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他就联络到了统领禁军的越骑校尉王敬则,还是对方主动送上门来的。王敬则向萧道成提出,自己可以利用职务之便,为萧道成监视皇帝的往来活动。萧道成大喜,他又让王敬则重点结交刘昱的左右亲信杨玉夫、杨万年、陈奉伯等人,将这些人发展为内应。
刘昱每日都要外出玩耍,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元徽五年(公元477年)七月初七这天,小皇帝给自己安排了一系列丰富的游乐活动。他先是乘坐敞篷车,带着左右侍从,到宫城外头的小山冈比赛跳高;跳得累了,就前往附近的尼姑庵,与小尼姑们鬼混一番。眼见天色渐晚,他又潜入新安寺,与手下人偷来一条狗,杀了煮了,狗肉伴美酒,直吃得心满意足,醉眼蒙眬,这才由左右架着,回寝宫仁寿殿安歇。临睡之前,刘昱忽然对着杨玉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便指着天上的银河说:“今天是七夕,你小子给我守在这里等候织女姐姐渡河,看到了马上来报告我;要是看不见,我明早起来第一个就杀你!”杨玉夫吓得腿脚发软,连连点头称是。
由于刘昱的作息时间紊乱,而且居无定所,所以宫内的房门到了夜晚都不关闭。禁军的士兵害怕因为被皇帝看见而无缘无故掉脑袋,都逃得远远的,内部的保卫工作根本就是混乱不堪。王敬则正在营外值勤,忽见杨玉夫神色慌张地跑来见他,心中诧异,赶忙询问杨玉夫出了何事。杨玉夫把刘昱的话语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王敬则,王敬则心说这真是天意,就对杨玉夫说:“若等皇上明早醒来,你的小命哪还保得住。看来我们只有先下手为强,把杨万年他们也叫上,今晚就行动!”
杨玉夫虽对小皇帝心怀畏惧,但也别无他法,就拉上杨万年和陈奉伯,确认刘昱已经呼呼大睡,走进寝宫偷偷取下刘昱的贴身佩刀,砍下了那颗金贵的头颅。
事情办妥,三个人一商量,让陈奉伯用袍袖藏了刘昱的人头,假称皇帝的命令,叫开宫门,把人头交到王敬则营中。王敬则带上人头,快马飞奔至萧道成的领军府前,一边叩门,一边大喊“事毕”。
萧道成正在府中酣睡,被王敬则的叩门声惊醒,立刻起床探视。可他又担心这是刘昱设的局,想要把他诓出门杀他,躲在门后死活不敢开门。王敬则是个粗人,可不在乎这么多,心想,你个领军统领千军万马,没想到紧要关头也够脓包的。叫不开门,他就捧起人头,从府院的墙上扔了进去。
萧道成命手下将人头洗干净,拿来仔细观瞧,果然是小皇帝的头颅,一颗提了多时的心总算落了地。他换上军装,骑马出门,带着王敬则等一队人马,前往宫城。王敬则宣称御驾回宫,喊叫声咄咄逼人,与刘昱平常进入宫城的态度一般无二。守卫宫门的士兵不敢细查,就大开城门,把萧道成迎入宫去。宫中的官员惊慌失措,恐惧万分。萧道成走上仁寿殿,对群臣宣布刘昱已死,宫中上下顿时一片欢呼,“万岁”声不绝于耳。
次日一早,萧道成以皇太后之命召集袁粲、褚渊、刘秉入殿会商。萧道成全副武装,王敬则等人立于身后,在大殿前的槐树下迎候众人,这架势一看就足以把人吓傻了。刘秉是刘裕侄孙,也排得上宗室,萧道成先问他:“你们刘家的事,你看怎么解决?”刘秉性格懦弱,马上就说:“尚书省的事我可以应付,军事大权,还是得交付领军大人。”
萧道成又看了眼袁粲,说:“袁公以为如何?”袁粲犹豫半天,正欲推辞,王敬则从腰间拔出佩刀,大喝道:“天下之事,皆由萧公处分,谁敢说半个不字,我王敬则的刀可是不长眼睛的!”说着就要趁热打铁,推萧道成称帝。
萧道成板起脸孔,呵止道:“你懂什么!”王敬则才退到一边,依旧举着刀监视与会诸人。
萧道成还想依次再问褚渊,褚渊识趣,抢先说:“今日之事,非萧公无人可以善后!”
萧道成装出一脸无奈的样子,说:“既然大家都不肯主持大局,那我又怎能推辞!”于是起草一份诏书,以太后的名义,列数刘昱的罪恶,拥立安成王刘准为新皇帝,改元升明,这就是宋顺帝。(顺带提一下,这个刘准也不是宋明帝刘彧的亲生儿子。而是刘彧当初抢夺刘休范爱姬所生的孩子,所以刘准事实上是刘休范的儿子。刘休范造反被杀,现在他儿子反倒做了皇帝,这刘宋皇族的风水,到最后关头还是让人捉摸不定。)
宋顺帝根本是个傀儡,其地位和作用甚至比不上以前的汉献帝和晋安帝。萧道成之所以还要在皇帝的位置上摆一个姓刘的人,是因为他还需要在这时肃清朝廷内外反对他的人。与他过招的人就是反对他随便行废立大事的袁粲。
袁粲有名士的风度,也有匡扶乱世之志,他从来就没真心服从过萧道成,只是迫于萧的淫威以及强大的兵权,暂时拥护他的决策。这时候朝廷派他出镇石头城,他马上就接受了调令,想把队伍拉起来,反攻萧道成。
然而袁粲却缺乏大才大略,不是适合搞权术,做政治斗争甚至军事斗争的人。刘准即位没几个月,驻守江陵的荆州刺史沈攸之以太后手谕的名义,传檄天下,宣布萧道成“交结左右,亲行弑逆”,领兵顺江东下,讨伐萧道成。萧道成接到消息后,主动去拜访袁粲,袁粲却以“道不同不足与谋”的态度来拒绝。与此同时,褚渊与萧道成则打得火热,两人共商对付沈攸之的办法,褚渊对萧道成说:“西面的事情,是小打小闹,不会成功,萧公需要提防的还是建康这边。”萧道成心下明白,就秘密把手下的亲信苏烈、薛渊等人派到石头城,名义上是增援袁粲,实际上是做好内应,随机应变。
袁粲还不觉醒,他构想好了一套计划,大致是要假传太后的命令(这太后的名头在这些时候还是非常有号召力的,各方的势力要起兵都可以拿来一用)命刘韫、卜伯兴率领禁军攻打宫城中的萧道成。可是你既然已经摆明了不与萧道成合作,就应该早点行动,并与萧道成的人划清界限。他却又有意拉拢褚渊,以为褚渊不见得敢完全反对他,想利用这个机会看看褚渊的态度,便让手下人把整个计划告诉了褚渊。
褚渊当面点头,转过身去就把袁粲的话原原本本地向萧道成报告。萧道成两手准备,连夜让人到禁军里向王敬则通风报信,专心对付禁军里的那两位,并且派遣部将戴僧静,与苏烈、薛渊内外夹攻,拿下石头城。
萧道成的内应实在太多,袁粲防得了这家防不了那家,更何况计划一开始不够周详。禁军的叛乱很快被王敬则平定,石头城也被苏烈等人从内部打开。戴僧静领兵一路放火,直冲袁粲的府上。袁粲眼见大势已去,面对戴僧静引颈就戮。戴僧静挥刀正欲砍杀,黑暗中一个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袁粲定睛一看,那人正是自己的儿子袁最。袁最乞求戴僧静不要杀自己的父亲,愿意以身替死。袁粲对儿子叹道:“我明知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只是为了名节而已,落到今天的地步,心甘情愿。我不失为忠臣,你也不失为孝子。”戴僧静身后的士卒都被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袁粲父子都被戴僧静杀死,参与袁粲密谋的刘秉父子在出逃后也被捉住斩首。从此石头城头又多一首歌谣,说的是:“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为褚渊生!”
萧道成没了后顾之忧,便可以一心一意对付沈攸之的叛军。正如褚渊所预言的那样,沈攸之并不是一个需要太在意的对手。他出兵以后,就一再贻误战机,战略目标应该锁定建康,中途却因为郢州的柳世隆派人到阵前叫骂,就随意改变行军计划,以精锐部队攻打郢州(今湖北武昌一带)。耗了一个月,城没攻下来,开小差的逃兵倒是日见增多。沈攸之见军心涣散,只好下令退兵江陵,再做打算。
可怕的是江陵也保不住了,萧道成果然老奸巨滑,他早就料到沈攸之会造反,预先在江陵北面的襄阳安插了自己的亲信、雍州刺史张敬儿。张敬儿瞅准了沈攸之大军在外,偷袭江陵,端了沈攸之的老巢,把沈攸之的儿子孙子,杀了个干净。
沈攸之的军队走到离江陵一百多里的地方,听说江陵失陷,当即就一散而去。沈攸之无家可归,很“自觉”地找了个林子,上吊自杀。
摆平了内外之乱,萧道成又顺势诛杀了黄回、杨运长等一群明里暗里反对他的人,取得了六十年前刘裕所取得的地位。不过与刘裕那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对手比起来,萧道成的成功显得太过容易了,从刘休范叛乱到沈攸之身死,前后也不过五年的时间。天理循环,并不是简单的重复,于此,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悲哀。
八 二度临朝
沈攸之兵败的时间是宋顺帝升明二年(公元478年),转年开春,清除了异己的萧道成便按部就班地向皇帝的位置迈进:在地方上安排自己的子孙或助手去接管兵权,在朝廷中则任命亲信担任重要职位;三月,萧道成被封为相国、齐公,加九锡;四月,萧道成晋爵为王,加殊礼(所谓的殊礼也就是对大臣的最高礼遇: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从前曹操、司马昭、刘裕曾经得到的,萧道成现在也都得得到。速度最快,功劳则最小。曹操统一北方,司马昭消灭蜀汉,刘裕更是平定叛乱,攻灭南燕、后秦两国,萧道成所做的,满打满算不过平定了几次没什么作为的内乱而已。可人就是这样,越是能力不足,做不了什么事的,往往贪欲反而越大并且越无耻。萧道成的志向,不在天下之大,只在于权位之高,那么紧接着的下一步,当然就是禅代了。(上梁不正则下梁歪,宋、齐、梁、陈四朝开国皇帝,最不够格的就是这位齐太祖,齐朝在四朝之中维持的时间最短,几乎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禅代的过程是一出悲喜两幕剧,首先是宋帝退位。按照礼仪,宋顺帝需要到大殿前会见百官,然后交出玺绶。小皇帝吓得不敢出面,逃到宫里佛殿的佛像底下躲了起来。王敬则率领禁兵亲自入内将顺帝迎出。顺帝早就哭成了小泪人儿,呜咽地问王敬则:“是要杀我吗?”王敬则怕戏演砸,安慰他说:“只是移驾别宫而已啦,官家先辈取司马家的天下,也是如此。”
顺帝虽是个傀儡小皇帝,却不呆傻,知道报应要应到自己身上了,哭喊道:“愿我今后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生在帝王家中!”此话与刘子鸾临死的呼声一般无二,这是弱者的哀号,这是绝望的控诉。可惜哀号、控诉在权力与利益面前,显得太过苍白和无力了。
顺帝交出玺绶,宫中百官都泪如雨下,其中一幕颇有意味。右光禄大夫王琨是宋文帝刘义隆手下重臣王华的堂弟,东晋末年就在朝中做郎中,这时候已经八十多岁了,再没有人比他资格更老。他曾目睹晋恭帝禅让刘裕的一幕,Yesterday Once More,百感交集,他边哭边叹:“人人都觉得长寿应该开心,唯独老臣我认为长寿实在让人悲伤。以至于这样的场面,居然一再亲历。”
宋顺帝被架走,“悲剧”完了换“喜剧”,褚渊手捧玺绶,领着文武百官来到齐王的宫殿之前,劝萧道成即位。萧道成还得假模假样地推辞三遍。有个研究历史的官员叫做陈文建,对萧道成说道:“六,乃是富贵之数:后汉自光武帝起,到献帝为止,经一百九十六年禅让给魏朝,魏朝经过四十六年禅让给晋朝,晋朝经过一百五十六年禅让给宋朝,现在宋朝已历六十年,六始六终,望齐王顺应天意,早登大位!”
一席话头头是道,萧道成听了受用,才放下“架子”,换上帝服,即帝位,改国号齐,改元建元,成为南齐第一任皇帝,即齐太祖高皇帝或者齐高帝。和刘裕对付晋恭帝的手法类似,他封宋顺帝为汝阴王,不出一个月就秘密授意手下人将他杀死。刘裕的子孙们,很快也被萧道成以谋反的罪名斩草除根,刘氏族裔的唯一例外是刘裕族弟刘遵考的儿子刘澄之,因为与褚渊的关系密切,幸免于难,其实他论血缘与刘宋皇室也远了不少了。刘宋一朝六十年风云变幻,化作南柯一梦。
我们一口气讲完了南朝的第二次朝代更替——刘宋换成了南齐,现在需得把目光投向北方,接着第三章留下的话题,续说北魏文明冯太后的功绩。
魏献文帝拓跋弘做太上皇,有一半的原因来自于冯太后的压力。他虽退居幕后,但并不放弃努力与冯太后争夺权力制高点,这实际上不是拓跋弘一个人的意愿,他所代表的利益集团,某种程度而言是与冯太后对立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两股势力即便表面上看起来相安无事,私底下也是斗得不亦乐乎。拓跋弘多次巡察各地州郡,一方面提拔自己赏识的官员,惩罚贪官污吏,一方面也故意与冯太后作对,重新恢复了一批被冯太后罢免的官员,比如延兴三年(公元473年)他视察怀州(今河南泌阳)时,就任命鲜卑人薛虎子为镇将,而薛虎子的职务原先正是被冯太后下令罢黜的。除此之外,小拓跋宏每个月还要去父亲所居住的崇光宫拜见,一向十分看重这个小孙子的冯太后感到莫名的失落,看在眼里,怒在心里。
总而言之,到了延兴六年(公元476年),不满的情绪积抑已久的冯太后终于忍无可忍,抢在拓跋弘一派还没来得及全面抢班夺权之前,秘密派人在拓跋弘的酒菜中下了毒,将他毒死。接着,她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宣布改元承明,第二次临朝听政。(中国历史上,只要是皇后这一边出现类似冯太后这样的强势女性,那么帝后之争从来都是权力之争的一支主旋律。有趣的是,这种对抗由于男性主导这一客观因素的存在,常常显得不对等,或者说,后派的成功,需要通过某些非常的手段。女性若是十分渴望达到某个目的时,其手段往往比男性要狠毒得多,这就是所谓的“不择手段”,这一点到今天也是如此。不过我得说,这不是女性或者男性本身的问题,而是由性别失衡的社会现实所造成的。)
冯太后拿到大权之后,我们大概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