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正因为都没有意识到,最终成为了红军真正的走向。
十多年后,当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时,从凄风苦雨的溪口飞往台湾的蒋介石,不知能否回想起当初杨永泰那番老谋深算的预见。
从蒋介石方面反证,红军长征前的保密工作,是做得相当成功的。所以蒋介石手中即使有了叛逃的中革军委委员孔荷宠,有了为保住性命愿意讲出一切的中共上海局负责人李竹声、盛忠亮,也仍旧对红军形将采取的战略行动一无所知。
不利的一面,是同时也阻碍了广大红军干部战士对这一战略方针的理解。
直到红军突破第二道封锁线后,李汉魂师在延寿之役发现红军一、三、五、九军团番号,几乎与此同时李默庵师占领瑞金,掳得的部分红军资料,蒋介石才最终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红军的突围行动不是战术行动,而是战略转移;
第二,红军的突围方向不是南下,而是西进。
为时尚不算晚。委员长南昌行营像一台突然获得动力的机器,笨拙而迟缓地转动起来。
蒋介石每隔十几分钟就向行营打电话,催问围堵计划搞出来没有,每次挂电话的声音皆很重。行营上上下下极为紧张。
摔电话声音重,因为他认为出现了一个绝好机会。他怕稍纵即逝,要不遗余力抓住它。
此时红军已突破第二道封锁线,正在向第三道封锁线逼近,进入湘粤桂边境地带。这正是利用粤军、桂军、湘军与中央军联合作战,利用湘桂边境的潇水、湘江之有利地障,围歼红军的大好时机。
他反复踱步中对部下反复说:“红军不论走哪一条路,久困之师经不起长途消耗,只要我们追堵及时,将士用命,政治配合得好,消灭共军的时机已到,大家要好好策划。”
对南昌行营制订的中央军与湘、粤、桂军联合作战的湘江追堵计划,从出任的指挥官到动用的部队,蒋介石无不费尽心血。
首先是中央军方面参加追剿的统帅。
蒋介石点将北路军前敌总指挥陈诚。
对蒋来说,陈诚在第五次“围剿”中可谓首功。
陈诚却向蒋推荐薛岳。
其实薛、陈之间,并无多少交往。且薛岳资格老,与陈诚的恩师严重同辈。1927年北伐军向上海挺进之时,薛岳为第一师师长,严重为第二十一师师长,陈诚不过是二十一师下面一个团长。
使陈、薛接近的,是第四次“围剿”中陈诚空前的失败。
第四次“围剿”中陈诚任中路军总指挥,统帅中央军嫡系12个师,担任主攻。但中路军出师不利。先有五十二、五十九两个师被歼,五十二师师长李明负伤被俘自杀;五十九师师长陈时骥被生俘。后又有陈诚的发家部队第十一师在草台岗陷入红军一、三、五军团包围,遭歼灭性打击。师长肖乾负伤,残部撤至黄陂。三个主力师连遭灭顶之灾,蒋介石急得跺脚,说是“有生以来最大之隐痛”,陈诚也几乎被政敌没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指责其“骄矜自擅,不遵意图”,给予降一级,记大过一次处分;陈诚系统的第五军军长罗卓英“指挥失当,决心不坚”,革职留任;十一师师长肖乾“骄矜疏失”,记大过一次。
就在陈诚损兵折将、急需帮手的时候,罗卓英、吴奇伟向他推荐了薛岳。
陈诚转而在蒋面前保举薛岳出任第六路军副总指挥兼参谋长。陈诚升任北路军前敌总指挥兼第三路军总指挥后,即让出第六路军总指挥职,保薛岳继任。
第三、第六路军是第五次“围剿”作战中担负战役决战任务的最大的主力兵团。陈诚在宣布薛岳就任第六路军总指挥的军官集会上,还说了一句后来在蒋军官兵中广为流传的话:“剿共有了薛伯陵,等于增加十万兵。”
薛岳绰号“老虎仔”,广东乐昌人,作战欲望强烈,战斗作风也颇为顽强。
1927年9月,八一南昌起义的部队退到潮汕,新编第二师师长薛岳奉命协同粤军第十一师师长陈济棠等部阻击,在汤坑与起义军展开激战。薛部4个团都被击败,师部也被包围,全师覆灭在即。关键时刻,起义军叶挺部营长欧震叛变革命,阵前倒戈。薛岳立即抓住机会,与赶来增援的粤军邓龙光部,向其当年好友、共同掩护孙夫人突围的叶挺展开猛烈反攻。
汤坑之战,在南昌起义部队的战史上占有重要一笔。起义领导人的南下广东建立根据地、重新北伐的设想在这里被薛岳和陈济棠击碎。起义军主力第二十四师保存下来的力量很少。最后随朱德、陈毅上井冈山的,是留守在三河坝、未西进汤坑的第二十五师。
这年12月,薛岳又率部参加了扑灭张太雷、叶挺、叶剑英等领导的广州起义。其部第四团连续五次向广州起义总指挥部发动攻击,最终占领了起义军总指挥部,使白色恐怖笼罩全城。
但薛岳素与蒋介石不睦。1927年北伐军进入上海时,蒋介石亲自撤销了薛岳第一军第一师师长的职务。
蒋介石对待与其不睦者,一用金钱,一用大棒。
陈诚则不同。1929年12月,在河南确山前线放走被打败的唐生智第八军军长刘兴就是一例。作为胜利者的陈诚,似乎对生擒敌方主官,以获更大声名兴趣不大。
结果他反而获得了更大的声名。
当然,放走了刘兴的陈诚博得了一个美名,却没有工夫去顾及那些永远埋在战场上士兵的白骨。
但无论如何,在用人方面,陈诚确有过蒋之处。
充当打手为主子消灭异己,属于低等忠诚。
高等忠诚是能为其主化敌为友。
蒋介石从来不乏打手,却缺乏陈诚这样尽心竭力笼络对手,为蒋拉拢反对派不遗余力的人。
张发奎、严重、黄琪翔等人皆反蒋,却皆与陈诚有很深交往。他与他们知心,为他们的一般言行保密,不但不做包打听和告密者,有些时候反而向他们通风报信。
金钱和大棒是蒋介石惯用的武器。陈诚却发现了另一种武器:友情。他通过友情拉拢调解疏导,力促他们拥蒋,实在不行也要中立,尽量不让他们出现反蒋的倾向。
很多时候,友情起到的作用是金钱和大棒都起不到的。
最典型的是薛岳。
对陈诚的一再保举,薛岳自然分外感激,在作战中便特别卖力。尤其是陈诚对信任之人放开使用,为不使其心存芥蒂,还为其担当责任的手法,更使薛岳念念不忘。一个传统的粤籍将领,如此短时间内竟然习惯以中央军嫡系自居,从此对地方军政势力横眉竖眼,在那个拥兵自重、到处割据的年代,实不多见。这也足见陈诚用人方法之老辣。
作为陈诚军事系统的一员大将,薛岳得知红军突过赣南信丰、安远间粤军封锁线后,即以火急电报致北路军总指挥顾祝同和前敌总指挥陈诚,要求率领第六路军负责追剿。这与蒋鼎文的东路军在红军主力撤离后,依然亦步亦趋、向前小心翼翼地一线平推的架势形成鲜明对照;更与张辉瓒死后国民党将领普遍害怕与红军主力对阵的心态对比鲜明。
蒋介石早知道薛岳。当年陈炯明在广州叛变、孙大总统蒙难永丰舰时,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是蒋介石,另一个即是薛岳。蒋介石也知道当时自己是从灯红酒绿的上海款款而来,而薛岳则是带领少数警卫,从战火硝烟的广州冲杀出来。
孙中山说那是他一生中最为困难的日子。
眼下既要与日本人周旋,又要“围剿”各地红军,还要对付风起云涌的群众运动,蒋介石也认为这是他一生中最为困难的日子。他也希望就像他当年站在孙中山身边一样,身边也能站上两个人。
已经有了一个:陈诚。
他等待着下一个。
几番思虑,蒋介石同意了陈诚的推荐:以薛岳率领中央军九个师负责追剿。
红军从宁都开始了突围西征,后来叫长征。
薛岳也从兴国开始了跟踪追剿,后来叫长追。
应该承认蒋介石有一个非常敏锐的特点:极其善于捕捉和利用机会。
机会从来稍纵即逝。
在给薛岳的密信中,他说:“过去赤匪盘踞赣南、闽西,纯靠根据地以生存。今远离赤化区域,长途跋涉,加以粤、湘、桂边民性强悍,民防颇严,赤匪想立足斯土,在大军追堵下,殊非容易。自古以来,未有流寇能成事者,由于军心离散,士卒归故土;明末李自成最后败亡九宫山,可为明证。”
何止九宫山。他没有对薛岳说出来的是:红军正在进入湘、粤、桂和中央军四股力量可以相向合力的区域以内。
而且前面还横亘着两条大河,潇水、湘江。
蒋介石看到了他围歼红军的理想地点:在潇水与湘江之间。
11月12日,在红军向第三道封锁线挺进之际,蒋介石发布命令:以何键为追剿军总司令,薛岳为前敌总指挥,指挥湘军与中央军16个师77个团追剿中央红军,务须歼灭红军于湘漓水以东地区。
第二天,何键、薛岳根据蒋的命令,制订了消灭中央红军的五路追剿计划:
以湘军刘建绪部四个师为第一纵队,开往湘桂边境依湘江布防,正面堵截红军;
以中央军吴奇伟部两个师为第二纵队,在全州东北方向机动,防止红军北进;
以中央军周浑元部三个师为第三纵队,抢占道县,压迫红军西进;
以湘军李云杰部两个师为第四纵队,在红军行进路线北侧进行追击;
以湘军李韫珩部一个师为第五纵队,在红军行进路线南侧进行追击;
另以中央军三个师另加一个惠济支队机动纵队,由前敌总指挥薛岳兼指挥官,协同吴奇伟部在湘桂公路线上机动,阻止红军北进。
此外白崇禧桂军的两个军,列阵于桂北红军前方,作正面堵截;陈济棠粤军两个军,列阵于湘粤边境的红军侧后,防止红军回头;湘、桂、粤军与中央军近40万兵力参加这个庞大的追剿行动。
这个蒋介石用摔电话听筒摔出来的追剿计划,用兵方面不无粗糙,用人方面却较为细致。
总司令一职给了何键,薛岳颇为不服,认为率中央军九师之众入湘还要听游击司令出身的人指挥,打电报向陈诚表示不满。
这一点蒋的考虑比薛岳要远。用何键的有利之处就在于,其一,广东的陈济棠、广西的白崇禧皆处于半独立状态,指挥不甚灵便,何键却一直比较听蒋的招呼;其二,作战地域正在转入何键统辖的领域,用人用兵之际,须最大限度发挥湘军力量;其三,何键与李宗仁、白崇禧私交不错,一旦需要湘军入桂,彼此不至猜忌,这一点尤其关键。蒋以为用何键出任追剿军总司令,对湘桂合力封锁湘江、堵住红军最为有利。
他无须知道薛岳的不满,反而告诉薛岳,中央军九个师入湘后皆归何键指挥。
这是蒋介石首次给予地方实力派指挥中央军的权力。
在选定第四纵队李韫珩、第五纵队李云杰担任对红军后尾的追击时,蒋介石也用了一番心思。他知道二李皆是湘南人,所部多系湘南嘉禾、宁远子弟,跟踪追击地形熟悉,可收地利人和之便。
其实总司令何键也好,前敌总指挥薛岳也好,都是空职。何键这个总司令既指挥不了薛岳的中央军,薛岳这个前敌总指挥也指挥不了湘系部队。一切都是蒋介石、陈诚在南昌居中调度、亲自指挥的。
蒋介石一生中不知制订过多少个消灭共产党武装力量的计划,湘江追堵计划也许是其中最为完备的一个。他以薛岳、吴奇伟在红军北侧并行追击,阻遏红军北上;又以李韫珩、李云杰加周浑元在后追赶,逼使红军强渡湘江,然后让红军与关闭湘江的湘军、桂军主力正面冲撞。如果红军果真被封闭,则只有掉头转入桂北或粤北,此时陈济棠的几万兵力正集中在这一带。即使红军能够破门而出,必伤亡十分重大,以薛岳再行尾追可收全功。
总的态势是大军前堵后追、左右侧击,粤、桂、湘军与中央军联合于湘江东岸与红军决战。
在蒋来说,的确是一个相当完备的消灭红军计划。
能否闯过湘、桂军主力布防的湘江门户,成为红军成败的一大关键。
蒋介石要何键做他封锁湘江的半扇大门。
何键以衡阳为门轴,主力向湘桂边境的黄沙河一线展开。11月19日,何键命令:
“第一路追剿司令刘建绪,指挥第十六、第六十二、第六十三各师,第十九师一部,及补充四团、保安团等部,着集结主力于黄沙河附近,与桂军联系,堵剿西窜之匪,并沿湘江碉堡线,下至衡州之东阳渡止,严密布防。”
11月21日,湘军部署完毕。湖南段湘江被封闭。
另半扇大门是广西的白崇禧。
广西境内的湘江,以全州、灌阳、兴安为门户。三重镇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岭南咽喉全州似三角形的顶点,灌阳、兴安一线拉成三角形底边。桂军廖磊第七军二十四师、夏威第十五军四十四师以三角地带中心石塘圩为核心构筑南北阵地,布成所谓“全、灌、兴铁三角”,作为堵截红军渡湘江的主阵地;另三个师桂军集结于龙虎关以南的恭城地区,随时准备策应铁三角内的战斗。
白崇禧也摆足阵势,在全、灌、兴地区关闭了广西境内的湘江门户。
以何键、白崇禧的合力,能够完全封闭湘江。
这一点也的确做到了。湘江大门在黄沙河、全州一线关闭。蒋介石用湘、桂军联合封闭湘江门户的作战预案,基本实现。
在全州,完成各自布阵的两军主将白崇禧与刘建绪握手言欢。双方交换了各自兵力部署情况,相约共同配合,夹击红军,并具体协调了通信联络等事项。
从战场实景看,红军陷入了明显不利态势,局面极其严峻。
如果不能撞开湘江大门,红军只有掉头转入桂北或粤北。这一带民防组织多,地方军阀统治极严,且白崇禧、陈济棠几万大军虎视眈眈,进入他们老家,必然都要拼老命的,红军将很难立足。
如果红军果真能够破门而出,也必将实力大损。以逸待劳的薛岳再率中央军雷霆万钧地从湘南压下来,突过湘江的红军立即成为背水之势。
能否打开以及如何打开湘江门户,成为红军西征成败的关键,也是全部中央红军命运的关键。
红军正向湘江疾进。
蒋介石赋予中央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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