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望望眼前起起伏伏的坟头,问月芽:如果我告诉你亚哥哥已经不在了,你会怎样。。。。。。还没等我说完,我就感觉她单薄的身子往我身上靠过来,然后一歪,没声息地倒在地上。我抱住她肩膀摇,喊,可她却冷冷的没半点反应。她在我怀里除了有一点体温,简直和一块木头没什么两样。我想起在北京那个小四合院里,我从水泥地板上抱起已经断气好几天的亚宁时,也是这个感觉。
把昏倒的月芽拦腰抱起,脚沉重地像系了沙袋。仰脸看漆黑一团的天,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雪响,哀伤像锋锐的玻璃碴划过心脏一样袭来。一阵一阵,极其揪心。高空中有黑的风呼啸而过,像一支凄妄的招魂曲。
我仰着脸,有热热的液体涌出眼角,滑过冰冷冻面颊一直流到嘴角,咸咸的味道。我想我流泪了。我流泪了。
6。困龙居
困龙之居悬玉锁
帏帐垂闲夜如歌
拥衾寐语王孙晚
旧事缠绵两寂寞
听了亚宁和小玉在阳台上的谈话我才知道,原来我只是亚宁操纵下的一只玩偶。他根本不需要我打工赚的那几个钱,听他的口气,他似乎还挺有钱的样子。我感到一阵阵的恐惧和不解,恐惧的是我天真的弟弟什么时间变的这么有心计,不解的是他的钱从哪里来。他刚才还说要我暂时在农场,隔阵子就要送我去北影读夜校。他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没人告诉我,我也不会去问任何人。我知道我现在在这里还是个外人,就是我问,也不会有人告诉我什么。我只是安静地呆在这里等答案,我想,有些事情不能一直隐瞒,我该知道的终究会知道。
生活还是那样,我呆在农场里,风平浪静。小玉像个农艺师似每日里给蔬菜查病,乐此不疲。我则像个小跟班一样陪她四处转。亚宁和阿威隔两天就会过来看看。涛哥也是经常来的,但是自从他的饭店被封那件事后,小玉拒绝他再来农场。我还记得小玉生日那晚,涛哥来了但是小玉就没有踩乎他。再然后涛哥自己开车跑过来一两次,都给小玉轰走了。我记得最后一次是那周周二的晚上,涛哥又来了,小玉对着电话喊你丫的敢进我的别墅一步我就叫你走着进来爬着出去,不是你利用玉宁拉我去你饭店我才懒得搭理你,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了,切。
我不明白一份好好的情感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听小红说过,小玉从东北某院校学农毕业来京时,还是俩眼一抹黑,那时认识了涛哥。涛哥那时也只是三里屯附近偷卖两包粉的小混混。小玉在白衣姐的酒吧作waiter时,涛哥天天去凑近乎。小玉本来是对涛哥没有什么好感的,直到有一回小玉在包间被几个客人纠缠住,是涛哥跟过去和那几个痞子干了一架给她解了围。等小玉跑出去叫了人来,涛哥已经被人砍倒在地上了,一道刀伤从脖子一直伸到肚脐。在医院里涛哥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对小玉说嫁给我吧我挣钱养你。小玉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然后就嫁给他了。没想到,结婚两三年,生意也作大了,人也混得有头有脸了,俩人却忽然离婚了,为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小玉在西郊开了这个农场度假村养鱼种菜不问世事,而一旦涛哥有事她还是会马不停蹄地跑前跑后。
其实我们都明白 ,小玉心里头还是很爱涛哥的,她枕边的三斗橱上还放着涛哥结婚以前的照片。涛哥光着上身,坐在一块工地的预制板上,抽着烟。很阿飞的样子。
我小心地问过小玉:你明明日着夜着盼涛哥,却为什么还要对他那么凶啊。
小玉苦笑了笑,说玉宁,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很多的事情是没有由来的,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又说,玉宁,其实我知道你想问的不仅仅是这些。我只能告诉你,有些事亚宁可以知道你却不可以,你就是问我也不会说给你的。因为你是个很单纯很理想化的孩子,我们不想让你知道太多的阴暗的事情,起码这样即使欺骗,我们也要你无知地快乐,你懂么?所以,以后不论什么,你都不要多问,但是请相信我们都没有恶意。真的。
我想她的一番话,已经回答了我心中所有的问题,比如亚宁刻意隐瞒的一些事情,她明确告诉我是有一些事情隐瞒我,但是他们不要我知道。我没想到,这个看似十七八岁单纯少女似的女孩子,原来有如此老辣的手段和如此犀利的眼光。
几天后,亚宁和阿威来接我回去,亚宁说是北影有个夜校班,授课的几个老师他都很熟识,可以让我跟着免费学习。
我试探着说亚宁你骗我的吧,我知道读北影的夜校班肯定要花好多钱的,你正上学,我该挣钱供应你读书才是,我怎么能让你再为我花这个钱。你说免费肯定是安慰我的了。
亚宁给我的话挤兑地急了,只好说:好了好了,不是免费的了,不过很便宜的,才一个月,总共一百五。
我问当真一百五?
亚宁不甘心地说,那就算二百好了。
我说亚宁,从小到大你可是从不撒谎的。如果你要我知道你撒谎,你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会不高兴。亚宁像个作错事的孩子嗫嚅着说,那就三百好了。
说实话!
五百,就是五百,不信你问阿威!亚宁面红耳赤。阿威也忙说五百就是五百。
小玉在一旁已经乐不可支:得了得了玉宁,看你一个当哥的把小弟逼的,你是一什么狗屁哥啊你!亚宁这孩子跟谁也没这么慌里慌张过,可见亚宁对你是一百个真心。这份心意你就领了吧,学点东西又不是什么坏事。莫说五百,就是五千五万姐给你出,这下你没什么意见了吧。
我看来看貌相弱不禁风的小玉,心中浮现一种异样的感觉。虽然我知道亚宁他们有事情瞒着我,却真的可以感觉到他们是真的对我好。
小玉说好了啦,这事情就这么定了。然后她喊吴姨切西瓜。吃西瓜时,小玉故意喊:咦,小红呢,小红呢,听说玉宁要走了,就躲到洗手间哭鼻子去了是不是?话音未落,小红还真的从洗手间出来,一双拳头直擂小玉:你坏,你欺负我,你取笑我!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眶红红的。阿威在一旁笑了:哟嗬!我以为咱的辣椒妹就会撒野,原来你也会哭阿。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连小红也扑哧笑了。
随即小红又急又羞,跑楼下去了。不一会儿工夫,她捧着一套以样式简单、设计精致著称的阿玛尼男夏装跑上来,对我说:给,小玉姐送你的。
正啃一块西瓜的小玉扑哧一下,笑得满嘴的西瓜汁全喷到玻璃几上去了,她丢了瓜皮倒在沙发上起不来了:哈哈,烂丫头,你自己送就送了,干吗还撒谎说我送的呢!哈哈。
小红一跺脚:不理你了,你就会欺负我。说着将衣服往沙发上一丢,竟上楼而去。
亚宁递过来一块瓜,正色道:哥,小红对你好象有意思了呢。
我马上把他的头胡噜地像个鸡窝,逼得他喊大王饶命。小玉说好了好了别闹了,瞧连大王都叫出来了。
我看了眼小玉,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将我当成亚宁时惊喜地抱着我时那种触电的感觉。这会儿她简单地系着件飘逸的蝴蝶长角衫,在清丽中透出一抹妩媚。
亚宁他们租的高层在南京路上,离北影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很近很方便。
银燕大厦,3座16层A室。亚宁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然后猛地一下哗啦将门推开,不无炫耀地跳了一下喊:
哥,咱们的新家!
我看了一下室内。硕大的落地窗华丽漂亮,装饰还算豪华,湖蓝色的真丝窗帘在挂起着,可以看到半个海淀,让人心旷神怡。
亚宁像只快乐的小鸡,唧唧喳喳地边冲茶边说: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租金两年才。。。。。。
才多少?!你哪来的钱?!我问。
亚宁自知说漏了嘴,讪讪不语了。阿威把我的皮箱拎进亚宁的卧室,拿着本电影杂志丢到沙发上说:连租金带装修一共才花三十三万,我爸还以为不止这个数,就汇了三十五万过来…………这钱啊,我先自己拿出来,等亚宁挣了钱了我连本带利让他还,不过眼下不急哦。
亚宁忙也说我都没出什么钱,都是威哥的。说着他勤快地去沏茶了。亚宁把圆独玻璃壶放在花纹氤氲的大理石桌上,我看着壶里一掬清汤里,那些茶叶浮也不是、沉也不是,在里面没着没落地悬浮着。心里头一时也空得厉害。
我说亚宁你过来。
怎么了,亚宁说着挨着我坐在沙发上。他倒了杯茶递给我,然后顺手抓起遥控打开电视,一个少妇模样的女人在作安而乐广告。亚宁换了个频道,歪着头问:怎么了哥!
我们没有必要住这么高档次的房子吧。我说。
亚宁“害”了一声,拍了拍腿,丢掉手中的遥控器,头枕着双臂仰躺在沙发上,眼睛看着漂亮的天花板:怎么了嘛哥,不喜欢这里啊,那我们还是回那个破四合院好了,不过一下雨就没法出门你可别怨我。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亚宁爬过来,抱住我的脖子,将额头顶住我的额头,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他长长的睫毛刷得我的眼眶痒痒的:怎么了嘛哥,我的小哥哥,你发烧啊,为什么有这么好的房子住还不高兴呢,恩?
阿威把电影杂志架在脸前看了几眼,又心不在焉地放下,隔着大理石桌子他说:哥你别想太多了,我和亚宁都开始正式接片了,以后见个编剧老导什么的,住那个地方也不像个样子,我们商量着就搬到这里了;还有呢,租这套房子,亚宁真的不用出钱的,我自己的就够了,我想着一个人住也是住,还不如咱们几个住一起热闹着好。你不要想多了。
亚宁趁机抓起沙发上一只抱枕塞给我:好了啦!如果你要是还不同意住下,就把这个可爱的小金鱼枕头丢到楼下去好啦…………你不丢是吧,不丢就是同意喽。
我当然没有丢,看了看阿威,又看了看亚宁。笑了笑,不过心里面有点堵。说不来为什么,也许是我真的想多了。
在新家的第一顿晚饭是阿威烧的,糖糟酥鸭,酱鸭舌,鸡蛋炒菠菜,莲羹粥,全是盛夏的消暑佳品。
厨房环境很好,一整套的高档组合橱具,墙壁上挂着大幅的水果油画。一张可以伸缩折叠的玻璃桌巧妙地嵌在地板下,吃饭时打开就行,吃完饭可以折叠推到地板下面的凹槽里,推上挡板看不出来一点痕迹。既节省空间又别有情趣。
亚宁非要吃烛光晚餐,阿威便去取了一个仿欧式的枝状烛台,银亮的烛针上,一排参差地插着十二支白蜡烛。像一排晶莹剔透的水晶。
我看得出,阿威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很懂得享受生活。我只是怕亚宁学会了他这种习惯后染上公子哥儿气,毕竟我们是从清贫人家走出来的孩子,很容易被感染。
阿威往我杯中添斟了一下,我略拦了拦端起来,目光落在杯中清冽粘浓的国窖1935上:阿威,大学四年找女友了吗,像你这么优秀的男孩子应该美女排队才是吧。
我眼角的余光瞥间阿威和亚宁对望一眼,亚宁慢慢低下头,有一口没一口地扒碗里的米,阿威则干笑一下,打了个哈哈:是这样的哥,我这个人好玩,没个正经心思,还懒得厉害,整天除了上课就知道自己跑着玩,哪有心思去找女生阿,所以这大学四年就省了。。。。。。正当他目光闪烁地解释自己时,他的手机在牛仔裤袋里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便欠了欠身指指客厅:我接个电话,一老导的。
看他拿着手机走到客厅去,我才抿了口酒,低下头吃自己的饭。却无意间瞥见亚宁的左胳膊慢慢从桌下抽出来,他的银白色的摩托罗拉在大腿上放着。虽然烛光照在玻璃桌上有些令人眩晕,可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顿时有种被愚弄的感觉。我明白,其实并没有人给阿威打电话,是亚宁在桌子下打给他,故意把他支开不让他说下去的。我想揭穿亚宁,可当我一抬头,亚宁那张清秀的脸正一脸无辜而且亲切地看着我,却又不忍心苛责他什么了。只要他觉得高兴,即使在耍我我也高兴,因为能让亚宁快乐正是我梦寐以求的阿。即使他刻意向我隐瞒什么,我也会原谅他,他向我隐瞒一些东西自然有它的用意。如果我一定要他说,他肯定也会说,却会不情愿不甘心。如果是我该知道的,我早晚都会知道,又何必让他在我面前难堪、为难呢?
我只装作一切不知道,继续吃我的饭。亚宁忽然说,哥你真漂亮。
什么?!我咽干净了东西,又喝了一口粥才问。
你脸红扑扑的,看上去很像咱妈。亚宁痴痴地说着,眼泪从眼角慢慢滑下。
一阵噎心,再吃不下去。我拉开椅子走过去,把他的头抱在我怀里拍拍他的背:臭臭,不哭了啊,有哥呢,不哭了啊不哭了。
亚宁却哭得更厉害了,两只肩颤抖得像风雨中的白杨叶。我一抬头,从平滑如镜的不锈钢液化炉柜子上,看到高高的阿威站在我们后面,似乎已经很久了。
蜡烛已经燃去一半,烛泪在烛台上流得纵横曲折,像老人脸上蜿蜒的的泪水。
那夜,亚宁紧紧抱住我,怎么也不肯睡,他一遍遍地问哥,如果你生臭臭的气了你会走吗?我说我怎么会生臭臭的气呢,别瞎想了啊快睡吧!他却认真地说,你以后可以生我的臭臭的气但是不可以离开臭臭,好不好。说吧,一双细细的眼睛盯住我,在暖暖的床头灯里,满是哀怜。
一刹间,有一种心疼的感觉漫过心脏。看着亚宁在我怀里孩子似得虚弱无力,我真的想哭。但是我不可以哭,我必须要装出坚强,因为我是亚宁的哥哥,他唯一的亲人和依靠。
我把他的脸紧紧抱在胸膛上说傻孩子,哥一辈子不离开你,哪怕你犯再大的错。
亚宁这才安宁了一点,过了好一会儿他梦呓似地说:
哥,你的心跳得好快。
第二天,一大早阿威久作好了奶油三明治,饮品是原味牛奶。
原本打算今天晚上一起去北影办的夜校班。饭间,阿威对亚宁说今天我去“红叶影视”那儿见制片商老蔡,晚上可能晚点回来,就不陪哥去夜校班了,你去了带我向崔师母问个好。说着就推了盘碟匆匆走了。
亚宁对我说阿威已经读完了大三,按北影的规定,大三大四才可以正式接片,而阿威现在开始正式拍片了,演了几部电影的主角,越来越红了。今天他去公司是去解除和原经纪人的合约的,准备让苏一接手他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