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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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梦-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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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莘端出一盘油菜花、一盘咸菜疙瘩和一锅尜尜汤招待云飞等,只因有客来访,菜里的荏油多放了点。郁莘给他们一碗一碗地添尜尜汤,每个黑泥碗上都有数个小豁子,筷子也长短不一。葚儿歇下九连环,很欠吃地跑了过来,巴望着母亲的手。老者坐在首座,不住地咳喘,似有瘵痨之疾。云飞道:“老人家,您这身子不能吃油菜花的。”    
  “呣~”老者耳聩,招着耳问道:“你说什么?”云飞大声重复了一遍,老者不以为然道:“我们这日子,还能挑食拣好的么,有盘菜下咽都不错了!”说完捅了捅筷子,夹了一根油菜花入口。云飞看得竟欣慰起来,劳动人民从来不懂得保养,身体却比那些善保养的剥削者棒得多,殊不知,拮据才可励炼人。    
  云飞等饿了一日,吃得津津有味,比起那些荤腥鱼肉,足有过之。云飞知道罗彩灵是绫罗绸缎里裹大的,怕伙食不合她的口胃,但见她吃得有滋有味,又怕是做作,故问道:“难不难吃?”罗彩灵格格笑道:“你这算什么,光问我一个人,难道我最娇气么?”说罢大口喝着尜尜汤,云飞笑了笑,安心了。    
  雷斌一口一碗,看了看锅里所剩无几,便撇下碗,到墙根下坐着睡觉。葚儿不懂事,吃饱了后,爱拨打父亲的空衣袖玩,父亲把女儿搂在怀里钟溺。云飞看得心悸,避过眼去。李祥笑了起来,对翟让道:“我看你对女儿挺好的,不像某些家长,重男轻女,甚是教人看了不快!”翟让苦笑道:“生男生女都是给人家作奴役,又有什么区别呢?”众人听得哑然,翟让接着说道:“儿多母苦,只生一个,对内人也好。”罗彩灵推说头痛,先去睡了。    
  郁莘在油灯下绱着布鞋,插上一句:“世道不好,天道也不好,今年我县坐蔸了几百亩庄稼,不知饿死了多少人!”说罢摇头苦叹。沉寂的老者咕了几口闷酒,道:“这块劣地上,水灾、旱灾、风灾、雹灾、蝗灾,什么都有!唉,这年头,病也病不起,死也死不起!”翟让道:“我们在富人的牙缝中求生,不求衣食饱暖,只求他们赏口饭吃。”    
  云飞忧感其心,不胜疲困,问道:“主人家,哪间客房可睡?”翟让指着左手一间客房,道:“蜗居窄小,委屈了客人。”云飞向后摆摆手,道:“房宽有何用,能有容身之地足矣。”李祥继续吃饭。    
  “咯嗒!”尜尜汤里渗着小石子,因李祥吃得痛快,没提防到,把牙给硌了,牙龈痛得厉害,忙捂着腮帮子。翟让问道:“这位公子怎么了?”李祥可不能丢脸人前,慌忙挤出笑脸,道:“没事儿!”只是语音与往常不一,带点卷舌。    
  “喔呦!”李祥突然大叫一声,一屁股栽到地上,原来板凳日久腐烂,受不了重,自己垮了。李祥冤枉受了两次折腾,本欲骂上两句,思前想后,硬是刹住了嘴巴。翟让连声道歉,忙另拉了一张成色较新、且有铁楔子的桑凳给李祥坐。                  
第四十四回 云暗不知天早晚 眼花难认路高低    
  客房只有一间,云飞进去后,见木绵黑幄下,罗彩灵安稳地躺着蒯席上。走近看时,罗彩灵眼睛燕闭,气息均匀,云飞小声问道:“睡着了么?”罗彩灵喃喃答道:“睡着了。”眼睛却未睁开。云飞笑道:“睡着了怎能答应我?”罗彩灵道:“我是神仙,有本事呗!”云飞一笑,道:“睡觉的姿式应向右侧或仰卧,这样对心脏有好处,也较容易睡着。”“我偏要向左侧,要你管!”罗彩灵说着用被子把头一蒙。云飞摇摇头,在地上打一软铺睡了。罗彩灵悄悄地把头探出来瞄了云飞一眼,又迅速地缩回到被子里。    
  郁莘揽着孩子安睡了,孩子载着年轻的梦想入了物阜民丰的梦乡。    
  李祥与翟让咨诹一宿,举谈不倦,更坚定了掀世取威的雄心,子夜入了暖被,耳内犹闻渔阳鼙鼓,身子翻来转去。    
  三个人同样是彻夜难眠,出发点却大相迳庭,局促的房间里,情、愁、哀、怨、怒、恨经纬成一张醉生梦死的蛛网。    
  窗帘被风掀得一蓬一瘪的,就像人的心脏一样,不停地收缩。树枝晃来晃去,就像一个个模糊的影子。月光阑珊下,迷迷糊糊的他隐隐约约听到她在啜泣。    
  诗曰:    
  幽幽楚乡驿,孤衾枕瑟水。饮露冬夜风,月照难入寐。    
  美人捲纱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更筹已尽,交鼓咚咚,把所有人的梦打破。今日的天色阴沉,没有了太阳,人们不论做什么事都会觉得差点什么。罗彩灵的眼皮子眨了两眨,虽然醒来,但精神有些困乏,捂着嘴儿打了个哈欠,瞧见云飞鬅着头,在地铺上竖起了身上,也正在打哈欠。两人互视,经过一阵瞪眼的宁静后,都乐得合不拢嘴来。    
  罗彩灵道:“你干嘛学我!”云飞擦着眼睛,道:“啊!怪事了,怎么有只红毛鹦鹉飞到屋里来了?”罗彩灵先是不明,再一打量自身,穿着件红绫羽衣,嗔道:“你才是个死脸鬼呢!”然后你一句“大傻瓜”,他一句“傻丫头”,浑似一把喇叭和一把唢呐对着吹,直吵了十几句,都乐得流出泪来。    
  罗彩灵恼人时喜欢叉着手,云飞看了笑道:“你虽然任性些,不过心眼倒不坏。”罗彩灵道:“我的心眼好坏,你怎么知道?”云飞道:“当一个人把手叉在胸前时,如果是右手压着左手,则表示他心眼不坏。”云飞一边说一边做动作,罗彩灵问道:“如果是左手压着右手呢?”云飞道:“他的心眼就不好。”罗彩灵一笑,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古怪说法?”云飞道:“我娘告诉我的。”罗彩灵便把左手压在右手上,噘着嘴道:“就算我心眼不坏,却也不好!”    
  云飞摇摇头道:“你呀,也真是厉害得过了头了,有时候我真怕了你。”罗彩灵得意地笑道:“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云飞捂嘴笑道:“说你一句,你还翘皮起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讨人嫌的家伙!”罗彩灵凶鸷的气势把云飞彻底压倒,一望身边,突然说道:“嗳,李祥怎么不见了?”云飞道:“他四更时候就起来了,可能遛达去了吧。”    
  云飞说话时鼻音沉重,罗彩灵笑道:“你感冒了么?”云飞道:“可能昨夜受了凉,鼻子有些齈。”罗彩灵道:“我有办法!”拉着云飞到厨房,找做早餐的郁莘讨了点胡椒粉,叫云飞吸些,云飞照做,打了三四个喷嚏,用纸巾擦了一下鼻子,果然爽快多了。    
  正屋可就没客房那么活泼了,那位老者昨晚又闪了风,早上起来,头越发沉了,正躺在炕上,由翟让照料着。还是小孩子最不懂得烦恼,只见葚儿捉了一只癞头鳖,正在屋前玩着呢。    
  罗彩灵与云飞找寻李祥,见老者卧病在床,便探望了一番。云飞通晓些医理,望、闻、问、切了一番,道:“外感内滞,染了风寒,所幸不重,只因老人家血气原弱,吃两剂药疏散疏散便无碍了。”说罢开了个方子,翟让感谢不尽,就去药店抓药。老者头虽沉,神智却清醒,吃力地说道:“偏劳公子了……”云飞抚其手,笑道:“老人家莫客气,救死扶伤是行医的本德啊!”虽然自己不是医生,却感到好光荣。    
  整个屋里都找遍了也不见李祥和雷斌,定是到哪里钻沙去了,罗彩灵挽着云飞道:“他俩倒有精神,我们可不能输给他们,好久没到集上转转了,说不定能碰上好东西呢!”云飞道:“可是,我的头还未梳,脸还未洗。”罗彩灵道:“趑趄什么,老百姓们都没梳头、都没洗脸,不是一样可以出门见人么!走吧,走吧!”郁莘听见了,在厨房里叫道:“两位若要出去,就把你们的同伴叫回来,面条快下好了。”罗彩灵应了一声,拉着云飞跑到本村的市廛里。    
  入冬初时乃淡季,行人稀疏,夹道摆摊的一步一个,卖玩具、糖果的十占八九,仿佛在孩子身上赚钱最来菜。亏是罗彩灵嘴馋,买了一包饸饸吃着,给云飞吃,云飞推说不饿。前方鹑鹊声聒,两个孩子正在抢一个大头娃娃,一个把它往头上一筐,道:“这是娘给我买的!”另一个吵道:“这是娘给我买的!”母亲却不在跟前,两个儿子没了管教,抢夺起来,把个大头娃娃扯成一个破南瓜。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都哭得抽抽搭搭。罗彩灵看得又好笑又好叹,上前哄着他们,一人买了一个大头娃娃,把手里的零食平均分给了他们,对云飞道:“他俩的母亲真是的,一人买一个,不就什么争执都没了。”两个孩子高兴得握着手一跳一跳的,连声说:“谢谢姐姐!”    
  举目孩子们活蹦乱跳地跑开了,云飞突然涌起奖赏人的念头,对罗彩灵道:“我买件东西送你吧!”罗彩灵板起了脸,道:“我不要!”云飞道:“这就怪了,一般人听说有人送他礼物,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却不要。”罗彩灵鼓着嘴“卟”了一声,道:“你想想看,礼物不就是纪念品么,送纪念品就暗示即将分开,我不要纪念品,我要你。”云飞道:“你说起话来让人起鸡皮疙瘩。”罗彩灵牵住云飞,咬着唇笑:“我看是搔到你的痒处了,不然你为何这么紧张?”云飞羞得面如朱砂,道:“我,我才不紧张呢!”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罗彩灵心窝里嗔了一回,从身右的摊子上拿起一个白色花瓶,问云飞道:“喜欢么?”只见瓷器胎质莹白坚致,釉色泛青,呈半透明状,可爱剔透,云飞道:“蛮漂亮的,我喜欢!”正准备拿到手上端祥,罗彩灵将花瓶往地上一扔,“乒”的一声,摔成百片破瓦,老板看得呆了。    
  “你喜欢的东西准不是好东西。”罗彩灵说着又从摊子上拿起一个黑色花瓶,问道:“喜欢么?”云飞得了龟鉴,转口道:“不喜欢!”罗彩灵又将花瓶旁若无人地一丢,“乓”的一声,摔作满地飞星,老板气得牛喘。云飞大叫道:“不喜欢干嘛也摔?”罗彩灵轻松说道:“没人喜欢的东西要它作甚么?”    
  老板狠瞪着罗彩灵,眼神逼迫她赔钱,罗彩灵笑指云飞,道:“他赔给你。”云飞张口结舌道:“我,我没钱啊!”罗彩灵叫道:“好哇,这么快就把我送的金珠子花费掉了,看我日后还给不给你!”老板那边眼睛像要吃人,云飞身上还有百十文钱,只得作垫踹窝。    
  付完了癞头账,云飞道:“你老是取乐我,不把我当人看,我真不想缠你了!”罗彩灵道:“不理就不理!”见云飞闷着头一个劲向前趱路,又惶恐不安了,撵上去摇着云飞的手,道:“好哥哥,不要生气了嘛!我叫你作哥哥还不行么?”云飞乜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这回我盟了誓,就算你叫我爸爸,我也不会原谅你的。”罗彩灵甩开云飞,伸出小舌尖,嚈了一声,道:“当我真希罕你呀!哼,才不是呢,臭腌鱼!”骂完便想开脱,反被云飞一把揪住小手,罗彩灵道:“放开我,你的手好臭好臭好臭!”    
  云飞死揪着她的手不放,笑道:“我可好稀罕你呢!”罗彩灵使劲挣脱开来,扭过身去,把手往身上擦了又擦,道:“谁要你的稀罕!”云飞笑道:“整天有你这样一个小跳蚤陪着顽闹,这日子过得倒也有趣,只怕人都会长寿几年呢!”罗彩灵害羞得笑了,道:“我真有这样好么?”云飞笑道:“是啊!”这小甜甜听得心花袅动,擂了云飞一拳,道:“你这个木瓜!”    
  前面肉摊上,稀稀松松地挂着几吊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央求屠夫:“伯伯,你行行好吧!”屠夫挥起大肥巴掌,道:“不卖,不卖!一边玩去,别妨碍老子做生意!”说起话来,满脸横肉一抖一抖的。屠夫只顾给别人称肉算钱,小姑娘□徨无助,急得泪水盈在眶里,紧攥着钱又不肯离开。    
  罗彩灵看得心动,走到小姑娘身边,亲声问道:“小妹妹,怎么了,姐姐能帮你么?”小姑娘见罗彩灵言辞亲切,便把满肚子苦水倾吐:“我娘病了,我想买点肉煮给她吃。一斤肉要四十文钱,我只有两文钱,想买半两,可他就是不肯卖。”说罢用胳膊肘擦眼睛。屠夫见小姑娘指指点点的,高声叫道:“什么不肯卖!要称就称一斤,没听过称半两的!”鼻子里冷嗤一声,道:“没钱也想吃肉,贱!”    
  “啪”,罗彩灵愤然摔了一颗碎银在砧板上,道:“够称一斤肉么!”白银冒出灼眼的光芒,屠夫看得眉开眼笑,袖了银子,道:“够了,够了!”忙赶上好的里脊肉割了一斤,用黄纸包了,递给罗彩灵。罗彩灵瞪着他道:“你以后把嘴巴洗干净再说话!”屠夫陪笑道:“那是,那是!”云飞背过身去,看着这种人都会弄脏眼睛。    
  罗彩灵把肉交给小姑娘,“喏,给你娘多补补身子吧!”小姑娘盈眶的泪顿时涌出眼眶,扑嗵跪地就要磕头,道:“我一定和我娘给姐姐供个长生牌位,日日烧香磕头,保佑姐姐福寿安康。来世我们作牛作马,也要报答姐姐的恩情!”“这是说哪里话来!”罗彩灵将小姑娘扶起,摸出一颗金珠,塞在她手心里,道:“给你娘请个大夫,啊~”小姑娘千恩万谢,拭泪接了,放在桃形荷包内。    
  罗彩灵看着小姑娘远去,眼中朦胧水晶。云飞瞅见了,酸酸地笑道:“你的眼睛好漂亮!”罗彩灵瞥了云飞一眼,又垂下眼皮,擦着眼睛,道:“看着别人笑,我也想笑;别人望着我哭,我也想哭;也不知为什么。”云飞道:“我最怕见到别人哭了,一哭我就没了主意。得知了别人的痛苦和难处,我也会跟着难受。”    
  罗彩灵笑问道:“你说说,这事儿我做得对么?”跷起了脚,双手叉在背后,摇摇袅袅的。云飞道:“对!”罗彩灵又问道:“我做得好么?”云飞竖拇指道:“好!”    
  罗彩灵指着云飞,乐呵呵道:“你呀,就像那臭干子,闻着好臭好臭,吃起来却好香好香呢!”云飞笑道:“你这个小鳷鹊,伶思巧舌,好的歹的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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