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闲语中总是话题,便是没龙有机会了解实情,众口流传之下,竟也与青舆图候并称为当代茶艺名家。雪叶岩自己听说时,都不免怀疑那其实还是龙的好色本性作祟。
不过,他本就喜茶,自己闲来煮茶品茶多了,倒也很有些自信的。而无论这“茶道高手”的名头是怎么安到他头上的,既有那么个名声,则他亲自烹茶待客,雅伦是怎也挑不出理了。最妙的是,品茶这回事,讲究得一个“雅”字,总要安安稳稳、平心静气地才是,那东拉西扯、高谈阔论的行径,就为龙所不齿了。正好可以省下没话找话说的精神。
于是,雪叶岩将雅伦让至茶室,在蒲团上分宾主落座。雪叶岩默不出声地洗壶盛水、点火分茶,中规中矩地煮起茶来。雪叶岩自己很快就沉浸在那平静恬和的一举一动,明知雅伦在旁,也当他不存在。雅伦也一直安静地看他烹茶,至于是暗下里转心思,还是真的看得心旷神怡,忘记了说话,那就谁都不知道了。
雨越下越大,毫无小下来的迹象。茶水换过两遍,耗去个把时辰,雅伦虽已尽量找话题套话,到底也没探出什么口风。他又不是闲龙,最终只得怏怏而去。
雪叶岩看着雅伦的车远去,慢悠悠地回去内宅——雨虽下得不小,自有护卫亦步亦趋地撑着伞跟着,他尽可以闲庭信步——前脚迈入自己住处的房门时,忽有所觉,止步回头,目光投向远方天际。同一时间,纤细的身影自屋内急冲而出,直撞入雪叶岩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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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申邑琛惊问,眼里露出不加掩饰的兴奋。终于等到一这天了!特战军……他终有机会成为那王国精锐的长官!
雅伦暗暗叹息。真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呢!雅伦可没有那么幼稚。雪叶岩的魅力不是假的,王若可以这么轻易地放弃这个继承者,早三百年就放弃了。没道理拖到这冰山已经开始出现融化迹象的现在。这中间肯定有古怪。
得知夏维雅王派雪叶岩出使的旨意之后,雅伦就开始怀疑。籍着自己辅政大臣的身份,也曾谨慎地向王上询问。夏维雅王的回答却只令雅伦更增疑虑。
王居然说什么——“雪叶岩独立了快三百年,一直忙特战军的事,都不曾休过假。趁现在申邑琛卿在,军务上可以帮把手,让他走开一阵也没什么。何况那家伙新收了小美龙,正是热心的时候,又接连恋上伊甸园那两个龙,反正也没什么心思做正事。”
这话听起来既象是王体贴怜惜雪叶岩管理特战军的辛苦;又象是责他贪恋美色,无心工作——伎团营地一案雪叶岩都是没怎么理会,任凭申邑琛大出风头。奈何这位殿下对雪叶岩的忌恨非止一日,并不因此就感激承情,反而在事后上奏的本章中含沙射影,着实指摘了几句。对申邑琛这种作法,雅伦本就相当不以为然。
而雪叶岩那家伙,接到那样怪异、各方面看来又都于自己十分不利的旨意,居然仍旧丝毫异状也无,一惯地淡然平静,还有心思烹茶——政务大臣乃是文职。雅伦在这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参加过的茶聚可不少,对茶的赏鉴能力毋庸置疑。下午在雪叶岩府喝的那杯茶,茶叶用水均是极品不说,煮水的火候掌握、冲泡的方式手法,亦都不负“茶艺名家”的衔头。雅伦当然明白,没有宁和的心境,根本不可能泡出那样的茶,雪叶岩绝对不是故做平静。
雪叶岩不会想不到此时离开雅达克的不利之处——否则色丝战后也不会急着回来;更不会不知申邑琛插手特战军事务——即使是暂时的——的后果,可他居然丝毫不当回事地接了旨,各样交接也没有任何推托迟疑……
这中间肯定有问题!雅伦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眉头拧成一线。
他又想起与雪叶岩对坐品茶的那一个多时辰。那么长的时间,他可不会一声不出。沏好的茶送到手里,适当地称许客套之后,就开始旁敲侧击打探口风。孰料个把时辰下来,竟没套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雅伦惦着将消息通知申邑琛,不能再耗下去,只得告辞出来,心中暗自决定若申邑琛真有坐上王座的一日,定要让他把雪叶岩调去做外务大臣——那么紧的嘴巴和深沉城府,绝不可能泄露一丝一毫不该泄露的东西;而且他的美貌和风度,也很易使龙忘掉他偶尔的礼仪疏失。说雪叶岩不善交际的,都是些蠢材!雪叶岩这样的龙,不用怎么殷勤有礼,就可以把任何龙应付得妥妥贴贴。
待得见了申邑琛,把事情一说,申邑琛立即露出欢喜兴奋的样子,显然根本没动脑子往深处想,只看见眼前的好处。看他这样,雅伦少不得出言提醒。说了两句,申邑琛只是哼哈做答,不很重视。雅伦不免奇怪,这孩子年轻时可不是这样的,怎么年纪越大,越变得幼稚起来了呢?不觉有些心淡。申邑琛正在兴头儿上,也没理会。
气氛正尴尬时,随侍雅伦的一个龙在申邑琛的侍卫带领下走进来。向主位的申邑琛行了个礼,那龙走到主君身边,凑近了低语数声。有申邑琛及其属下在,出于对主龙的尊重,那侍卫并没有用传心术那类功夫,只是放轻了声音。申邑琛的侍卫站在远处,又不便运功倾听,自听不见他说些什么。申邑琛功力比侍卫高,坐得又近,倒是听个一字不漏。
“宫里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发生。硬要说的话,只有青舆图候君今天居然挺早就起身,回府不到两个时辰又再进宫,陪王上午膳后才再离开。另外可能有关系的,是伊甸分园那个前邪教掌柜曾去拜访青舆图候君,请教什么宗教问题。只是那位君上没跟他谈太久就又进宫,午膳后回府也很快就把那他打发出来了。”那龙轻声禀道。
雅伦眉头微皱,默默思忖。难道说,是青舆图候和雪叶岩互通消息?那两方难道……青舆图候这么一时进宫一时回府,又是怎么一回事?与王上下这道旨意有什么关联吗?
“那个前邪教徒,霭……什么来着?去找青舆图候,当真是为了宗教疑问吗?”雅伦问道。
“霭京。他拜访青舆图候君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这龙受邪教影响久了,多少有点儿死脑筋,应该不太懂得作伪的。他前几天才决正皈依净心宗。君上在雅达克净心宗徒中的地位大人是知道的。据说今天那霭京与君上一见面,就拿出一大张写得密密麻麻的问题纸,那位君上只看了一眼,就把他赶去书房啃书了。霭京先生离开时,还从青舆图候府带了一匣书出来——书匣上没有标记,想是那位君上私藏的违禁书籍。回到雪叶岩府后,亦只打个转身功夫,就回去伊甸分园。”
“回雪叶岩府?什么意思?”旁边申邑琛突然插口,目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那龙看一眼主君。雅伦声色不动,却已于眼神中有所示意。那龙于是说道:“昨天亚当突然生病,雪叶岩阁下将他接去府中照料,霭京也一起。他皈依净心宗一事,还是雪叶岩阁下亲自向由钦宗主和青舆图候君提出的。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申邑琛面色微变。他确实不知道。但这话的言外之意,却明白得很。若没有亲密关系,雪叶岩又不是净心宗徒,怎么会管别龙信不信智如?则前邪教徒偶尔在雪叶岩府过夜,也是理所当然之事。申邑琛虽然向来对雪叶岩不屑一顾,听到这消息,也不免胸中一闷。之后雅伦再和手下谈些什么,就没有听清。直到急如迅雷的步履声夹杂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自外传来,这才猛然惊醒。
他也算得高手,心智一清后,很快了解到情势——外面不知何龙未经通报就闯入来,和府中侍卫起了冲突。不过听声音只有一龙,也并无杀机敌意的感应,应该只是误会。再看自己的侍卫和那来向雅伦报事的龙,分别挡在自己和雅伦身前,也没有太多紧张之意。雅伦更是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仍自在那里低头想心思。当下也定下神来,镇定地看着门口。
外面闯进来的龙叫嚷着什么,然后是申邑琛信任的侍卫的声音。雅伦的手下稍微靠近主君,轻声道:“是少君阁下。”
雅伦从鼻子里“唔”了一声。申邑琛向侍卫打个眼色,那骑士连忙大步走到门口,冲外面大声喝斥道:“不得无理!这位阁下请进来,雅伦大人正在这边与我家殿下说话。”
进来的龙一身亮丽的紫色华服,仪容俊美,迈进门的同时收剑入鞘,眉宇间那一股骄矜,也相当能吸引视线——却是曾在青舆图候府酒会上向亚当挑衅的席波。他再有十来年才满三百岁,乃是雅伦最年幼的继承者,独立后一直跟在雅伦身边,在政务府任职。
进得门来,席波也不理会旁龙,目光一扫,径自走到雅伦身前,略略欠身做个行礼的样子,口里说道:“大人,不久前有两个怪怪的翼龙从南方飞进城来,分往东西去了。他们让我来禀报大人一声。”
“翼龙飞进城来?”雅伦微微扬眉,看着面前的年轻龙。夏维雅的翼龙常驻雅达克,数量也就是那几百个。他这政务大臣虽然管不到翼龙的调动,若真有翼龙离开王都,也绝不会丝毫风声都不知道——据他知道目前夏维雅并没有翼龙派在外面,这大雨天从外面飞来雅达克的翼龙,不知是何来历。还怪怪的?不仅他的政务府,只怕王都各个部门,知道消息的,都不会予以轻忽。至少雅伦可以肯定,负责城防的特战军,此时也定有龙赶去报告雪叶岩了。
雅伦俯首忖思,席波紧接着的一句话,却令他直跳起来。席波道:“那两个翼龙,都生着灰白色的羽毛翅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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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天气的关系,大多数平民都没注意到空中飞过的来路不明的翼龙。不过,肩负着护卫王都安全重责的夏维雅精锐,可不会那么没有警惕性。而且,军方的效率也比政务府这类文事单位来得迅捷。
两个翼龙刚才在雅达克城南天际的无边雨幕中出现,就已被城上轮值的特战军斥候发现。十数息后,两个翼龙在大约百公尺的高度飞越城墙,进入雅达克。
没有龙尝试拦阻两个翼龙入城。
龙居住在陆地上,也可在水中存活(当然千剑之池那样的水例外)。天空却不是龙的领域。即使是夏维雅特战军这样的精锐部队,有御气飞行能力的战士也不超过半数。正因为此龙大量驯养瓴蛾,兼具飞行和战斗能力的翼龙也才能以绝对少的数量,在龙族社会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翼龙只有翼龙、又或修为深厚足以御气战斗的高手才可对付,一般点儿的武者面对翼龙,即使想要挑衅,通常也够不着边儿。故此一般战士并不负有与翼龙对抗的责任。他们只要将消息尽快传予负有责任的龙知道就可以了。
因此,两翼龙飞越城墙之际,三个信使同时出发。两个骑士分别往城北的特战军总部和王宫方向急驰,另一个龙飞步奔入城门近旁当值军官所在的塔楼。
特战军的副统领雪叶岩、四位团长,正属于有能力与翼龙对抗的那类龙。翼龙团常驻王宫,王宫禁卫中亦有高手,当然也要报告。至于城门当值的军官,虽然能力不足,却是现管,知会一声也是理所当然。
这且不算,两个小队共计六个龙十二匹独角,更从地上跟着翼龙飞行的方向追下去,以便掌握翼龙的行踪——这本是困难而又危险的作法。在城中街渠纵横的环境中追踪飞在空中的翼龙固然不易,更几乎没有任何掩护。两个翼龙若果来自敌对方面,主动出击的话,居高临下要灭掉追踪者实在是太容易了。
不过,追着翼龙的两个小队戒慎戒惧地追了一阵,都渐渐放下心来。被派到这任务的龙,对雅达克的街道布局都极熟悉,心思也灵,几个弯转下来,就约略猜到了这两个翼龙的来历,以及目的所在——东面雅东区有伊甸分园,雪叶岩阁下的私邸正是在城西南角儿,再与那罕见的羽翼相印证,看来不是敌对国家派来的恐怖分子或刺客了。
倒是另一方面,往特战军总部和王宫报信的龙抵达各自的目的地,颇引起一些骚动。
特战军总部,雪叶岩不在,横天等三个团长闻报,先派出瓴蛾信使急禀副统领阁下,再各自下令召集手下修为够高者,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王宫的反应更是直接,消息报进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三、四十个翼龙冲天而起,四散开花,往各个不同方位飞去,正是翼龙团训练有素的雅达克空中防御阵型的一种。虽然只是较小规模、相对松散的一种,也足够知情龙心下懔然了。
与外面的紧张气氛不很调和的,王宫深处,数日前上演过自然剧的宫殿内,夏维雅的王者倾斜着身体坐在王座上,右肘撑在座椅扶手上,手掌托着下巴,目光表情丝毫没有紧张的味道。
“朕就说那梅菲斯特绝不是偶然出现的突变。世界这么大,有不为龙知的翼龙家族存在,也很正常嘛。”左手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夏维雅王盯着对面座位的瘦小身影,缓缓说道。
与夏维雅王者相对而坐者有着刚成年小龙的纤细身材,身着黑底银纹家常袍服,略显苍白的皮肤、普通端正的五官。只有那细瘦有力的手指间把玩着的面具,揭示出他翼龙的身份。“可我无论怎么也想象不出,什么样的血脉可以让翼龙生出羽翼来。”翼龙轻声回言,皱拢眉头的动作,令苍白的脸上产生细密的纹路。
夏维雅王道:“不管是什么血脉,那翼龙你已见过,翔还曾出手试探,实力毋庸置疑,对你们该是值得吸纳的吧。”
“嗯,我不是已经答应你接受雪叶岩与那翼龙的子嗣了。”翼龙回应。略微停顿后,又再续道:“你的这个孩子实在太别扭!而且,那个叫梅菲斯特的也很奇怪——我现在还提不出证据,可是他的气息……给我的感觉,实在不象是翼龙。”
夏维雅王闻言皱起眉头,问:“要不要我把刚来的这两个也召来让你看看?说不定能多了解些东西。”
翼龙想了一想,点头同意道:“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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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能弄辆车吗?你既然可以变出傀儡和雨伞,为什么就不能变出车子和独角呢?”亚当扒在大天使背上,一手撑着巨大却轻如无物的雨伞,再一次旧话重提。
“既然累了,我带着你飞或传送过去不好吗?”梅菲斯特脚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