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念头:“为上帝而战。”别的想法已经没有立足之地。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1792年的法国,当普鲁士、奥地利、英国、荷兰、西班牙诸国集合联军,大举进攻法国的时候,雅各宾党人的振臂高呼,引来了无数民众志愿参加军队,一再击败联军。
当我们回顾历史,群体为了自己只有一知半解的信仰、观念和只言片语,便英勇地面对死亡。
不断举行示威的人群,更有可能是为了服从一道命令,而不是为了增加一点养家糊口的薪水。
因此,只有群体才能够表现出伟大的不计名利和献身的精神,理性的个人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这使得他们只会把个人利益当成行动的唯一动机,而这种动机却绝难成为群体的强大动力。
事实上,在群体的智力难以理解的一次次战争中,支配着群体的肯定不是私人利益,因为在这种战争中,民众宁愿自己被屠杀,也不愿意停止他们的行为,仿佛被猎人施了催眠术的小鸟一样。
(24)群体的道德净化作用
群体能够让好人变成恶棍,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
然而群体同样具备相反的能力。
我们在上一节中提到,当个人融入群体之后,往往会表现出崇高的道德水平,即使在一群罪大恶极的坏蛋中间,经常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恶棍们仅仅因为是群体中的一员,便会暂时表现出严格的道德纪律。
在1792年九月短短的一个月里,成千上万的人死在了雅各宾派的手中。他们将熔化的黄金灌进贪官的嘴中;当要杀的人太多时,由于断头台的速度太慢,他们甚至变换了杀人方式,将那些“对革命不积极”的人以方阵的形式排在一起,用大炮来进行轰击。
尽管被杀的人血流成河,然而那些执行屠杀的罪犯们,却并没有把从牺牲者身上找到的钱包和钻石别针据为己有,而是将它们放在了会议桌上,本来他们是很容易这样做的。
同样的例子还发生在1848年的七月革命中,手执武器的民众,与奉命赶来弹压的军警站在了一起,攻占了查理十世所居住的杜伊勒利宫。然而这些呼啸而过的群众,却并没有拿走王宫里任何一件东西,而那些让人兴奋不已的艺术品和珍宝,其中的任何一件都意味着多日的面包。
因此我们可以断言,群体对于个人,存在着绝对的道德净化作用,尽管这种个人的道德净化叠加起来,很可能意味着全社会灾难性的后果。
群体对个人的这种道德净化作用,可以说是一种经常可以看到的常态。甚至不在骚乱或战争那样严重的环境里,也能够看到这样的情况。
我们在前面说过,群体会要求他们的英雄具有夸张的美德,而同样的,群体中的成员也会彼此要求,督促对方将不道德的行为收敛起来。
一般可以看到,在一次群众性的集会当中,即使它的成员品质低劣,通常也能够表现得一本正经。
无论是放荡不羁的浪荡子,拉皮条的人或是粗鲁的屠夫,在某些危险的场合进行交谈时,也会经常一下子变得轻声慢语。
尽管群体经常会放纵自己的低劣本能,做出道德败坏的事情来,但是也会不时树立起崇高道德行为的典范。
假如我们把不计名利、绝对服从、勇于献身真实或虚假的理想算成美德,那么毫无疑问,群体必定是最具备这种美德的人。在这一方面,群体中个人所达到的水平,即使是最聪明的哲学家也难以望其项背。
第三章 群体的观念、推理与想象力
(1)群体只接受简单观念
简单地说,群体能够接受的观念有两类。
第一类是时髦的观念。这类观念因为环境影响而产生,非常容易让人着迷,然而来的快去得也快,因此很少具有生命力并很少能够发挥持久的影响。
第二类是基本观念,比如说过去的宗教观念,以及今天的社会主义和民主观念,都属于这一类的范畴。
相比起第一类观念,它们因为环境、遗传规律和公众意见而具有极大的稳定性。不过现在,那些曾经被我们的父辈视为人生支柱的伟大的基本观念,正在摇摇欲坠。它们的稳定性已丧失殆尽,同时,建立于其上的制度也受到了严重的动摇。
无论为群体提供上述观念中的哪一种,它们都必须是绝对的,毫不妥协的、不容置疑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它们必须是最简单明了的。
正如我们在前面所说,群体是用形象来思维的,并且容易夸张,容易陷入极端。正因为如此,想要某一种观念对群体产生有效的影响,它就必须披上形象化的外衣。
因为只有以这种形式,它们才能为群众所接受。
在十八世纪英国的南海股票风潮中,一位诈骗者的手段简单而大胆,他发布了一份募股说明书说:“本人有一个项目,需要50万英镑的资本,一共分为5000股,每股面值100英镑,定金两英镑,认购者只需要支付定金,每股每年就能得到100英镑的股息。”
第二天上午九点,当他打开康恩希尔街办公室的房门时,疯狂的人群蜂拥而入,几乎要把他挤倒。到了下午三点的时候,他已经卖出了1000股,并且都付了定金。这个大胆的骗子在五个小时里就赚了2000英镑。他见好就收,当晚就逃得踪影全无了。
还有一个同样成功的骗局,行骗的手段是所谓的“环球许可证”。这些许可证只不过是一些扑克牌形状的纸片,上面贴着“环球饭店”的标志,并且刻着“帆布许可证”的字样。按照诈骗者的说法,持证人可以在将来的某个时间里,随意认购一家新建的帆布厂的股票,而这种许可证在交易市场上的售价高达60个金币。
类似这样的骗局还有许多,它们往往简单得令人咋舌,然而它的效果又是那样的好。这种盲目的轻信,毫无疑问是建立在群体的简单观念上的。
也只有靠形象思维得来的简单观念,才会让群体如此盲目而轻信。
而且,尽管以上的骗局一个又一个地被揭穿,但是民众绝不会因此而停止受骗,与此相反,无论到什么时候,受骗者都会大有其人。
(2)如何让群体接受新观念
只有简单而明了的观念,才能被群体所接受,然而并不是所有的观念都是简单明了的。
想要让它更容易被群体接受,就要对其来一番彻底的改造,使其更加通俗易懂。特别是那些高深莫测的哲学或科学观念,以群体低劣的智力水平是根本无法接受的,因此,对它的改造也就来得更加深刻。
尽管随着种族间理性程度和聪明才智的不同,这种改造有的时候大一些,有的时候小一些,但是无论如何,改造的方向都必须是低俗化和简单化。
之所以要这样,是因为从社会的角度看,观念从来不存在等级制度。我们从来没发现哪种观念要比另一种高明一些,这是因为不管观念刚出现时多么伟大或正确,只要它一进入群体的智力范围,它那些高深或伟大的成分,便会被立即剥夺殆尽。
17世纪俄国的变革,可以称得上是这方面的典型例子。当彼得大帝尝试着在俄罗斯开展一场全面的改革时,所有来自西方的科学思想、技术成果都无一例外地遭到了强烈的抵制,而且这种抵制不仅仅来自于万千民众,甚至连皇太子都加入到其中。
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以群体的智力水平,是无法接受一套复杂的变革观念的。
于是彼得大帝被迫做出了调整,将这套变革观念改造成了最低俗也最简单的形式,以便于在民众之间传播。
改造后的新形式是——从男性臣民的脸部入手,剪掉他们的胡子。
当彼得大帝的欢迎宴会开始之后,卫兵们就冲上前将来宾都按住,强行剃掉他们的胡子,震惊的来宾甚至还未能回过神,就已经成为了新观念的接受者。
(3)群体难于被动摇
我们始终认为,一种正确的观念很容易被接受。
然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旧观念很难被消除,对待同一个明显的道理,有理性的人或许会接受,但是换成缺乏理性的人,则很快会被他无意识的自我带回原来的观点,
人们将会看到,过不了几天他便会故态复萌,用同样的语言重新提出他过去的证明。
所以说,群体很容易处在旧观念的影响之下。
因为它们已经变成了一种情感;只有这种观念,才是影响着我们言行举止最隐秘的动机。
这就意味着,只要观念能够深入到群体的头脑之中,并且产生一系列效果时,和它对抗是徒劳的。
这就导致了一个社会学现象:所有的群体都很难被动摇。
在法国大革命爆发前的一个世纪里,所有人都信奉君权神圣,民主与自由的观念根本无法在法国保有一席之地,谁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些,一定会被民众当成疯子。甚至于哲学大师伏尔泰也因为公开宣扬天赋人权,两次被囚禁于巴士底狱,最终被赶出了法国。然而正是这些曾经被嗤之以鼻的观念,引发了欧洲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革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这些观念深入到群众的心中后,就变得根深蒂固,其不可抗拒的威力尽人皆知。
在它的引领之下,整个法兰西民族为了社会平等,为了实现抽象的权利和理想主义自由而做的不懈追求,不仅让整个欧洲的王室都摇摇欲坠,甚至让全世界都陷入了深刻的动荡之中。
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欧洲各国都为血海淹没,那种旨在毁灭一切的大屠杀,即使在成吉思汗和他的士兵看来,也会感到胆战心惊。
这种灾难性的悲剧后果,正是因为观念的传播而引起的。
群体的激情或许会超乎你的想象,这是因为它们很难动摇,让观念在群众的头脑里扎根需要很长时间,而根除它们所需要的时间也短不了多少。
诸如中世纪的基督教观念,上个世纪的民主观念,或今天的社会主义观念,所有这些基本观念中都包含了一些令人扼腕叹息的错误。
然而尽管所有的政治家都清楚,但是迫于这些观念的强大影响力,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将是决定各国行动的最基本因素。
(4)群体的伪推理能力
我们不能绝对地断言:群体没有推理能力。
然而,群体所能接受的论证过程,从逻辑上说,属于十分拙劣的那一类,因此把它们称为推理,只能算是一种比喻。
在此,我们姑且把它命名为:群众的伪推理能力。
这种伪推理能力究竟是怎样运作的呢?
他们的推理方式与爱斯基摩人非常相像,比如爱斯基摩人从经验中得知冰这种透明物质放在嘴里可以融化,于是认为同样属于透明物质的玻璃放在嘴里也会融化;
又比如在亚洲一些野蛮人的部落中流传着这样的风俗:当他们将骁勇善战的对手击败后,往往会吃下这个人的心脏,认为这样就可以得到他的全部力量和勇气。或是像一些些受雇主剥削的苦力,立刻便认为天下所有雇主都在剥削他们工人。
再如澳洲的土著居民朱瓦西人,常常会把自己的箭赠与另一个猎人,然后他就有权利分享这个猎人射杀的任何动物。猎物被认为“属于”杀死它的箭的主人,即使狩猎的时候他并不在现场。
从这里可以看出,群体推理的特点,是把彼此不同,只在表面上相似的事物搅在一起,并且立刻把具体的事物普遍化。因此不妨说,他们并不推理或只会错误地推理,也绝不会受到推理过程的影响。
这样看起来,只要能够为群体提供这样的论证,那么也就等于操纵了群体。
事实上,当我们重读一些演讲稿的时候,常常会为其中的漏洞和错误感到惊讶,然而正是这样的东西,竟然对听众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往往会忘记一点,那就是这些演讲稿并不是为哲学家准备的,而是用来说服民众的。凡是和群体有密切交往的演说家,无一不擅长激发群体,在它们中间创造一个有诱惑力的形象。
可以说,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能够成功地做到这一点,他就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在这方面,即使有二十本真知灼见的著作,也比不上几句能够号召起头脑风暴的话语。
而这就意味着,群体没有推理能力,因此它也无法表现出任何批判精神;也就是说,它不能辨别真伪或对任何事物形成正确的判断。群体所接受的判断,仅仅是强加给它们的判断,而绝不是经过讨论后得到采纳的判断。
在这方面,也有无数的个人比群体水平高明不了多少。有些意见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普遍赞同,更多是因为大多数人感到,他们不可能根据自己的推理形成自己的独特看法。
(5)群体的想象力(上)
有句谚语这样说——瞎子的听力比常人更敏锐。
正如这个此消彼长的道理一样,缺乏推理能力的人一样,群体形象化的想象力不但强大而活跃,并且非常敏感。
对于群体来说,一个人、一件事或是一次事故,往往会在他们的脑海中唤起栩栩如生的形象,而这种超常想象力是一个理性的人不具备的。
这样看起来,群体就像是一个睡着了的人,他的理性已经被搁置脑后,只凭形象思维来得到结果,就像是做梦一样,因此他的头脑中能产生出极鲜明的形象,但是只要他能够开始思考,这种形象也会迅速消失。
无论是独立的个体还是群体,一旦他们丧失了思考和推理能力,那么他们对自己的认识就变得十分模糊,甚至于不认为世界上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
群体的这种想法十分强烈,以至于让他们产生了一种目空一切的极端情绪,一般而言它们也会认为,最不可能的事情便是最惊人的事情。
凭着这样的信念,群体只关注一个事件中最离奇、最不同寻常的、最传奇的一面,原因便在于此。
在原始人的思维方式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这一现象。
比如说,在德属东非的土著居民看来,一艘军舰的强大与否,并不在于它拥有多少门火炮,多大的吨位,或是多厚的装甲。那么,这些原始部落中的居民判断这个问题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答案足以让人大吃一惊,因为这些土著人不认别的,只认烟囱。
在他们看来,一艘军舰的烟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