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网阵多活几日。你不泄机,铜网阵不能破,我活着无味,咱们阎王殿前办理。”彭启说:“唔呀!我不去。”再瞧蒋爷,已然把带子拴在窗棂,磴上,叫:“彭启!你这里等着!”脖子一套。彭启嚷:“不好!四老爷上了吊了!”官人进来,在彭启头上一掌,再睁眼看,众人围着蒋爷的死尸,说:“活不了哩!”众人走,说:“回大人去,剩两个人看着他。”
到三鼓时,二人全睡了,灯光发暗,听见风声响,满地火球乱滚,进来四个鬼——一个吊客,一个地里鬼,一个地方鬼,一个大鬼,说:“吾乃五路都鬼魂是也。奉阎罗天子钧旨,捉拿彭启的阳魂,阎罗天子台前听审。兄弟们!”小鬼答应:“呜!”“带了他走!”小鬼答应“呜”,在他头上击了一掌。自觉一个冷战。再一睁眼,进了鬼门关,见一个大牌楼,看见森罗殿有刀山,有油锅,吓的他心惊肉跳。不知怎样对词,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地君府听审鬼可怕 阎王殿招清供画图
且说彭启被五路都鬼魂带着一走,睁开二目,黑暗暗看不很真,一到了枉死城内,前面有个牌楼,有两盏绿灯,看见上面有块横匾,是“地君府”;两边有两块匾,是“群灵托命”;还有副对联,是“胎生卵生湿生化生,生生不已”,下联“佛道仙道人道鬼道,道道无穷”。将进牌楼,就看见森罗殿,彭启方知是自己的魂灵出壳。这可就看的明白了,殿里头有张桌子,前头桌子上摆着供献、香炉、蜡签、五供,点着两盏绿灯。后头桌子上有张椅子,椅子上坐着阎王爷,头戴冕旒冠,珍珠倒挂,穿一件杏黄的蟒袍,上绣金龙,张牙舞爪,下绣三蓝色海水翻波,腰横玉带,粉底官靴。面如紫玉,箭眉虎目,垂准头,方海口,大耳垂轮,一部胡须白多黑少,须满心胸,尺半多长,根根见肉。原来是个阎王爷,手执七星圭。左右有两个判官,一个是蓝袍,一个是紫袍,全是判官巾,朝天如意翅,腰束玉带,粉底官靴。一个是面如赤炭,吹去蒙灰;一个是碧目虬髯,紫脸堂。高放着许多帐簿,有黑红砚台,三山笔架架着黑红笔。两旁边有牛头,有马面,有小鬼,有大鬼,高矮不等,一个个狰狞怪状,在阶台石头两边。左边是个刀山,右边是个油锅。两边有两个大鬼,全都是蓬着头,赤着臂,虎皮的披肩,虎皮的故裙,紫纱袍,大红的中衣,薄底靴子。一个是面如紫色,一个是黑白的面目,是黑地长了一脸的白癣。一个是拿着牛头铛,一个是拄着三股叉,那边是个刀山,全都是牛耳尖刀,刀尖冲上;这边是个油锅,底下架着劈柴,真是烧的锅内油乱滚。两旁边跪着十几个小鬼,全是蓬头垢面,俱是男鬼,没有女鬼。只听风中带沙的声音,“呼呼”乱响,铁练乱抖,悲哀惨切,类若鬼哭神号。
彭启见此景况,身躯乱颤,体似筛糠。再听上边阎王爷说:“湛湛清天不可欺,未从作事吾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来!先将头一案带上来。”就将油锅跪着的小鬼,带上来一个,跪在阎罗天子面前。叫注录官看他阳世三间作了些个什么事情。就见那红脸的判官把生死簿打开,查了半天说:“此人在阳世三间作恶多端,不孝父母,不敬天地,咒风骂雨。”阎罗天子问道:“当下什么地狱?”判官说:“当下油锅地狱。”阎罗天子吩咐叉出去,发往油锅地狱。彭启早就让他们威喝的在月台前边跪下,正看着要把这个鬼叉往油锅地狱,被地方鬼头上击了一掌:“别瞧热闹!”再要睁眼之时,早见那个大鬼把小鬼叉下月台,往油锅里一放,就听见“滋喇”的一声,叉往上一挑,就成了一块红炭相似,往油锅旁边“爬(口叉)”一掷。又教第二案。又带上去一个小鬼,跪在供桌之前。阎罗天子叫注录官查看他在阳世三间作了些什么事情。注录官说:“此人在阳世三间作恶多端,泼撒净水,作践五谷,平人祖墓,折算人口。”阎罗问:“发往什么地狱?”判官说:“发往刀山地狱。”阎罗说:“来!叉出去。”看刀山的鬼答应一声,就见牛头马面往上一拥,把那个小鬼叉在叉头,摔在刀子山上。彭启瞧着,也是怪怕。刀尖全都缩在刀山里边去了,那小鬼一摔,刀尖全又出来,那个小鬼通身是血。又把第三案带将上来。书不可重叙,无非是强掳少妇长女,拐骗人口,哄人的财帛,引良为盗。一案一案,是发往唯倒的、磨研的、睡铁床、拿锯锯的,俱都带将下去。
发放完毕,问:“彭启阳魂可曾带到?”注录官回说:“早已带到,以候钧旨。”阎罗天子吩咐带上来。五路都鬼魂答应,就将彭启带到供桌之前,双膝点地。阎罗天子喝道:“好生大胆!在阳世三间作恶多端,摆铜网阵害死白虎星君,就入十八层地狱。来!叉下去,先将他叉入油锅。”彭启说:“唔呀!有报!有报!”阎罗说:“快些报来!”彭启说:“方才阎罗天子所说摆铜网阵害死白虎星君,是一概不知,一概不晓。”阎罗大怒说:“唗!你打算阳世三间准你鬼混,我这冥司无私。现有蒋平缢死之魂,你还敢在此强辨?将他叉出去!”脑后“(口叉)啷”一声。回道:“且慢,我也知晓冥司无私,这个铜网阵我招认了就是。可有一件,方才阎罗天子所说白虎星君,大概就是白护卫了。”阎王说:“白虎星君奉玉帝攸旨降世,辅佐大宋国朝,阳寿未终,被你设法害死,你难道说还不与他抵命?”彭启说:“我虽设摆铜网阵,不是请他前去的,又不是我将他诱进阵。上院衙能人甚多,怎么单他一人坠网?总是他性傲之过。”阎罗说:“你阳世就是个舌辨之徒,你的魂灵儿仍是个说客。蒋平可是你逼的他自缢身死?”彭启说:“唔呀!那更怨不上我来了。”阎罗大怒说:“来!把蒋平冤魂带到对词。”
不多时,蒋平来到。相貌本就难看,这更难瞧了,七孔血出,有根绳子勒着脖项,来到跪倒说:“就求阎罗天子作主,教彭启给我们两个人抵命。”一回头看见彭启,抓住要打,被鬼卒拦住,揪扭着彭启,让阎罗天子作主。彭启说:“蒋四老爷,当着阎罗天子面前,不许矫情,是我把你勒死的?是你自缢死的?”蒋爷说:“虽是我自己死的,你要在阳世报出铜网阵,我何必寻死?”彭启说:“我阳世报出,我也就剐了。这阴曹焉能鬼混的过去?”蒋爷说:“你任凭怎么说,也得给我们哥们抵命。”阎王说:“我查看查看你们的阳寿,我自有道理。”注录官查彭启的阳寿,查了半天,说:“此人根基甚厚,应活二百年,还可修成地仙,就不属咱们管了。”看白虎星君与蒋平的阳寿,回说:“白虎星当活六十岁,二十八岁归天,还有三十二年。蒋平七十二寿终。”阎王说:“罢了,有仇可解不可结。彭启,我放你们大家还阳,你把铜网阵消息说明,从那里进去,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让他们好破铜网阵。也是王爷气脉微败,大宋洪福齐天。这也是个定数,你不该逆天行事,早把机关一泄,各人及早回头,别耽误了自己的正事,修一个无声无色、寿与天齐不坏的金身,享清净之福,免的落于沉沦苦海。”彭启一听,无限的欢喜,暗忖道:“我也不用净护庇着我的义子,早知王爷不能成其大事,也是自作聪明,反倒耽误了自己的正果。不如说了罢,脱身早觅仙山,隐遁的为是。”并有注录官说:“阎罗天子在上,白虎星君尸骸化成飞灰,不能还阳。再者已然回归仙府,享清净之福去了,不肯临凡。”阎罗说:“既然这样,也罢,就将白虎星君三十二年阳寿也归彭启,彭启可曾听见了?”彭启说:“听见了。”蒋爷又说:“我不是还有三十二年的阳寿么?我是活恶心了,我再活十年足以够了,把我那二十二年阳寿也给彭启。只求阎罗天子作主,可得他把铜网阵的事情说的清楚。倘若他要藏私说不明白,铜网阵不能破,闹一个半途而废,就得多少条性命饶上。那时节还得求阎罗天子作主,我可就不上吊了,我可就抹脖子一死了。他得给我抵命,拿他那个寿数配我这个寿数,我瞧瞧到底谁合算,谁不合算。”彭启说:“我为什么合你一般见识?我正分还有一百一十多年的阳寿,我要不说,就不说;我要说,必是清清楚楚,让你们一去就破。可得有宝刀宝剑。”蒋爷说:“宝刀宝剑有的是,你就当着阎罗天子说明罢。”阎王爷说:“对了,你就当着我说明罢。你那点说的不到,我也听的出来。”彭启说:“这么说可不行,放我们还阳,找一个净室屋中,一个人不要,画出图样,写上字,按着卦爻方位、总弦副弦的所在,那才行的了。就这么一说,也记不清楚,破不了反来怨我。”阎罗瞧了蒋爷一眼,方才点头。彭启暗想:“不好!阎王神色不对,别受了他们的冤。有了,我把指头一咬,要是疼,就是假的;若要不疼,就是真的。”这一咬指头不大要紧,把个假扮阴曹机关泄漏。不知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阵图画全商量破网 大人一丢议论悬梁
且说这个阴曹地府本是假的,连大人审问动刑,一概全是假的。列公请想,大人现在武昌府,就是在衙中,也不能把彭启又解回襄阳,都是蒋平、智化、钟雄三个人的主意。要冤聪明人,冤出来得像,不然就肯信?是钟雄说的,开封府不是假扮阴曹审过郭槐?咱们先将他文劝,文劝不行刑劝,刑劝不行死劝。文劝就是蒋爷。刑劝就是飞叉太保扮的大人,山神庙作为是公堂,众人扮作出兵丁衙役,只管是要打要夹,早是安排好了的不打不夹。若要夹打,怕的是假钩他魂时,腿一作痛,他就省悟了,焉有魂魄知疼痛的道理?要拿他时,头上击一掌,就是按上药饼儿了,搭着他上山神庙。到了大家安排好了,才放下药饼,吹一口冷气,他就明白了。每日皆是如此,不抬不搭,回去也是按上药。这里假扮阴曹,与戏班子里头借来的砌模子,可巧正是岳州府戏班里新排的一出《游地府》,可不是如今的八本《铡判官》,这出戏还没有哪。却是唐王游地狱、刘全进瓜的故事。正是新彩新砌借来。把山神庙拿席搭成胡同,里面用锅烟子抹了。山神庙的横匾拿纸糊了,写上“森罗殿”。山神爷拿席子挡了。东边摆上刀山,西边摆上油锅。是真的真油,真劈柴。等他到来,席墙外头有人抖铁练,装鬼号。摆上牌楼,拉上布城,把供桌往前一搭,又摆一张桌子,上头摆上椅子。阎王爷是沙龙,判官是孟凯跟北侠,五路都鬼魂是亚都鬼闻华,吊客是史云,地里鬼是艾虎,地方鬼是路彬,看油锅的鬼是焦赤,看刀山的鬼是于赊。所有牛头马面,全是大众套上那个套儿,穿上行头。外面的风中带沙,是扇车子里头装上谷秕子,有人一搅扇车子,就是刮风,谷秕子打在席子上,就是风中带沙的声音。这才把彭启哄信。你道那彭启不是傻子,有先见之明,怎么这一个假扮阴曹,他就会没算计出来?又道是“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有他的天地盘子、珍珠算盘,早就算出来了。可惜没有此物,可就算不出来了;就是没有此物,他也要算计算计。说是放他还阳画图样,阎王爷不敢作主意,瞧着蒋四爷。彭启心中吃疑,把手指一咬,便见真假。把手刚往回里一卷,阎王说:“送转还阳。”往头上一击,把药饼按上,大家都笑起来了。阎王爷也下来。
先有人把彭启搭在路彬家里。蒋四爷说:“先去装活的去。你们大家拾夺罢。”这两个看差的是谢充、谢勇,先教躺在床上,他们把灯拾夺的半明不暗,把迷魂药起将下来,脊背拍三掌,迎面吹口冷气。彭启“唔呀”一声,睁开了眼睛,自己一看,仍在那里坐着。两个灯儿是半明不暗,两个看差的是俱都睡着。
忽然打外边进来一人,说:“呵,你们好大困哪!这差使要是跑了呢,你们担架的住么?”这两个说:“好意思,我们方才打了个盹。”那人说:“大人这就要升堂了,不管他有口供没口供,先着他给四老爷抵偿。答应咱,这就是了。”彭启说:“我有了口供了,也不用给四老爷抵偿了,四老爷活过来了。”那人说:“你这老头别胡说八道了!人死不能复生。”把蜡花一剪,嚷道:“不好了!四老爷乍了尸了!”彭启说:“不是,不是,还了阳了。我们方才分说,我岂有不知道的?”官人往外就跑。刚到门口,听蒋四爷说:“回来!”这官人才回来,问道:“四老爷,你真活了?”蒋爷说:“你们去给大人送个喜信去罢。”冲着彭启说:“彭先生,方才咱们两个人的事情,你还记的不记的呢?”彭启说:“这么一会,我就忘了么?”蒋爷说:“怎么样?你要是那里说的这里不算,我就抹脖子。”彭启说:“不能不算。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蒋爷说:“好朋友,识时务者呼为俊杰。”彭启说:“我单要这间屋子,谁也不许进来。预备一张桌子,一张大纸,笔墨砚台,晚响的灯烛。辰刻,我要半茶碗粳米饭,外撤雪花糖;申刻,半茶碗白开水。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要。可有一样,拜托四老爷,大人要是怪罪的时节,全仗着四老爷救我。”蒋爷说:“全有我一面承当。”
说毕天亮,就按着他所说的办理。仍派人在外头看守,也是怕他跑了。飞叉太保带领大众回山,将行头与戏房送去,赏他们的银两。拆棚等项诸事完毕,净等阵图一得,议论请大人去。大家欢欢喜喜议论是谁去。大爷送花名也早当回来了,怎么还不回来?
说书一张嘴难说两句话。单说是大人到了武昌府,有武昌府知府池天禄预备公馆,武昌府文武官员投递手本。大人深知池天禄是个清官,给大人预备了公馆,二义士韩彰晚间坐更,直顶到第二天早晨方去歇觉。一连三五日的光景。先生不忍,意欲替韩二义代劳,说:“韩二老爷,你昼夜的不睡,那可不好,要长长如此,日子一多,人一疲乏,也许成疾,也许误事。我们替代替代你如何?”韩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