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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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梦-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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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场设在县衙前,众衙役列着两条直龙队,头前的两个举着旗旌,其他的横棒在胸,抵住不断向前涌的人群。四个刺青的彪形大汉押着吴秀兰母子推向场中央跪下,面朝西方,等待午时三刻。监斩官便是娄锟,高坐于五步台阶之上的狼皮席位,想到费事的家伙即将永远消失在眼前,脸上掩映不尽春风得意的神情。    
  日头渐渐小了,树叶终于动了起来,让人觉得还有东西是活的,仲夏吹的却是火风,丝毫解不得沉闷。“咚咚咚”摧命鼓响,娄锟倏然瞪大乌珠,抓起惊堂木“啪”的一打,群噪即止。娄锟扬高着声音道:“重犯云飞杀害薜利生本犯死罪,其父邹非诓骗今次南巡的安抚使,已遭死报。云飞与其母夜半将牢房开启,放走土匪五十余人,并协同弑杀了安抚使朱穆,罪恶滔天,国法难容!上宪批文已至,将两人就地正法,以端国威!”    
  娄锟又看看日头,朱笔一点,大叫道:“时辰已到,斩!”言罢斩签落地。只见两个大汉闻声揪起吴秀兰与云飞的头发,两个刽子手则高举鬼头大刀,在炽火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辉芒。在这生死一发之间,吴秀兰拉紧了云飞的手,两人都闭上了眼睛,心中很平静,面部也很安详。    
  可是,大汉手里提的人头迟迟没有砍下,傻大个们就像四个木桩呆在地上。娄锟看得奇怪,又叫了一声“斩”,四个大汉依然定着身子,不见动静,没有人看得出,从他们身上分别掉下了四枚小石子。冷不防一声啸起,人群中纵出一条汉子,就像白鹤一样凌空飞至场中心,一身白衣,与当年云孝臻的衣装同辙无异!四道寒光挥落,刽子手的人头倒离了家,嘀溜溜地滚着。人群顿时炸开个锅,蚂蚁般地骚动起来,皆为避祸而狂逃,哭爹叫娘的声音一波接一波,不知有多少人被踏于足下。    
  吴秀兰与云飞身上的刑具被一剑削作两半,他们身上一轻,忙睁开眼睛,云飞尚不识那汉子,吴秀兰看得真切,惊得双目发痒,牙齿打磕道:“邢巡检!”不错,正是当年勤力保护他们进青城山的邢鸣风!恩人相见,分外眼亲,云飞高兴得撑起身子就与邢巡检相认。    
  娄锟见状,吃了一惊,大喝道:“岂有此理!贼人来劫法场,你们这帮废物还傻站着作甚,还不快快给我拿下!”众卒丁闻言齐齐围上前去,也怪他们不识好歹,冲在最前锋的几人身上都多了个窟窿,“啊呀”倒地。其余的见先躯已作了古人,眼前的汉子足有荆轲、聂政之勇,还有谁敢拢身?只敢在外围空空地高喊:“不要放他们跑了,拿住他们!”又喊“上啊”,却没一人肯上。娄锟看见情势不妙,早已狗爬似地溜了。    
  邢巡检刚才错手杀了几人,念及役卒们只是奉命行事,家中都有老小照顾,便不再下杀手。他眉峰一挤,黑珠子一瞪,早已吓趴下两个;右手执剑,左手拉着吴秀兰就往外突围。云飞也抢了把短棍护后,役卒们哪敢与其对垒,没待他们近身,自己反倒让了路。邢巡检心道:“吴秀兰腿脚不利,这样拖下去不是个办法。”灵机一动,叫了声“得罪了”,将吴秀兰横腰抱起,朝云飞使个眼色,两人放开云步,穿房越脊如雁掠去。娄锟正溜着,见弓弩手已到,忙问:“喂了毒没?”答曰没有,娄锟气急,赏了下手一嘴巴,忙催令快、快、快射,自己也拉满弓射了一箭,刷刷然百箭齐发,如蜂尾针般鸣镝扑来,只是他们已远去矣。    
  娄锟正在叫骂之时,场地里马蹄声响,原来第二批援军骑兵队已到,共三五十骑,娄锟的心脏为之一提。那指挥勒马问娄锟:“大人要亲自追击吗?”娄锟大骂道:“饭桶,还蘑菇个屁,快追!”骑兵去后,娄锟低骂道:“死日的,明知老爷我不会骑马,回来有你好看!”    
  云飞等人一口气奔出县外三十多里,在官道上停步,追兵已被撇在山外水外。说实在的,追兵大多晓得实情,替吴秀兰母子鸣不平,二来又见劫法场的好汉英雄过顶,哪来心思追捕,不过装装样子罢了。    
  天空中,黄云萧多白云暗。邢巡检放下吴秀兰,她身子软软的,无力施礼,只是口中称谢。邢巡检道:“嫂子不必多谢!你们犯了什么档子事,直弄得这般冤楚,若非被我逢见,岂不枉作了刀下之鬼!”云飞便将含冤受辱的情由从头至尾详说了一遍,邢巡检听得心往下沉,不住地叹气,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皮包裹,装着一些细面馍馍,给吴秀兰和云飞吃。吴秀兰并不饿,只是有些体乏,想休息一下,迟些进食;云飞跑了这么远的路,早就饿了,拿了一个便往嘴里塞。    
  邢巡检锁眉道:“你们被赶下青城山,我已接了信。唉,我师父真是糊涂啊!当初是我带你们母子上山,山上却容你们不得,我对不起董大人所托,对不起已故的云兄啊!”吴秀兰本倚在一株冷杉傍,忙支起身子,道:“别这么说,邢大哥的恩情,我们娘俩就是来世作牛作马也报答不尽!”邢巡检听得心歉,道:“嫂子真说得折杀我了!”吴秀兰道:“还是那句话说得好,‘英雄大恩不言谢,青山绿水总相逢。’我们娘俩无以为报,定当把这份宏恩永佩于心,永世不忘。”邢巡检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武林中人所做的本份事,更何况令夫又是武胆英豪,乃邢某钦仰之人,他的妻儿便是在下的亲人!”说到这里,嘘叹一声道:“我却不能尽职,害得你们流落异乡!”吴秀兰呼出一口气,道:“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好与坏,我又怨得了谁?”说罢沉下了眼皮子。    
  云飞见气氛沉重,便调开话题:“邢叔叔,今天幸亏碰见了你!若是……嗳,我都不敢想下去了!对了,叔叔怎么也在这里啊?”邢巡检道:“天下第一邪教‘天人教’的势力蒸蒸日上,在湖广一带四处闹事,我是被峨嵋派掌门慧心师太所邀,共议除魔大举的,约好在武昌黄鹤楼聚头,离约期还有三天辰光。”云飞胡想了一会子,道:“若邢叔叔不去赴约,或是早走一阵、晚走一阵,便见不到我们了。”邢巡检微笑道:“事有凑巧,物有偶然,今日也是你们吉人天相,命不该绝。好人嘛,上苍总是保佑的!”云飞与母亲都听得眼角掠过一丝牵强的笑,云飞想起娄锟,气鼓鼓道:“只是那个狗官依然逍遥快活,教人忍不下这口气!”吴秀兰叹道:“现报、生报、后报,他逃不了的。”    
  邢巡检道:“你们可有什么打算?”吴秀兰见说,便把回娘家的意思表了,邢巡检不知吴秀兰逃婚之事,还以为是个好安排,舒了口气道:“你们有所依附,我就放心了。”说罢,摸出两锭细丝攒顶的纹银塞在吴秀兰的手心上,道:“我身负重事,不能陪你们共去了,这银两权作盘川,不日我完事后,定到江陵看望你们。”吴秀兰道:“邢大哥也是朝廷命官,万一娄锟对大哥不利,我娘俩怎生……”    
  邢巡检不待她说完便站起身来,慨然道:“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嫂子就别为我悬心了!倒是你们乃朝廷重犯,路逢险处须当避,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快动身吧!”云飞忙拉着母亲起来,与邢巡检唏嘘作别,自己则拜了三拜,远见邢巡检消失在密林中。    
  红树西风冷,青山去路长,娘俩踏着浠沥的石泥路沿东行去。    
  娄锟发下海捕文书,四处画影图形,高张黄榜,捉拿吴秀兰母子。可惜的是,此时天下骚乱,不知张贴着多少待捕的人犯,添他二人不多,少他二人不少,谁有闲工夫对着画像辨认?    
  吴秀兰母子这案且告一段,娄锟先将那不识好歹的指挥降了一级官衔,再与侄子谈起祁善之事如何处理。娄樗进言道:“我看,祁善这个人可不能久留啊!”娄锟道:“他早为我心腹之患,本有锄他之意,可惜他所犯之罪罪不至死,为之奈何?”娄樗道:“小侄有一妙计,可将他放出狱,要他将功抵过,辑拿吴秀兰母子,限十日为一期,如他辑拿不回便责五十大板,他若辑拿得来则更美,大人受赏当在此案。若他死活没那个本事,嘿嘿!他又不是铁铸的,几月之内,打也把他打死了。”娄锟大喜,拍着娄樗的肩头,把他越拍越矮,嘴里赞道:“后继有人,后继有人矣!”    
  祁善乃烈性丈夫,哪里受得了如此虐待,硬被他们折磨逼迫得服砒霜自绝残命。    
  且说董槐那年离了青城山,自此躬耕陇亩,养花修竹,时常与农夫谈甘苦,与高友吟诗赋,倒也清幽,只是那颗心终究沉不下来。经李悝、文天祥等保奏,皇上辨清了忠奸,决定重新启用董槐作参知政事。    
  邸报真确,董槐一见文书,拍案狂笑,喜如农夫守旱得甘霖。卫羽大笑道:“我见几家贫了富,几家富了又还贫!”董槐把文书一抖,大叫一声:“说得好!”这一声叫便泄出了一肚子的闷气,格外的清爽!忙寄书临安好友,次日即归,此时高高兴兴地打点行囊。    
  今日的曜灵较之往日犹为耀目,乃董槐回返临安之日,也是上合天意,下遂人愿。众友喜过张骞生还,都推冗乘骑离城十里至嵖岈岭给他接风洗尘。此岭险绝通渠,流泉涓涓不绝,红白梅夹道,仰视青天,如一线然。众人自得了信后,卯时便在此摆好了接风酒,又耐着性子等到午时,都望得眼酸。董槐还不是心急马行迟,一个劲地纵辔加鞭。文天祥眼力最好,突然大叫道:“来了,来了!”这一喊,把众人的心都往上提了一下,忙极目眺望。驰道上,直听得马銮铃响,二骑快马,凌云而来,正是董槐与卫羽。董槐不敢着官服,怕惊忧百姓,只穿了一身麻布直裰,在众友地高拱下翻身下马。董槐的旧骑见到文天祥的坐骑,便互相啃痒,噗着响鼻,打着萧梢。马亦有情,何况人乎?    
  有诗曰:冥冥花正开,颺颺燕新乳。昨别今已春,鬓丝生几缕。    
  众人拍手同贺,与董槐叙阔别寒温,酬酢了一阵,因文天祥的妻子有孕,董槐挽其手问道:“孩子生下来没?”文天祥面色微红,搓着手道:“快了!”董槐拍其脊背,调兴道:“我都回家了,还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夫人有孕在身,需要照料,快回去吧!”遂一挥手,文天祥只是不动,众友笑道:“人家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喔!”董槐道:“等到了含饴弄璋的日子,那才欢喜呢!”文天祥将为人父,心里怯喜,不象他们早谙世事,这时经不住玩笑,身子就像被一条绳子束得紧紧的。众人在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中散去了,今晚上可放不过董槐,非大醉一宿方可。    
  董槐恐百姓知信后多事,便悄悄回府,谁知府门前张灯结彩,扫清灰尘,铺设猩毡,早有百姓拥门伫望。董槐又不好掩面,被热热闹闹地簇拥入府,与百姓议论情长,好一片满堂红,四皆春!董槐府中的封条早已除去,物品未少一件。片刻,天子的赐物又至,董槐拜领谢恩。    
  不多久,尤新前来拜贺,与董槐握手言欢,举荐一人,姓高名伟,言昔日卧龙凤雏之才也不过如此,只是此人飘泊不定,思想奇谲。董槐听说有这等一位异人高士,忙拉着尤新的手,道:“还请尤兄为我引首!”尤新把董槐的手一捺,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恕我无能为力,说不准哪一日他还会向大人毛遂自荐呢!”    
  董槐款留尤新至晚,众友齐聚,彼此让了坐,董槐亲自递酒递茶,以尽主道。只见明月当空,片云不染,梅花暗香疏景,正好论诗品酒兴。    
  阔别多日,朋友之间自有不尽的知心话要开腑倾谈,大家早来晚散,闹哄哄的,董槐家的门坎快要换新的了。    
  董槐念及云孝臻,因吴秀兰母子被逐下青城山,问其下落,皆云不知,心中不免又生忧楚。此时贾似道当权,董槐新上任竟不去拜见,贾似道心暗恨之。    
  再说吴秀兰母子为饥寒的驱迫而奔走衣食,这是继离开青城山后第二次流浪。奉节与江陵相距千里之遥,他们一路上餐风野宿,栉风沐雨,不知何日才能苦尽甘来。吴秀兰一路起就不住咳嗽,也许就是杀得光闯家之夜染上的。云飞看得不忍,要找大夫治病,可母亲不愿花钱,一拖再拖。看着母亲吃力地簸行,云飞只恨自己没有长大,不能背娘行路;更恨自己不能替娘分担病楚。尽管他们省吃俭用,冷铮扑尚涎布焖牧蕉б踊故窃诩冈录溆弥 H舭闯H私帕Γ飞辖诩煨愎晦叩酵夤伊耍皇俏庑憷忌硖遒酰椒コ俾质背P#粘瘫阄扌沃性隽思副丁N松疲盖捉ㄒ坏囊桓痤我驳钡袅恕!   
  凛风冷雨亡路长,厚颜不计冷眼嘲。    
  情知此去波涛恶,只为饥寒二字难。    
  昨日讨得两碗稀饭,母子俩吃到剩半碗时,都舍不得再吃,晚上加些凉水,一碗稀饭作两碗吃。今早,母亲没有叫醒云飞,想让他多睡一会儿,他太困了。母亲拿出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硬馍馍,背着儿子,使劲地啃着,她已经饿得一宿未眠了。云飞无意中发现了母亲的举动,馍馍上还沾着几丝血,原来,这馍馍硬得像砖头,母亲的牙肉都咬破了,她还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云飞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流着泪假装无知。    
  五月的火星已出现在正南方,方向最正,位置最高,以后逐渐偏西,天气渐渐要变冷了。    
  好歹混过了路上的官检,母子俩苦苦行到江陵郊县,天色昏晚,远远望见前面有座小山,山腰上掩着一方庵观寺院。佛家自以慈悲为怀,眼见身边钱粮已空,此寺便可解腹中之急。吴秀兰干涩的脸上露出喜色,道:“飞儿,咱们去向长老们讨些饭水吧!”    
  俩人加快步伐,吃力地登上山腰,好不容易近前一看,却见那寺门歪歪倒倒,零零落落。待推开门时,真忍不住心荒意颓。    
  但见:堂上生荆杞,堂下贯鼠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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