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截木块,他的头低垂着,像是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那截木块上,乱发挡住了他的脸容。
当老妪进屋之后,他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皱纹纵横的脸。
他,赫然是顾浪子!
顾浪子在此,那么那老妪难道竟是南许许易容而成?
老妪将门关上闩紧之后,这才道:“他的确是战传说——这一次,他可是在正街上,当着许多人的面说的。没有人会在知道战传说是不二法门的对手时还冒战传说之名。”
果然是南许许的声音!
南许许之所以能够东躲西藏活到今天,除了他有好几处极为隐蔽的藏身之地外,也因为他那绝妙的易容之术。
在这样的地方,这样一条不起眼的狭窄的巷子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怎会引人注目?
“我们不如他,至少他敢光明正大地说自己就是战传说,而不怕因此而招来不二法门的加害。”顾浪子缓缓地道,他的声音显得十分虚弱,那把小小的刻刀仍在一下一下地刻着木块。
“也许他并不知道不二法门会对付他,在世人看来,只要行事问心无愧,就决不会成为不二法门的对手!”南许许道。
顾浪子摇了摇头道:“也许他的确不知道假冒他的人是奉灵使的旨意而行,但他却必然知道既然所谓的‘战传说’已在不二法门的追杀下身亡,那么无论他这个战传说是真是假,只要他向世人说出自己是战传说,就必然会为不二法门所仇视。”
“由晏聪带给的头颅推测死者的真面目,由此绘出的人像与灵使惊人的相似,而且灵使的言行也同样证明了死者与之关系极为密切。但正如你所说,战传说虽然理所当然地知道死者不是真正的战传说,但却决不会想到此事是灵使的阴谋。所以,按理真正的战传说将十分危险……”
顾浪子听到这里,有些惊讶地抬眼望着南许许,道:“听你的口气,倒像是想说事实上他却并不会有被灵使加害的危险?”
南许许走近床前,点头道:“正是,因为此战传说就是晏聪曾提到的陈籍。”
“哦?”顾浪子颇为意外,“你如何知道?”
“由一个与战传说同行的小姑娘口中听出的。”于是南许许将小夭对花犯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随后道,“此战传说与晏聪带至两眼泉的死者的面目并不相同,而且曾用了‘陈籍’之名,由此看来,此战传说也曾易容过——换而言之,灵使让人易容成战传说,而真正的战传说反而又易容成他人,并且杀了冒充他的人。这一点,灵使也不知道!所以此刻,灵使与战传说都不知对方底细,灵使也就不会对战传说出手。”
顾浪子却皱了皱眉,道:“错了。战传说并非没有危险,也不是未被灵使察觉到真相,而是灵使还没有寻到向他出手的机会!”
南许许一怔,望着顾浪子,愕然道:“何以见得?”
“你可记得晏聪说他取下那死者头颅的经过?”顾浪子道。
南许许沉吟片刻,忽有所悟,恍然道:“是了,晏聪当时曾遇到战传说,所以才有后来他与战传说约定在‘无言渡’相见这一事。晏聪是自那时起才卷入此事当中的,灵使既然察觉到晏聪在暗中追查真相,同样也就会知道战传说也在追查此事!看来,战传说就是灵使对付晏聪及你我之后的目标!”
顾浪子叹了一口气,道:“灵使无论心计、武道修为都太可怕,如今我虽保全了一条性命,却只是在苟延残喘,晏聪下落不明,若战传说不加以提防,恐怕也难逃灵使毒手!”
南许许的脸上忽然有了兴奋之色——当然,这是由“老妪”的五官容貌显现出来的,所以多少显得有些不真实而滑稽。
他道:“我亲眼目睹了战传说与恨将一战,战传说的武道修为之高,实是出人意料,连劫域恨将也败于他的剑下——哎呀,我还未告诉你劫域的人也出现在苦木集了。”
当下,他索性将自己在暗处所见所闻的一切对顾浪子述说了一遍。
听罢,顾浪子的脸色有些苍白了,他吃力地道:“怎会连劫域的人也在此出现?反倒是卜城的人一直到最后关头才露面?劫域乃邪魔之地,如今却深入乐土,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更何况那恨将还亲口承认他们的人早就闯入隐凤谷——隐凤谷那场变故,离现在可有些时日了,劫域的人在乐土出没这么久,难道乐土武道中人竟未发觉?”
南许许对顾浪子的这一顾虑倒是不以为然,故迟迟不搭话,直到最后才说了句:“劫域的事,自有冥皇的人操心。”
顾浪子苦笑一声。
南许许道:“也许卜城之所以在苦木集潜伏了这么多人,就是为对付劫域的人,只不过后来见劫域的人太过强大,故一时不敢动手,凑巧又有战传说、花犯两大年轻高手替他们出手了,他们便乐得在一旁观望。花犯是九灵皇真门的传人,总是端着个四大圣地的架子不曾杀人,那卜城的人出手却干脆利索多了,击杀九人是一气呵成。”
顿了一顿,又道:“战传说能重创恨将,以这等修为,未必在灵使之下,灵使想对付他,也极不容易!你我倒不必为他担心太多。”
顾浪子道:“梅一笑是我顾浪子的恩人,他一世英雄,最终却不幸亡于千异刀下,战曲力战千异,便于我顾浪子有大恩,我怎能不为战传说担虑?就算他的武功真的不在灵使之下,但毕竟年少,怎比得上灵使的老奸巨滑?武道争斗,所凭的其实并非仅仅武力的强弱。”
南许许道:“这话有理,我南许许凭的就不是武道修为——依你的意思,是要寻找机会提醒战传说提防灵使?”
顾浪子道:“就是不知晏聪是否与他在‘无言渡’见过面。”
南许许叹了一口气,道:“老兄弟,我知道你的心思,是不肯相信晏聪会出事。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晏聪要想自灵使手中逃脱绝无可能……”
他见顾浪子的脸色越发苍白,便不忍再说下去,换了一种口气:“不过晏聪聪明过人,加上灵使不会对他提防太多,所以晏聪的武学修为虽不如你,但没准他反倒借机脱身了,否则怎可能未见他的尸体?”
说到这儿,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后面所说的话非但不能让顾浪子放心一些,反而会让顾浪子更担心。
顾浪子沉默不语,只是一下一下用力地雕着木块,他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嘴唇抿得紧紧的,以至于泛白。
良久,他才道:“如果晏聪真的侥幸幸免遇难,那么之后他唯一可能见过的人只会是战传说了。”
他似乎是在雕着什么东西,只是一时尚不能看出是何物。
南许许明白顾浪子说出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希望能与战传说接触,一来可以提醒战传说防备灵使,二来也许可以打听到有关晏聪的消息。
于是,南许许道:“幸好我借机在战传说的袖上洒了一点药粉,看来还真的能起作用了。”
战传说追出一段距离之后,才想起自己只顾追击,却把小夭、爻意搁在了长街上。
如果这是劫域人的调虎离山之计,那岂非不妙?
若真如此,那么所有的希望都将寄托在花犯的身上了。
但若让战传说就此放弃追杀恨将,他却决不甘心。
最后,他只好自我宽慰,忖道:“以花犯的修为,能胜过他的人绝对不会太多,何况还有爻意的玄级异能,当初连惊怖流的断红颜都不能伤她分毫。”
既下了决心,战传说便将自己的身法提至极限。唯有速战速决,才是解决进退两难的最好途径!
苦木集的民舍迅速被他抛在脑后,犹如天马行空般掠过几条街巷后,前方开始变得视野开阔了,一大片空地上只有两三间屋子各据一方,房前屋后栽了些树。
若再向前一里之外,则是一片松林了,一旦对方隐入松林中,战传说将束手无策。
思及此处,战传说有些不安。
就在这时,他看到与自己距离最近的那间屋后有人影一闪而没,心头大喜!
只要发现了对方的踪影,战传说就有把握不让对方走脱。
一声大喝,战传说遥遥扑出,气势凛然。
刹那间,已迅速缩短与对方的距离!
蓦然劲风扑面,一团黑影自正前方全速扑至。
战传说一惊之余,心知对方不再逃避反而开始反扑,必是孤注一掷,不可小觑,立即以自己的最强攻击当头迎去!
剑意奔涌如狂。
也就在那一刻,战传说蓦觉手中的苦悲剑在剧烈震颤,几难把持。
战传说又惊又怒!
大敌当前,根本不容他有其他选择,唯有全力紧握苦悲剑,用力之大,似要将剑柄生生嵌入手中。
与此同时,苦悲剑以灭天绝地之势席卷而出,将那团黑影紧紧笼罩其中。
那黑影竟不为所动,不闪不避,亦无应对之举,依然高速直奔战传说而至!
战传说顿觉异常,心头闪过一丝不安。
“噗噗……”长剑入体穿刺肌肉的声音!
苦悲剑赫然已将对手一剑洞穿。
结局来得太过突然,加上战传说又是倾力击出,苦悲剑一往无回地穿透了对手的身躯后,战传说与对方高大厚实的身躯撞在了一起。
战传说赫然发现与自己撞在一处的竟是恨将!
未及转念,炁化“长相思”的无俦剑气全面爆发,恨将的身躯倏然化作无数碎片,血肉横飞。
战传说全身上下如浴血雨,眼前更是一片凄迷的血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紧接着,手中之剑忽然传出如鬼哭神泣般的颤鸣声,未等战传说反应过来,在炁化“长相思”的形象迅速消退的同时,一声脆响,苦悲剑的形体已化为无数碎片!
绝强邪兵,竟然就此毁去!
战传说倏觉体内如有万剑左冲右突,刹那间,他猛然记起这种感觉在与大盟司一役中也曾有过,不过当时他很快便晕死过去,这种感觉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他急忙全力提聚内力护住心脉。
一口热血直涌而上,战传说却竭力忍住不肯将之吐出。
这时,不远处一道身影如一抹轻烟般向树林方向疾驰而去,并很快隐入林中。
“嘭……”战传说这才狂喷出一口热血,神情痛苦,脸上有豆大的汗珠飞快地冒出,无力地跌坐于地……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如有万剑左冲右突的感觉才渐渐减弱直至平息。
战传说擦了一把汗,大有劫后余生之感,忖道:“为何我每次全力催发心中隐藏的不同于‘无咎剑道’的剑意,就会在攻击力大增的同时,产生如此可怕的结果?当时若是救恨将的人趁机反扑,那我岂非只能束手待毙?”看看眼前一地血污,他默默地道:“落城主、重尉将,我已杀了害死你们的凶人,你们安息吧。”心头涌起一股悲怆之情。
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
战传说回头望去,看到的是匆匆赶至的小夭、爻意、花犯三人。
他不想让他们太过担心,就慢慢地站起身来。
但小夭、爻意二人走近他时,仍是被他一身的血污吓了一跳,小夭惊呼道:“你……受伤了?”
战传说摇头道:“没有,这是恨将的血溅到我身上了。”
“恨将现在何处?”花犯道。
“被我杀了,不过这也因为他的同伴已不愿再为保全他的性命而连累自己有关。”
花犯目光四下扫视,却未见尸体,有些疑惑,再看一地的血肉模糊,方明白过来。
小夭道:“那人一定是见战大哥所向披靡,知道绝难救出恨将,才不得不改变主意。”
战传说笑了笑,道:“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此人一定心狠手辣,而且行事果决!”
“为什么?”花犯道。
“因为他为了能抽身逃脱,在知道不可能既救下恨将,又保全自己的情况下,便毫不犹豫地把恨将主动送至我的剑下!”
于是他将方才的情景大致说了一遍,听罢,三人对战传说的判断都很赞同。
花犯关心的还有“苦悲剑”,他道:“战朋友是说苦悲剑已不复存在了?”
战传说将手中握着的一截苦悲剑的剑柄摊开,道:“我也没有想到会如此……不过此兵器的确太邪,毁了也好。”
花犯道:“此剑之所以被毁,是因为它的气势还不足以与你的剑气相抗衡!你与恨将决战之时,我见你剑气暴涨,所用的却是一柄邪兵,很为你担心。你剑意刚正,与邪兵必有冲突,相持之下,若邪兵邪魔之气占了上风,恐怕就有被其反噬的危险了,所幸你的刚正剑意显然更强!”
战传说若有所思。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花犯,都不知道这一次催发炁兵,却最终没有遭遇与千岛盟大盟司一战相同的结局,也是因为有“苦悲剑”自身的邪力与战传说的剑气相抗衡,否则一旦狂炽剑气骤然失去对抗的对象,战传说就非受点轻伤那么简单了。
小夭道:“不知这一次为了对付战大哥,劫域究竟出动了多少人?”
战传说有些答非所问地道:“苦悲剑已废,但愿十方圣令不要再失落了——走,我们回苦木集去,那辆马车虽然毁了,但车上还有一些东西可用,至少我们必须用车上所藏的钱财另购一辆马车。”
话锋一转,转而对花犯道:“花兄弟,今日能得你仗义相助,不胜感激,有缘当能于他日相见。”
花犯哈哈一笑,道:“感激便不必了,在下倒有一事想请教。”
“但说无妨。”战传说道。
花犯收敛了笑容,缓声道:“你,是否真的是战传说?”
战传说一笑,道:“你若信得过我,就不必如此相问,若信不过我的话,问了又有何用?”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只是在面对恨将时假称自己是战传说。”
战传说郑重地道:“我即是如假包换的战传说!”
花犯紧接着追问道:“你可知在世人口中战传说已死?”
“我还活着——所以,死的只是冒充我的人。”战传说道。
“你可知不二法门已认定战传说是十恶不赦之徒?”
“黑即黑,白即白,不二法门认定的事,未必永远正确无误,我战传说只需自知无愧天地即可。”
花犯却并未就此罢休,而是道:“若你真的是被他人栽赃诬陷,就应告之不二法门,不二法门自会还你清白。”
战传说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尖锐,他显得有些冷淡地道:“‘战传说’三字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