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维斯感觉事情已经山穷水尽了。
公爵问他:“你说那个士兵会把情况都告诉主教大人吗?”
克劳维斯摇头:“我不知道,您说呢。”
公爵也摇头:“我也不知道,看来只有去问他本人了。”
“怎么问?”克劳维斯不解。
“就那么问。”公爵淡淡地说。
克劳维斯还是不怎么明白,但是看着公爵镇定自若的神情,他觉得事情好像还是会柳暗花明的。
公爵说:“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世界上只有三种人。一种是和你毫无关系的人,那种人你不用关心,也不用去理会。而另一种则是你的敌人,这种人不能够有太多,一旦有了则一定要斩草除根。”他看向克劳维斯。“但是如果有了一个你解决不了的敌人,应该怎么办呢?”
“用我全部的力量,所有的办法去击败他。”克劳维斯很英勇地皱起眉头,充满了斗志地说。他已经在考虑怎么去事后向主教大人解释了。
公爵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你应该想办法去把他变成第三种人——朋友。这种人是越多越好的。尤其是你对付不了的人。”
“朋友?”克劳维斯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当天中午,罗尼斯主教刚走一会,公爵府的下人就给阿萨送来了一封信。
信是公爵大人亲笔写的,言辞恳切。大意是说其实他非常感谢阿萨先后救下他的两个女儿。但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有了些误会。他现在为之前双方之间的误会感到十分的抱歉,其中也有许多详细的缘由,不方便在信中说明。今晚公爵将会派马车来接他去府上当面道歉。
阿萨把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始终也决定不下到底去不去。他怕自己刚一落座就突然冲出几十个卫兵把他当场砍成肉酱,或者吃下一块东西,喝下一口水,立刻肠穿肚烂七孔流血。所以他问山德鲁:“你说如果我去会有危险么?”
“危险。”山德鲁埋头整理尸体。“他会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娶他女儿。”伸出手。“把锯子给我。”
“如果是那样我一定把你介绍给他。”阿萨把锯子递给他。但是这也是个弄清楚事情真相的机会。到底是什么误会?自己报告的事情怎么样了?小懿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去。”阿萨终于决定。他讨厌有什么事情悬而未绝压在心头的那种感觉。他很喜欢故乡的一个常在他家来走动的矮人老头的口头禅:即便是一驮屎,也要把它吃下去,别让它躺在面前让你烦心。
“去介绍我?”山德鲁低头卖力地锯着一具尸体的腿,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
“是啊。”阿萨把信举起对着阳光弹了弹,希望能从纸缝里掉下一个提示。
第012章 国家大事
傍晚,马车为公爵府接来了一位客人。
这是个奇怪的客人,和华丽的马车丝毫不匹配,甚至连马车的车夫也比他衣着光鲜。他身上披着一件很旧很脏的长袍,好像见不得人似的,连面孔都在长袍的遮掩下。
公爵府的下人们的素质是很高的。所以即使看见公爵笑容满面地亲自来迎接这位客人,也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惊奇,仍然各自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只是他们记得,即便是埃尔尼大公,公爵的准亲家,好像也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礼遇。
“我把来这里的事情告诉了主教大人。”刚和公爵一起走进客厅,坐下,阿萨就说。
公爵笑了,招了招手,一个下人捧着阿萨的刀走了过来,公爵拿起刀,递给阿萨,然后命令所有下人都离开,客厅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敌意,也没有丝毫的胆怯。他不是在威胁对手,恐吓对方‘你最好不要动我’,而是在表明自己是有备而来的。
面对热情的款待仍然这样摆明了说话,这是个虽然有心机但是却不喜欢耍手段的人。
公爵喜欢这样的人。虽然他的心计手段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但是他还是喜欢这种人的直来直往。即便作为敌人,也是痛快的对手。
现在他对这个年轻人的个性已经比较有底了。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袍子就来富丽堂皇的公爵府,虽然处处显示出不谙规矩的笨拙,神情却不卑不亢。这是个相当有自我意识,根本不在乎权势之类的东西的人。
这是种极少见的人。最能收买人心的钱财,权势,虚名,这种人似乎都对这些免疫,一般的权谋者对这样的硬骨头似乎历来都只有一种方法,杀了。
但是公爵很喜欢这类型的人,其实对他们用最基本最简单的方法,即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自己觉得其实你是对的,那他就会不知不觉站到你这边来了,而且比用任何东西收买更可靠。只是一般习惯去收买别人的人也都心胸狭窄,将心比心,以为世上之人都只有得了好处才会为我所用。
所以连客套话都可以直接省去。公爵开门见山地说:“你放心,现在主教大人都开了口,王都内谁还有胆子动你呢?我反而还要保护你的周全,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责任会在我头上的。”他的表情很温和,语气也很随气,没有丝毫刻意讨好和奉承,好像只是在和一个朋友闲聊而已。
阿萨点点头。重新又拿回了刀,好像与一个相隔多年的老朋友又重新有了联系,一种安稳的感觉重上心头。即便他对政治和权力方面一窍不通,也知道主教大人的地位是什么概念。而公爵这样直截了当地把话说明了,让他心中的戒心去了大半。
公爵立刻更直截了当地说:“其实我一直是想杀你灭口的。”对这种很直接的人,就一定也要很直接。
阿萨皱眉,问:“灭什么口?”他对这个理由很意外,但也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
“就是你所在的部队在西边被兽人全灭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公爵仍然是很痛快地直截了当说。“那是一件很机密的军情,绝对要禁止外泻的。”
阿萨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什么公爵下令对他要‘当场立即处死’的原因。这就是两个月间所有麻烦的根源所在。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和他原本意料的有些不一样,公爵很坦然,很直接地就把对他的恶意和其中的原委说出来了。但是他也能够感觉到公爵并没有骗他。这也让他感到公爵并不是一个阴险狡诈的人,使他相信公爵请他来是很有诚意的。
“这个消息是很有价值的,你们那支部队的人并没有白白牺牲。只是这个消息如果流入了朝廷中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手里,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公爵向他陈痛厉害。“这件事情你向别人说过吗?”
“没有。”山德鲁老头绝对不会有兴趣听这些故事,阿萨也没机会和别人说起。
公爵由衷地笑了,点点头,说:“那就好。其实我也一直不喜欢这种讨厌的保密方式的,但是这是规矩。”
“怎么?所有重大机密都是用灭口的方法来保密吗?”阿萨很吃惊。
公爵点头:“当然。只要知道的人不是太多,都是用这种方法。你想想,几个人的生命比较起千万人的安危和国家的利益,孰轻孰重?如果你是国家的管理者,你怎么选择?”公爵笑了笑。“国家大事,都这样了。”
阿萨皱起眉仔细想了想这个无懈可击的逻辑,点点头,他相信了公爵这样做确实是无可厚非的。由此他对公爵的戒心和敌意也完全解除了。
公爵好像只是随口而说的提起:“我想主教大人也应该不知道你的遭遇吧?”
阿萨摇头。公爵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这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但他表面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罗尼斯主教大人是个很仁慈的人,但他向来对军国大事不感兴趣。他这次插手,大概是一时巧合或者是私人的原因吧。”
阿萨点点头。当他看见那个经常晚上来找山德鲁的老头居然就是主教大人时,心中的惊讶实在是无可言喻。山德鲁只是简略地给他说了大概的情况,主教大人立刻就命令把马车拉进大屋,等着公爵回来。
至始至终,主教大人也没问过他为什么公爵会对他欲除之而后快,山德鲁也是。他们帮阿萨解决了这件事情,却对其中的因由完全没过问,连最基本的好奇也没表达出,随意得如同在街边见到小孩跌倒了就顺手扶起一样。
虽然不明白,阿萨却也没有问。主教大人他不方便问,山德鲁则是问了也白问,也只好把他们的这种淡漠解释为只是因为他们并不在意而已。而且这件差点让他掉了脑袋的事情他们解决得也确实很随意。
对于主教大人和山德鲁插手的原因公爵同样也不太清楚。不过这无所谓,因为他想要弄清楚的已经很清楚了,而且这件事情也立刻就要很技巧性地解决。他说:“幸好只有我和克劳维斯见过你,明天我们只要宣称那个逃犯已经抓住并处死,你就没事了。”仿佛很器重地看了看阿萨,说:“至于以后,为了帝国的安稳,人民的安危。就只有请你保守住这个秘密。”这个帽子很大,很有光彩,没有一个年轻人会不喜欢,而且一但戴上了,就绝对会引以为荣,拼命保护。
这次有些出乎公爵的意料。阿萨摇头,不过态度是公爵意料中的明朗:“我当然会保守秘密,不过不是为什么国家人民,我对国家大事完全没兴趣。我只是不想你和主教大人为难,还有,我也不想死。”
虽然略有些意外,但是结局是令人满意的。公爵开心地笑了,端起桌上的酒杯,说:“那么这件事情就完结了。对于这两个月来给你添的麻烦我感到非常的抱歉,还请你原谅。”他笑得更开心了。“还有,我要谢谢你保守这个秘密。”
阿萨也举杯,淡淡一笑说:“你只不过做你应该做的,我也是做我应该做的而已。”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其实从我个人的角度,我是一直都很感激你的。”讨论完一些保密的细节和其他事情后公爵拍了拍阿萨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真的很感谢你救下我女儿。”语气没有丝毫的刻意,把一个父亲的感激表达得恰倒好处。
阿萨反而有些内疚了,问:“小懿的伤现在好了么?她现在在哪里?”这两个问题在他心中足有两个月。
公爵神情黯然,微微摇头:“伤了颈椎之后又旅途颠簸……性命没事,但是手脚永远都……”
“我能见见她吗?”阿萨迫不及待地问。
卧室内,当小懿看见阿萨的时候,姆拉克公爵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女儿的笑脸了。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怅然。
“怎么这么迟才来看我,不是说好了在这里等我的吗?”小懿原本苍白的脸因为激动而飞起一阵潮红。但是她也只能够用这个方式来表达心情而已,即使是动一动手指对她现在来说也是不可能的了。
阿萨走到床头蹲下,看着小懿说:“对不起,我突然有要紧的事去办。现在我不是来了吗?”在过道中他已经和公爵通过声气了,知道口径要一致。
小懿凄然自嘲地笑着说:“可惜我现在动不了啦,要不我一定下厨做我最拿手的甜点给你尝尝。”她瘦了很多,脸色也很苍白。长久的伤痛折磨,更重要的是她要面对自己以后只能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的事实。这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承受的,何况她还很年轻,很美丽,有很多未来,也有很多理想。
她的身体很平静地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如同那些放在山德鲁桌面上的盖着布的尸体一样,毫无生机。只有头颈还能活动,微微透露出些许活着的气息。
“都是我的错……”阿萨感觉自己的眼眶中有酸的感觉,好像打了哈欠一样。是他害她成这样的,阿萨回忆起了自己那个劣拙且恶毒的谎言。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心痛。那是无奈和悔恨交织煎熬而成的,无能为力又清楚地知道那本是自己可以避免的一个错误。
“怎么能这样说呢,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也回不来家,看不见我爸爸和妹妹了。”小懿淡淡地说,她好像还更显得坚强得多。或许是在这段时间里已经伤心得太过,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可惜我背包里的笔记落在沼泽里了,里面有我这两年来到处收集和记录下的药物资料。还有,可惜我还没找到你说的那两种药草……”
如果没有我,你根本就不会有事。如果不是我那个的陷阱,你也不会伤成这样。这些话不敢说出来,更让他觉得难受。阿萨在山德鲁的书里看到过,知道治疗魔法对于脑髓的损伤是基本上无法治疗的,在山德鲁那里摆弄了那么久,阿萨知道脊髓其实是脑髓的延伸。
“一定有什么办法的。一定有能够治好你的办法,你放心。”阿萨看着小懿说。他记起教自己练习冥想那本书,他曾经看到目录中记载的有很多和魔法有关的神奇逸事和各种奇怪的东西,甚至看到过‘复活术’这种匪夷所思的名词。只要回去把书仔细看一看,把上面那种文字翻译一下就一定会发现线索,就一定有希望找到能治疗好的方法。
“谢谢你安慰我。其实只要你常常来看我,陪我聊天我就很高兴了。”小懿很无力笑了笑。
“不是安慰你。”阿萨用异乎寻常的坚定,一个字一个字重达千钧地用力说:“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你,无论用什么方法,多长时间。”
小懿讶异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把头转开,对着另一面的墙壁。阿萨看不见她的脸,只听得见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你不要这么说。我已经决定不再哭的了。”
直到他离开公爵府,走在细雨弥漫的大街上的时候,他都还一直沉浸在这种莫大的责任感中间。
公爵大人也很感动地谢谢了他,告诉他不必为这事情劳心,他已经很感谢他的心意了。毕竟这件事情不是他的错。
但是这样事情真的就是我的错啊。阿萨不敢说出口。他下决心一定要弥补起这个过错,一旦想起因为自己一时的胆怯和懦弱就把一个美丽温柔充满了生机的女子害得全身残废,只能像具尸体一样在床上等死,他就觉得心中像是被灌进了一罐沸腾的铅汁。
他绝不能让这个内疚一直缠绕自己,不能够让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再看见那动也不动好像尸体一般的四肢。
而且最后看见小懿的泪眼时,更让他震动莫名。
当她终于重新调整好了声音和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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