。刘骏的亲生母亲路淑媛年轻时容貌出众,被选入文帝的后宫,后来因为没什么好背景,渐渐失宠,刘骏被封为藩王后,就把母亲带到了地方上一起生活。
一个是血气方刚的壮小伙子,一个是不失风韵的中年寡女,两厢里情愫渐深,终于在某个花好月圆之夜发生了乱伦关系,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刘骏对正常渠道娶得的妃子(后来的皇后)王氏兴趣不大,却很喜欢腻在母亲的宫里,其中奥秘不言自明。做皇帝后,刘骏更觉得不过瘾,大臣的女儿,宗室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堂姐妹们),以及民间美女,凡是被他看上的,就让她们去拜见路太后,自己就闯入母亲宫中行临幸之事。这些女人里头,他最感兴趣的,是叔叔刘义宣的四个女儿。
这几个堂妹姿色都很不错,估计与刘义宣本人的基因有关系。史称刘义宣“白皙,美须眉”,很是仪表堂堂,也是个性欲极强、超级变态的家伙,不但妾媵众多,还喜欢豢养尼姑老妇。她的女儿统统被刘骏看中,召入后宫共享兄妹之欢。
刘义宣在刘骏即位的过程中可是出了大力的人,几个女儿给自己的侄子这么搞,那口气怎么咽得下去?江州刺史臧质乘机对他叨咕,劝他起兵扳掉刘骏。臧质野心也不小,他自以为才智天下一流,对刘宋的皇位垂涎已久。经过一段时间观察,他认定刘义宣没什么能力,典型的外强中干,就决定扶助刘义宣成就大事,再予以控制,达到自己的奋斗目标。
臧质眼光还真是准,刘义宣听了他几句奉承话,立即信心爆棚。他们又派人秘密联系豫州刺史鲁爽和兖州刺史徐遗宝,约定于孝建元年(公元454年)秋天共同举事。
鲁爽早对刘骏的淫乱行径看不下去。使者到达他的驻地寿阳时,他刚好喝醉了酒,半梦半醒地趴桌上休息呢。一听刘义宣密信来到,正是大合心意,也没听清楚要他什么时候起兵,就下命令打起反旗。几天后,徐遗宝也学着样子,发兵进攻彭城。
刘义宣的行动尚在筹划之中,忽然听说酒鬼鲁爽已经造反了,没奈何,便也跟着仓促举兵。他与臧质给刘骏上了一份表,说要清君侧。刘骏一看,哇,四州之兵,且是自己亲叔叔要来讨他,很是害怕,便找几个弟弟商量,说咱要不行干脆把皇位让给叔叔吧。
刘诞坚决不同意,说:“这个位子怎么可以随便让人!”刘诞说这样的话,也好理解,刘骏在台上,他还有机会染指皇位;刘义宣要是上了台,他可就一辈子别想做皇帝了。刘骏想想也的确没到绝望的程度,身边还有沈庆之、柳元景这几个良将可用,不至于打也不打就投降,这才任命柳元景为抚军将军,王玄谟为豫州刺史,迎击刘义宣。(刘骏虽是个庸劣之徒,可运气却不错。若不是每次哭鼻子投降的时候身边总有人助他、劝他,他恐怕也早被废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
刘义宣在江陵自称都督中外诸军事,传檄各州郡,然后发兵十万顺江而下,船舰前后绵延数百里,声势非常吓人。
然而他的军队也仅仅是吓人而已,一碰上硬仗就蔫了。第一个打败仗的是徐遗宝,此人攻不下彭城,只好烧了据守的湖陆城,与鲁爽合兵一处,从寿阳进攻历阳(今安徽和县)。刘义宣的前锋部队由臧质率领,从水路也进攻历阳,在南陵(今安徽繁昌南)遇到殿中将军沈灵赐的阻击,吃了苦头。臧质只好退到附近的梁山,与官军对峙。
刘骏任命薛安都等将守卫历阳,又派遣沈庆之北渡长江,统领众将讨伐鲁爽的军队。鲁爽随军的粮食少,只好退兵。薛安都以轻骑兵追击,在小岘(今安徽含山北)追上了鲁爽。鲁爽不愧是酒鬼,打仗之前也要喝上几大盅。薛安都远远见他醉意盎然,便跃马向前,挺矛猛刺,鲁爽毫无反抗之力,翻身落马,被手下人斩杀。徐遗宝单骑逃到东海(今江苏连云港)一带,被当地人所杀。
沈庆之派人将鲁爽的首级送到刘义宣营中,皇叔方寸大乱。朝中的刘义恭给他送了一封信,说:“想当初殷仲堪将兵权交给桓玄,桓玄杀害了他全家;王恭对刘牢之推心置腹,刘牢之回头就背叛了他。臧质从小人品就有问题,兄弟你应该清楚啊。如今他凭借荆州的军力,图谋不轨;若是他能成功,怕也不再是池中之物,可以让你轻松制服的了。”刘义宣果然对臧质起疑。这时臧质提出率主力部队直取石头城,刘义宣怕他别有打算,不接受建议,只一心一意攻打梁山。
梁山分为东、西两座城垒,正巧西南风起,臧质顺风急攻,将西城拿下。刘义宣的主力部队正开近梁山,臧质就提出继续率军攻东城,咨议参军颜乐之劝说不可让臧质专功,刘义宣又深以为然(整个一没主见的主儿啊),一面派遣亲信刘谌之与臧质一同进击东城,一面在西边扎了大营。
刘谌之在刘义宣眼中是监军,却也是全军的软肋。王玄谟派薛安都的骑兵突击刘谌之的阵营,攻杀了刘谌之。接着刘季之和宗越的部队攻陷了臧质的大军,刘义宣全军随之溃败。官军放火点燃了长江上的船只,江边顿成一片火海。刘义宣再无斗志,跳上小船就往西逃,一个人窝在船舱里拼命地哭泣,心里痛骂臧质这个遭天杀的给他出的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