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的凤凰竹的婆娑身影就如此时两个女人的心思一般,难以分辨。
在暴雨来临之前,石敢当就已从黄书山那儿返回自己的房中。
他之所以匆匆离开黄书山的房间,就是因为他不愿听黄书山继续诉说关于道宗、关于“九戒戟”的种种“蹊跷”。
石敢当知道黄书山所言不会是空穴来风,肯定能说出一些理由,但在石敢当看来,这毫无意义——或者说就算道宗得到“九戒戟”以及蓝倾城成为新一代宗主这些事都有一定的隐情,但在他看来,这些隐情都是无碍大局的,自己既然已不再是道宗的宗主,就不宜在枝枝节节的细节上苛求蓝倾城乃至整个道宗。
石敢当自忖能够想象得到黄书山如今在道宗的孤独,也很同情自己这个忠心不二的老旗主,但同时他又断定正因为黄书山对他情义太深,看待今日道宗的大小事宜更是很可能会存在成见、偏见,自己离开道宗已有近二十年之久,若是刚与道宗有联系,便凭黄书山的一面之词对道宗大小事宜插手,的确有越俎代庖之嫌。
石敢当只能暂时回避,就算要过问道宗的事,也要在对道宗现状有充分了解的基础上,否则难免会有失偏颇。
当石敢当要从黄书山房内退出时,他分明看到了黄书山眼中的失望之色,这让他有些不忍,不由又说了一句:“你也不必急在一时,二十年时间都过去了,又何必在乎再多几年?若仅仅因为我重新涉足武界而使本来很平静的道宗陷于混乱,那我就是道宗的千古罪人了!”
黄书山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并且这一抹苦笑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让石敢当很不习惯的毕恭毕敬的神情,他道:“老宗主教训得是,书山记住了。”
石敢当太了解黄书山了,知道他对自己如此毕恭毕敬,其实是对自己一种无声的抗议,心中暗叹一声,终未再说什么。
回到自己的房内,石敢当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正思绪万千之际,那场来势迅猛的狂风暴雨更增添了石敢当心中的烦躁。在隐凤谷的近二十年本已将他的性情磨砺得古井不波了,没想到当有关道宗的种种记忆重现心头时,他并不能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平静。
毕竟,道宗的兴衰荣辱曾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甚至直至今日仍是如此。真正能做到古井不波者,必须是无牵无挂,而石敢当显然不是这一类人。
直到骤雨初停,石敢当的心情方渐渐平复。
窗外雨水依旧滴滴答答地落着,反而更显夜的宁静。
蓦地,南尉府中一声惊呼:“有刺客——”
惊呼声顿时打破了短暂的宁静,紧接着呼声四起,显然是南尉府的府卫在围缉刺客。
石敢当立即想到伯颂此刻已不在南尉府,而是被贝总管邀去共商重山河私自出城的事了,其长子伯简子又重伤未愈,再联系到今日白天术宗的人发动袭击击伤了一人的事,顿感不妙,忖道:“白天出手之人的‘守一大法’修为极为高明,应是术宗数一数二的人物,若现在的刺客就是此人,那么仅凭南尉府府卫是无法对付得了的……”
思及此处,他再不犹豫,循声冲出房外。
爻意、小夭已拥衾而眠,却因各自怀有心事而难以入睡。
小夭一边听着爻意轻微、均匀的呼吸声,一边想着心事,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她的心间,她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
她本是背向爻意的,也不知爻意是否已入睡,便轻轻地唤了一声:“爻意姐姐……”
“嗯?”爻意也没有入睡。
小夭便侧转过身来,将暖衾拥紧了些,这才道:“你说一旦卜城的三万人马将坐忘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陈大哥还能不能回到坐忘城?”
爻意道:“当然能够。对了,你怎么知道卜城有三万人马?”
小夭道:“整个坐忘城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爻意道:“这我也听说了,但这是卜城自己宣称的,所以我从来没有完全相信。”
“为什么?”小夭道,在这些方面,她真的是一无所知。
“原因很简单,既然卜城与坐忘城同为乐土六大要塞,那么彼此的实力应该不会相去太远,所以卜城所有的人马应在三四万,与坐忘城相若。”爻意道,她对乐土的情况已渐渐有了一些了解,知道卜城、坐忘城为乐土六大要塞之一。
小夭佩服地道:“是啊,卜城战士的确是在四万左右,我听爹说过,没想到你一猜就猜中。”
爻意心道:“这可不是猜的。”
她接着道:“如果这一次卜城真的投入了三万人马,那么在卜城内剩下的力量就相当薄弱了,而他们又必须面对……”
小夭提醒道:“是千岛盟。”
“对,他们必须面对千岛盟。千岛盟若得知卜城城内空虚,岂会错过这等大好良机?所以,如果卜城真的投入了三万人马进攻坐忘城,就一定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既然如今他们自称三万人马,恰好证明他们根本就没有投入这么多人马,在卜城城内尚有大部分力量。还有,如果卜城投入的力量太多,城池空虚,那么他们肯定应只求速战速决,以免两头应战。但由他们的行程来看,显然不是只求速战速决。种种迹象足以表明,卜城所谓的三万人马只是虚妄之言。”
小夭听得呆住了,半晌才叹服道:“姐姐真是神机妙算于千里之外!”
爻意“扑哧”一声被逗笑了,也侧过身来,小夭立时闻到了一股似兰似麝、沁人心脾的幽香。
爻意笑道:“什么叫神机妙算于千里之外?这句话我怎么越听越觉得拗口?”
小夭一本正经地道:“姐姐的神机妙算那是不用说了,而且妙算的还不是身边的事,而是遥远的卜城,当然就是神机妙算于千里之外了。”
爻意见她说得有趣,心头的忧郁孤单感顿时消散了不少,忍不住逗小夭道:“若我还能算出千年之前的事,那岂不是还要加上神机妙算于千年之前?”
“真的?!你还能算出千年之前的事?”小夭惊奇不已地问。
爻意心道:“那有什么难的?我本就是来自于两千年前的人!”
她正待开口,忽听门外传来小夭的贴身侍女阿碧的呼唤声:“小姐……小姐……”
小夭道:“我睡了,什么事?”
阿碧的声音道:“没什么事,方才南尉府发现刺客,阿碧担心小姐的安危,所以……”
小夭嘀咕了一声:“又是南尉府……”随后提高了声音:“你放心,爻意姐姐的本事出神入化,就算真的有刺客到红叶轩来,也是有来无回,你也歇息吧。”
“是。”阿碧在门外应了一声。
对于刺客的事,小夭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倒是爻意颇为关切,道:“在这种时候能进入坐忘城的刺客恐怕颇有来头!”
“多半是南尉府或坐忘城往日结下的仇家,见此刻的坐忘城正面临着一场血战,想从混乱中捞一些好处罢了。”小夭说完,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娇憨地道,“听你说围困坐忘城的卜城人马决不会有三万之多,我就不再担心了,只想——睡觉!”
小夭真的合上双眼,不再说话。
与此同时,南尉府中。
非但南尉府众府卫被刺客所惊起,便连众道宗弟子也已出动助府卫搜寻刺客。
石敢当在最短的时间内掠到南尉府一带的最高点,并在飞掠的同时留意各个方位的情况。
只见南尉府中处处有人影在闪动,灯笼闪耀,但却都是南尉府的人以及道宗弟子,唯独不见刺客的身影。
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仍无结果,石敢当就知道再搜下去已毫无意义了。敢在南尉府露面的刺客一定身手不凡,除非很快盯住他的去向,否则休想再从偌大的南尉府找出此人。
伯贡子见父亲伯颂不在府中,而兄长伯简子身有重伤,便担负起指挥众府卫之责,可惜第一次独当一面却没有什么收获,这让他多少有些沮丧。
几组搜寻的人马渐渐会合,石敢当及众道宗弟子也在其中。石敢当一见伯贡子,便问道:“府中可有人伤亡?”
“没有,府卫发现得早,刺客没有来得及出手。”伯贡子道。
“是谁最先发现刺客的?”石敢当又问道,不管怎样,没有人伤亡总算让他松了一口气。
“我。”一名矮小精干的府卫道,“我与三位兄弟巡察至府中西北角时,无意中看到有一人影闪动,似在窗外窥视,便喊了一声,那人影立即掠向近处的假山,待我们赶过去时,却已不见了人影。”
“西北角?”石敢当不由皱起了眉头。
“道宗的朋友就是住在西北角。”伯贡子道,“难道说,又是白天曾伤一人的术宗之人所为?”
这也正是石敢当所怀疑的,术宗与道宗积怨已久,要对道宗的人暗下毒手并非不可能,联想到白中贻所说的道宗由术宗手中得到“九戒戟”这一点来看,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了。
如果刺客真的是术宗的人,那么的确不必再搜寻了,术宗弟子行踪诡秘,能借各种术法隐蔽自身,普通的府卫根本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
当下他决定择一时机建议白中贻、黄书山明日一早就离开坐忘城,以免再连累南尉府。
想到这件事时,他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却又想不出具体是什么。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理了理思绪,猛地明白自己何以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包括白中贻在内的众道宗弟子都来了,却唯独不见黄书山。
黄书山决不可能早早入睡,他的心情恐怕比石敢当还乱,就算入睡了也应该已被惊醒。
而且黄书山也不会在听说南尉府有刺客闯入后无动于衷,不闻不问。
石敢当心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难道那名府卫所见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刺客,而是黄书山?”
从黄书山所说的话来看,他与今日道宗宗主蓝倾城以及道宗其他不少人都有着隔阂,如果府卫所见到的人真是黄书山,那么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要暗中窥探其他道宗弟子的住处?
如果真是这样,那岂非证明道宗内部的确已有很大的潜在危机?否则黄书山是不会这么做的!
石敢当越想越不安,他见其余众人都没有留意到这件事,便也不点破,与伯贡子、白中贻又交谈了几句,便返回自己的住处了。
他的住处与黄书山的房间连在一起,眼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其实并不是回自己的房中,而是去看一看黄书山,如果那人影真的是黄书山,石敢当相信自己一定能够看出蛛丝马迹。
为了避免他人的注意,石敢当有意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踱步,似乎还深陷于沉思之中,实际上他却是恨不能一步跨入黄书山的房中。
黄书山的房中还亮着烛火,门却掩着。
石敢当轻轻叩门。
无人回应。
叩门声渐渐加重,情况依旧。
石敢当先是觉得有些蹊跷,猛然间他已有所警觉,再不犹豫,单掌拍出,区区木门,如何能挡得住石敢当一掌?立时轰然塌裂。
烛光一泄而出,同时有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鼻而至!
石敢当一眼便看到了黄书山。
黄书山已死了!他的身子被他自己的一支铁拐钉在了墙上,粗大的铁拐自他的前胸穿过,透后背而出,最后插入墙内。
黄书山的头无力地垂着,右腿裤管空荡荡的,整个人就像是被挂在墙上一般。
石敢当的心在不断地下沉,如坠无底的冰窖。
突如其来的打击使他更显苍老!
显然,方才只是一个并不算高明的调虎离山之计,石敢当却上当了。
让石敢当感到愧疚的还有就在片刻前他还怀疑所谓的刺客就是黄书山!
这时,南尉府众府卫被木门坍裂声所惊动,匆匆赶至,乍见这番情景,全都惊呆了,一时不知所措。
当白中贻及其他道宗弟子赶来时,伯贡子已到,另外还有几名府卫,而石敢当则已把插入黄书山体内的铁拐拔出,将其尸体安放在床上,地上全是血迹。
白中贻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如纸,他望着黄书山那毫无血色的脸,久久说不出话来,而他的身子却抑制不住地颤抖如秋风中的枯叶。
半晌,他终于吐出一句话来:“术——宗——好——狠——毒!”
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森森寒意。
石敢当小心翼翼地为黄书山抹下了怒睁着的双睑,缓缓转过身来,望着白中贻,沉声道:“杀害书山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白中贻声音低沉地道:“不错!虽然属下与黄旗主同为旗主,但在我心中一直将他视为前辈!黄旗主为道宗大业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若不能为黄旗主讨还血债,将不知使多少道宗弟子寒心!”
石敢当不再说话,屋内一片沉默。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石敢当的身影,在墙上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他本就极为消瘦的脸颊此时更瘦得惊人,而他的双目却异乎寻常的明亮,像是可以洞穿一切!
天,终于亮了。
悠悠岁月中,不知要经历多少次日出日落,昼夜轮回。
在昼夜轮回之间,又不知会发生多少事。
而无论发生了多少事,都永远无法改变时光永不停息地流逝,它总是那么冷漠,却又是那么缠绵。
冷漠得不会为任何人的喜怒哀乐而改变丝毫;缠绵得永永远远地与人相守相伴,直到生命终结。
也许,时光真的能漠视一切,包容一切。
但坐忘城不能!
从昨夜的日落至今天的白昼来临,坐忘城内发生的事的确无法漠视。
清晨,空气应当是很清新的,昨夜的暴雨应已洗去了一切混沌。
但坐忘城的人都嗅出了不安与压抑的气息!
重山河、“清风三十六骑”、道宗黄旗主的死讯已传遍全城。
而曙光初现时,南门的坐忘城战士可以清晰地看到数以千计的卜城战士已出现在八狼江对岸,并扎下了营帐。
铁索桥上的木桥在昨夜道宗的人进入坐忘城后就抽掉了,卜城若要凭借一些铁索链攻城,或是边前进边铺木桥,都将付出极大的代价,而看样子,卜城战士也并不急于攻城,所以在南门双方只是隔江对峙,一时半刻还不会发生什么大的变化。
不过对道宗的人来说,要由南门出城返回天机峰已是不可能了,任何人只要出现在铁索桥上,迎接他的都将是密如骤雨般的箭矢,或是来自于坐忘城,或是来自于对岸的卜城人马。
今日也是殒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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