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结一旦点通,战传说的心思顿时变得十分活跃,他甚至想到了玄流道宗。石敢当曾是玄流道宗的宗主,借用这一层关系,也许玄流道宗就是第一个可以争取的族派,而玄流道宗与坐忘城毗邻,他们的背向的确十分重要。
想到玄流道宗,战传说记起前些日子乘风宫曾派人前往天机峰,将石敢当已至坐忘城的消息告诉于玄流道宗,按理此人应早已抵达玄流道宗所在的天机峰,返回坐忘城的时间也绰绰有余,但到现在都未见有什么动静,也不知这其中又出了什么旁枝错节。
战传说既已决定暂时离开坐忘城,前去稷下山庄,便有些担心爻意的安危。想了想,他道:“不如你也与我一道前往稷下山庄一趟,如何?”
看得出爻意也不想与战传说分开,战传说与她的“威郎”酷似,使她已在下意识中将战传说视作她的亲人,与战传说在一起才有踏实感,不至于时时刻刻都会想起在这世界上,自己是最孤独的一人,所有的人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听了战传说的话,爻意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依依不舍。
但最终,她却缓缓而坚决地摇了摇头,道:“若是你我都离开坐忘城,恐怕城中有人会有怨气,以为我们要借机抽身而去,对自己惹下的祸端袖手不管,人心由此而涣散,对坐忘城十分不利。只要我留在此处,就不会有人有此猜测了。”
“为什么?”战传说问道。
爻意俏脸微红,心道:“这还用问为什么吗?”看着爻意娇美而略带羞涩的容颜,战传说心头一颤,终于明白过来。爻意所指是坐忘城的人都已将他们视作了珠联璧合的一对,只要有一人留在城中,另一人就决不会弃坐忘城而去。
战传说是忽然间由十四岁的少年跃过了四年的时光,故他对儿女之情的了解,还不如爻意,只是随着生理的变化,也慢慢地带动心理的微妙变化,加上他平生第一次与年轻女子相处这么久,由他人羡慕的眼神以及爻意的动人风情,使他对异性的情感开始逐渐萌生,但与同龄人相比,却尚有差距。
也幸亏如此,否则与爻意这样的绝世佳人朝夕共处,而她又心有所系,战传说恐将痛苦不堪。
爻意岔过话题道:“其实冥皇要进攻坐忘城,也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准备就绪的。坐忘城城固池深,又早作准备,双方定有一番僵持,你大可不必这么早就为我担忧,我还要与你一同前去大漠古庙呢。”
战传说见她心意已决,也只好如此。
于是他与贝总管打了招呼后,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坐忘城,赶赴稷下山庄与晏聪相见了。
八狼江自坐忘城城南一侧环过,继续向东北方向奔流而去,直至在卜城城南汇入乐土最大的雪江中,在汇入雪江前,八狼江还与稷下山庄擦身而过,在稷下山庄所控制的范围内,八狼江的水势相对平缓,江面也更为宽阔。
被重山河及其部属抛入江中的司杀骠骑的尸体在经历了上游的沉浮不定后,到了稷下山庄,被水浸泡肿胀得变形,全浮出了水面。
一百多具尸体源源不断地随波而下,这一番情景实是让人心惊肉跳。
稷下山庄庄主东门怒很快便得知此事,并且很快就查知所有死者皆是司杀骠骑。
听完手下的人向他禀报了这一惊人的事实后,东门怒略显肥胖的脸上的厚肉一连颤了几次,并牙痛般倒吸了一大口冷气。
“东门怒”其名显得豪气干云,让人一听就不由想到一个满面虬须、豹目环眼、腰粗膀阔、一脸傲气的壮汉,而事实却根本不是如此,东门怒脸白无须,平时笑容可掬,一团和气,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十根手指上共戴了七个玉指环,言语间也是慢条斯理,让人一见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剑帛人。
在大冥乐土与极北劫域之间,本有一个狭小的剑帛国,人口稀少,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三万余人,因为此国擅于造帛、铸剑二术,故被称为剑帛国。剑帛国的人性情和顺,虽擅于铸剑,但自身却极少有习武之人,相反善于经商买卖。仅凭这一点,要在武风鼎盛的苍穹诸国立足显然是不够的。
尽管剑帛国使出买卖的精明与八面玲珑,如墙头弱草般周旋于诸强国之间,但终是没有能够避免亡国的结局,剑帛国不复存在,而剑帛人则如蒲公英般飞向苍穹诸国,落于何方,便在何方扎根,并凭借其精于买卖的天赋悄然壮大。因为他们没有了自己的家园,在异国他乡总是处处受到排挤压制,尤其是当他们拥有了庞大的家资后,便会有人以种种手段强取豪夺,迫使他们又不得不再一次迁往异地。于是就如同又一阵秋风吹过,蒲公英又必须在秋风中飞向不可预知的他乡。
所以,在每一个剑帛人的身上,都会随身携带着一株干制后的蒲公英,而且必然是花蕾初开的蒲公英,因为那时的蒲公英无须飘飞异地他乡。
亡国后,财富成了剑帛人深受打击排济的原因,而在财富被巧取豪夺之后,剑帛人要赢得略略的尊重,就必须又一次开始集敛财富,当财富再一次达到让旁人羡慕的地步时,新的一轮巧取豪夺又将出现……如此周而往复,直到终老而死。
东门怒当然不是真正的剑帛人,剑帛人虽然有过人的聚财手段,但他们似乎也深知自己难以在一个地方长久立足,所以他们从不将自己的宅院居处构建得过于富丽华贵,反正最终大多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而东门怒的稷下山庄却并非如此,尤其是东门怒日常起居的笑苑内的大大小小七间建筑无一不是部署得精雅华丽,颇为奢靡。
稷下山庄的势力在乐土不算显赫,而东门怒对这样的局面也颇为满意,他没有理由不好好享受安逸。
难怪当听说有近二百具司杀骠骑的尸体从八狼江流来,并沿经稷下山庄左近的江段时,他会如此紧张了。
“若是此事传开,会不会有人把杀了司杀骠骑的罪名算在稷下山庄的头上?”东门怒不安地问道。
他问的是他的五大戍士。
东门怒平时在笑苑中深居简出,大多事宜都是由五大戍士为他处理的。
五大戍士之名分别为高辛、史佚、眉温奴、于宋有之、齐在。
高辛人如其名,年四十一,身形高颀但略曲背,加上一张瘦长的红脸,被另外四戍士戏称为高醉虾。平时高辛郁郁少言,所以“高醉虾”之名,也只有其他戍士或东门怒敢这么称呼他。
史佚与高辛年岁相仿,但却显得远比高辛老气横秋,偏偏他有意蓄起了长须,乍一看,显得足足比高辛长了十岁。
眉温奴乃一美艳寡妇,其夫君本也是东门怒手下的一名戍士,名为唐昧,比眉温奴年长七岁,三年前,正值血气方刚的唐昧英年早逝,病重而亡。
于宋有之年三十,容貌清秀,长于口舌,性喜调侃,“高醉虾”之名就是出于他口中。
齐在最为年轻,比美艳寡妇眉温奴还要小三个月,其人身形高大,五官梭角分明,也沉默少言,但与高辛的郁郁不语不同,他是性情憨直,不擅言谈,所以平时于宋有之几乎将调侃齐在作为人生一大乐趣,齐在也不以为忤,一笑以对。
东门怒问的是他的五大戍士,其实最主要的是问于宋有之,因为于宋有之是五戍士中最富智谋之人。
于宋有之从容不迫地一笑,道:“决不会有人将此事与我稷下山庄联系在一起,庄主不必担心。”
东门怒不解地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于宋有之道:“因为即使稷下山庄有加害司杀骠骑之心,也无力同时击杀近两百名司杀骠骑。”
东门怒听罢,哈哈大笑,连连颔首道:“不错,有理,我倒忘了这一点。”
众戍士心道:“无力做到这一点正说明稷下山庄实力不济,庄主却如此开怀,倒让人哭笑不得。”
东门怒既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脸色便和缓了不少,他看了五戍士一眼,道:“这几日周遭还有什么异常没有?”
五戍士依次摇了摇头,道:“托庄主的福,一切如常。”在他们的印象中,庄主东门怒最爱听的四个字,就是“一切如常”了。
果然,满意的笑容自东门怒的脸上洋溢开了,随即他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哈欠。
看这情形,东门怒接下来要说的一定是“今日有些劳累,需回笑苑暂作休憩”,五戍士知道笑苑中有东门怒四位美夫人,回到笑苑,其实未必能得休憩。
齐在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道:“属下有一事忘了禀报庄主。”
东门怒的笑容僵硬了些,“哦”了一声,示意齐在说下去。
“两眼泉的几个猎户昨天前来山庄,他们说今年恐怕不能准时将兽皮送来,请庄主准许他们延缓一些时日。”
东门怒有些不悦地道:“为什么?”
“据这几个猎户说,他们每年的兽皮都由一个叫‘南伯’的老者为他们鞣制,而两天前他们突然发现此老已不知去向。”齐在禀道。
“突然不知去向?”
东门怒把自己深埋在虎皮交椅中的身子挺直了些,自言自语般将齐在的话重复了一遍。
东门怒似乎不愿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出现“突然”二字,他所希望的是“一切如常”,所以他的眉头拧了起来,沉吟片刻,对齐在道:“你去查一查此人为何会突然离去。”
齐在恭然应是。
东门怒又补充了一句:“今日便去。”
齐在再一次应是。
在高辛等人看来,庄主此举未免小题大做,过于小心翼翼。就算“两眼泉”不把兽皮送来也无关大局,何况他们只是要延续一些时日而已。
当然,众人也没有必要劝止东门怒这一决定。
东门怒环视众人一眼,说了一句众人再熟悉不过的话:“我需暂且回笑苑歇息一阵子,庄中大小事宜,你们多操心些。”
随后便在两个少年仆从的陪同下,离开议事堂,向笑苑而去。
五戍士中除齐在需前往“两眼泉”查探外,其他四人便也各自散开了。稷下山庄的日子一直就是在这种平淡中度过,也幸亏东门怒喜欢捕风捉影,格外小心翼翼,似乎唯恐出什么差错,否则五戍士的日子将会过得更为乏味。
东门怒不疾不徐地向笑苑走去,两个少年在他一前一后。
笑苑很美,哪怕是在秋日,它也幽美依旧,让人一旦步入其中,心神就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但这一次东门怒进入笑苑后,他非但没有心神放松,反而一下子变得高度紧张。立时止住不紧不慢的脚步,身板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刀,本是游离不定、昏昏如梦如睡的双眼倏然变得格外精亮,骤然收缩的瞳孔亮如刀之寒刃。
没有其他任何更多的举动,但刹那间东门怒竟像是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跟随在他身后的那名少年固然因东门怒的止步而止住身形,连走在东门怒身前的少年也突然感到某种异常,尽管他既没有听到异响,此时也没有看到东门怒的异常反应,但此少年仍是条件反射般站定,并转过身来,向他的主人望去。
东门怒的目光由左侧丈许远的地方迅速收回,转而投向正前方,越过那少年的头顶,望着远方不可知的地方,缓声道:“你们先到三夫人那边等着,我想一个人在苑中走走,记住,不要告诉三夫人我已回到笑苑。”
两少年对庄主此举虽然颇感意外,但仍是恭顺地依言离去。
少年人好奇的天性使其中一名少年在离去前忍不住向方才东门怒的目光曾停留过的地方看了一眼——那儿有一棵朱槿,上面停着一只淡黄色的蝴蝶,仅此而已,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两少年满腹疑虑地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曾留意到那棵朱槿以及朱槿上停着的那只蝴蝶的少年心头忽然一动,猛地似想起了什么,不由低低地“啊”了一声。
他的同伴一惊,惑然道:“什么事?”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地道。他没有说出实话,事实上他之所以突然惊呼,是因为他无意中想到任何一种蝴蝶在静止时都是并拢双翅竖起的,但方才他所见到的停在朱槿上的那只蝴蝶却显然是平展开双翅!
他是一个细心的人,否则也不会被东门怒留在身边,不过这一次却是因为东门怒的异常举止才使他会对一只蝴蝶也如此留意。
转弯之际,他忍不住借机向东门怒方才站立的地方扫了一眼,却发现东门怒已不知去向,就像一颗被蒸发了的水珠般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那少年几乎再次失声惊呼。
他心中有一股十分强烈的冲动,诱惑着他折身返回原处,去看看那只淡黄色的蝴蝶是否也消失不见了。
但最终他还是按捺住了这股冲动,继续随着他的同伴一起向东门怒第三个夫人所居住的地方走去。
只是,他的心绪已注定难以平静。
与此同时,就在那少年满腹疑虑的时候,东门怒已在出人意料的最短时间内奇迹般地出现在稷下峰的半腰上。
稷下山庄是依着稷下峰而建的,东门怒常在手下人面前自诩精通风水之术,并说稷下山庄的庄门设在“震门”,而稷下峰在坎位,坎位为火,震门为木,火克木为凶,故令人将稷下山庄后随山势而建的围墙再加厚了一倍,又自稷下峰掘土百担,肩挑车推倒入八狼江中,说是此举可克稷下峰火气。
这一番折腾后,东门怒仍不放心,还严令稷下山庄的人不得随意攀越稷下峰,以免使稷下峰火气外泄。
众人早已习惯了东门怒苟安龟缩的脾性,对此倒也不以为意,只需依言而行便是。稷下峰荒芜一片,也无人愿涉足其中。
东门怒的身影借着参天古木及山石的掩护,沿着陡峭的稷下峰飞速向上攀越,身形起落之间,快捷绝伦。
此时,休说有茂密的树林遮挡,就算在稷下山庄有人凑巧撞见东门怒一闪而过的身影,也会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
东门怒正以惊人的身法掠走之际,倏然在一块山岩上一点足,显得有些肥胖的身躯借着这一点之力忽然止住了快不可言的去势,整个身躯凌空侧旋,其飞旋的速度竟出人意料的缓慢,仿佛东门怒只是一只纸糊成的风筝,正被一阵风卷得飞起,其身法既精绝又奇妙。
地上淤积着的落叶此时突然飞卷着升起,胡乱地飞舞,落叶在东门怒身侧飞旋的速度比东门怒自身飞旋的速度还快,而它们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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