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睇视着群雄,忿然作色道:“你们今日摆这个大会,虚张剿魔,实则夺宝!如此啖以私利之徒,焉谈武林正派!”一语戮破面纱,台下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免愧咎。慧心师太道:“少侠不得渎言,天在上、地在下,我峨嵋决无此恋!”天人教教众个个激愤,犨堂主咬咭道:“哼!就算你无此想,别人却早已各酌其事了!”祈萧等人胸中更是淡沲起来。
这时,点苍派掌教“平空一剑”左行天面露愧色地一握拳,残声道:“天人教与我派积怨不深,我也不想再淌这个浑水,就此告辞!”又对云飞道:“这位少侠,你可认识云孝臻否?”云飞的心腾的一跳,忙压住惊恐,道:“不认识!他是谁?”左行天叹道:“他是我最得意的徒儿,你说话的神色好像他!可惜,唉,可惜!希望咱们后会有期。”云飞也还之以礼。左行天一挥手,带着门下剑客徐徐而归,台下不少“心慈者”也随之离去。云飞以目相送,心中不免愁苦。
此时连点苍派也离去,正派势力为之大减,士气也异常低落,群雄都啰啰唣唣起来。天人教等暗自欢喜敌人又少了一个,云飞也就更好救人了。这时,少昊君大叫道:“各位同仁不要听他的妖言煽惑!”青衫客忙随声应合。
少林派净觉大师上前一步,口宣佛号道:“这位少侠,你当真要救天人教的魔女?”云飞点头道:“不错,她没犯什么错,请放了她!”罗彩灵从悲愤中恢复过来,目不转睛地瞧着云飞,虽然黑脸上伤痕累累,可他的眼睛却是如此明亮而有神,她仿佛看到了曙星!
云飞诘问道:“佛家讲万法俱明,一切不取,为何少林定要垂涎于宝藏而不顾佛法之仗义?”净觉操起四辩舌道:“少侠这话可说偏了,我少林今日之举只在灭邪剿妖,并非唾涎宝物。”云飞笑道:“大师又说错话了,佛家以正念为头,慈悲为眼,善恶本无定论。既如此,那少林的灭邪剿妖之旨岂不又违了佛理?”
净觉嗄嗄无言以对,忙转过话头道:“这位少侠正值富年,何故偏要以风撼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云飞笑而不答,反问道:“请问大师,佛家五戒可还记得么?”少林的西堂净心长老忍不住探出个削顶尖头来,喝道:“岂有此理!毛头小子胆敢侮辱本寺住持!”说罢勒着袖头便要出手,被净觉大师按下。净觉心忖少林身为武林泰斗,不可失礼于人前,微开善口道:“既然少侠不明白,老衲说也无妨,佛家五戒,乃‘不杀、不盗、不淫、不欺骗、不饮酒’,不知少侠所问何意?”云飞点头说道:“看来大师还记在心里,那么,大师可知今日犯下了哪一条戒律吗?”净觉大师这才明白中了圈套,苦口难言。净心长老火烧眉上,大喝道:“你嘴上的毛都没长齐,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本欲再次出手,待他一瞧住持的肃面,重哼了一声,只得愤愤作罢。
云飞指着净觉,道:“你不愿说,证明你还有一点慈心。我替你说了罢,如今你们少林正犯了五戒中的杀戒。血光就在你我眼前,难道你的肉眼、法眼、慧眼、天眼、佛眼都是浊的吗?”净觉更是惭愧得只有一念佛号,垂首拨珠。
少林的首座净潜长老听了云飞的谩语已有九分不快,这时见住持闷不吭声,心里就十分吃恼,我少林怎能被这么一个没名没份的小子压着摆布,念了一声佛号,探出个葫芦头来,望着群雄道:“这位少侠的词语锋利逼人,想我少林并未开罪与他,他无故中伤我少林,这岂不是无事上门找碴子?”青衫客首发其檄:“什么少侠不少侠的,与天人教为伍的东西,都该叫魔头!”昆仑派掌门空云老道骂道:“不自量力的东西,你有什么能耐?刚才的妖术休想瞒过老夫的耳目!没事滚回家去睡觉,老夫也不再追穷,要不然,哼哼!”说完把掌摩了摩。净潜见群雄躁动,心中无量欢喜,云飞则毫无紧张之色,反而捂腹大笑起来,群雄以为有诈,都按紧了兵器,怵怵待敌。
云飞也不理会群雄,收笑转为厉容,望台下群雄道:“有理不在高声。”此话夹着沉郁的内力呼啸而出,把群雄震得心神摇荡。云飞虎目暴精,道:“佛教有十善,‘不犯杀、盗、淫、妒忌、忿恨、愚痴、谎话、巧辩、挑拨、恶骂’。”言罢星枚一横,指着和尚们的鼻尖,冷笑道:“如今,你们杀天人教教徒,此犯杀;欲占罗彩灵,此犯淫;插足于夺宝之伍,此犯妒忌;对天人教与我火生嫌仇,此犯忿恨;明知大错而无悔,此犯愚痴;信口雌黄,此犯谎话;矢口抵赖,此犯巧辩;教唆群雄起哄,此犯挑拨;恶语中伤于我,此犯恶骂。如此佛家十善犯了九善,你们这是奉得甚么佛?念得甚么经?!”
这正是:胸次天成,口角河倾,堂上惊风卷。吞学海波澜万顷,战词坛甲胄千兵。哪怕他百万徒众,眼底一片狺狺。
和尚们一个个听得焦头烂额,群雄也都暗中惊慌无措,涸辙之鲋的天人教那边更是手舞足蹈起来,一个个摇唇鼓舌:“他孙子的少林秃子,头上连毛都没长齐就在那里大言不惭,还号称甚么武林泰斗呢!依老子看,不中用就滚到天竺破庙扫地去!”罗彩灵听得荡气回肠,咬着干裂的嘴唇,凝望着云飞,真恨不得扑到他的怀里,只感觉到,心,好像已不属于自己了。李祥拍了一下云飞的屁股,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净觉大师心中大大地叫苦,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这个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不但武功出神入化,连这嘴皮子都尖利如蜂针。群雄灼热的眼神都疑望着净觉,看他如何应付。
净觉心中越来越寒,不禁担心起云飞的身份来,怕闹僵后会对少林不利,忙郑重地说道:“少侠,万望将来历示明,老衲也好因人斟事。”云飞坦然道:“来历无从轻重,天下自有道,道正则万物皆正。八万四千法门,至理不过方寸。我的身份高,你们就对我敬,我的身份低,你们就对我鄙;正邪不分,因势量人,这算什么武林正道?”净觉理屈辞穷,紧勒眉沟,众僧再急,秃顶上也生不出头发来。
云飞越是不愿吐露身份,越令净觉骚身不安,宣了一声佛号,道:“既如此,老衲也无话好说,辩多反伤身,既是武林大会,咱们就在功夫上论个明白罢!”话音刚落,便纵身到云飞身前,李祥见状忙退避三舍。
云飞本望以理化厄,此时威武欲加于己,不得不战。净觉大师因云飞是晚辈,不愿先动手,云飞会意,双掌带了三分内劲拍去。正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是锐是钝即刻见晓。净觉大师面含浅笑,也伸出肉掌硬碰硬的和云飞的掌如胶粘在一起,他是有意要试试云飞的内力,适才云飞所展现的内力是任何人都不敢信服的,云飞只感到一股强劲的热流滚滚而来。净觉大师含笑将内力使到五成,触手才知厉害,真不敢相信,原来云飞的功力固若金汤,排山倒般之势相抵冲来。
净觉大师脸上的笑容渐渐逝去,便不再留余,将自己七十年的功力尽数使出,却象石投大海一般,被云飞吸得荡然无存。净觉大师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眼前这位小年还算是凡人吗?忙暗自惭愧地收了内劲,默然伫立。云飞见前方功力尽去,也收了内劲。
净觉念佛三昧道:“少侠功力溟渤,真乃世所罕见,老衲佩服得五体投地!”行了佛礼,转身回到原位,吩咐道:“我们回山罢。”净心睁大惶眼道:“什么?就这样放了他!”净潜小声道:“师兄,你是让着他的吧。”净觉长叹一声,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不仅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在场的豪杰无一人能与他匹敌,留多无益,反惹笑话,阿弥陀佛!”众弟子虽都不服,但掌门的话不能不听,也只得打道回山了。
慧心师太见净觉大师和云飞只对了一下掌,双方却无一人受伤,怎么净觉大师就认输了,真是不明其理。少昊君把宝剑抖了一抖,指向云飞道:“猫爪子休要得意忘形,实话告诉你罢,量你艺高胆大,今日也定要同天人教妖徒同祭此山了!”群雄亦为之鼓笑。云飞对之嗤之以鼻:“大丈夫马革裹尸,岂会轻怕尔等眈眈虎视!”李祥也给云飞助威道:“先是少林,接着是谁?哪个不要命的上来!”
崆峒派掌门公孙康挺身向云飞询问:“敢问你就是无影剑客吗?”无影剑客是刚刚冒出来的一个名号,传说这个剑客风华出众,数月来连弑几十人,有正派人士也有邪教妖人,性格界于正邪之间,出剑之快,无人能比!“快如影、疾如风”便是形容无影剑客的口头禅。
由于无影剑客的大名响透云霄,群雄皆睁大了双眼望着台上更显神秘的少年,云飞摇摇头道:“什么无影剑客,与我无关,我也不认识。”公孙康就怕他是,一听不是,方才放心多了,刚才看见净觉大师安然无恙地走了,心里头还是不清楚云飞的实力,一摆手道:“这位少侠,纵然你有天大的本领,也应好好看看我们的气势排场,岂不闻螳臂当车,万无一济么?”慧心师太暗嗔公孙康太不省事,这话不是摆明了我们八大门派以多压少吗!云飞嗤了一声,睥睨着眼儿,也不答话。公孙康心中大怒,碍着掌门的面子,也要摆出风度来,威武地跑上台来,叫道:“崆峒公孙康不吝赐教!”
台下有一身穿麻履鹑衣的道长蹿上台来,乃华山派掌门少昊君,合礼含笑道:“公孙兄一人恐怕难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公孙康大喜道:“好,对付这些邪魔歪道无甚么江湖道义可讲!”少昊君摆了摆姿式,抖了抖麻袍,昂了昂头,擤了擤鼻子,拔出桑门剑,将锋锐指着云飞,大喝道:“你现在滚下场去我都不会相饶!”云飞见无法收场,希望能在这场打斗上夺得转机,报之以礼道:“在下若胜了这一场,还请众位放了这位姑娘和天人教众。”公孙康无明火起,直打响鼻道:“等你胜了再说!”迫不及待地升了一口真气,呼天推出镇派之功催心掌,少昊君也知道云飞不是个善主儿,便绰步撩衣,发狠上前,尽情舞出“陈搏剑法”。
催心掌至阴至极,中掌必伤经脉。陈搏剑法以轻灵取巧,以山峰取其招式,甚为怪异,“西峰莲花”、“南峰落雁”、“东峰朝阳”、“中峰玉女”、“北峰五云”等称陈抟五式,真可谓以山峰之险喻剑锋之锷也,另隐“穆女弄玉”为杀手锏,一等高手也难保脱身。不过,云飞习得伏羲掌和伏羲剑,对此也就不寒。那公孙康急功近利,劈脸给了云飞一记掌心雷,杂有虎虎阴风,云飞轻易躲过,笑忖道:“这风还不及我百毒神掌的腥哩!”
过了二十招,云飞只是一味躲避,渐渐摸透了敌人的武功章法,便不时穿针引线,将公孙康的肉掌引到少昊君的身上,少昊君杀得狼狈,恨恨骂道:“公孙康!你没长眼睛也长了屁眼,不会瞧得点吗?”公孙康摸不着云飞本就有气,少昊君这一骂,便将他激得火冒三丈,边舞掌边谇道:“你要是有能耐,怎么一剑也没刺中这小子!”少昊君羞得满脸冒火,身为一派掌门,在二十招内竟然连敌人的衣角都没摸到,台下的弟子看了会作何感想?他还不知道,台下的弟子们见师父丢脸,都急得像熬盘上的蚁孑,有痒没处搔哩!
再看台上的两位得道掌门,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似乎齐齐在叫:“今天是不是中邪了!”都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认为是对方的武功太差,拖了自己的后腿,挡了自己的威风,云飞则要紧不慢地陪他们耍着。少昊君情急之下,剑舞得更加紧了。云飞不慌不忙地将少昊君的剑尽数引到公孙康的身上,公孙康被刺得哇哇惨叫,少昊君连声道谦。剑来掌往,公孙康被牵住了牛鼻子,少昊君掉进了自家的黑龙潭里。群雄皆看得哄笑,天人教教众都为之扬眉吐气,乘机大声捣毁:“上得台来,也不称称斤两,歇菜吧你们!”慧心师太见两位掌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心中气急,呔道:“住手,简直是胡闹!”
公孙康和少昊君,一个忖道:“这小子本钱不小哩!”另一个忖道:“这小子家当好大哩!”正在发愁没人解围,听得慧心师太的一声令喝,急忙撒手。两人各横了云飞一眼,先前把话说得那么满,这时哪有脸摆在这里给人涂画,愤愤然各带台下弟子回老巢去了。祈萧心里掂掇:“这小子虽不中看,倒挺中吃呢!”把那绿玉杖又在怀里摩了两摩。场下硝烟弥漫,青衫客忿不过,本要出场,一因他年世已高,恐有闪失;二因台上的少年颇似云飞,被俞松林、隗洛英等死命劝住。金荣和代赢早已看得张大了嘴巴。
昆仑派掌门脸上的肌肉在剧烈抽搐着,连输又输,八大门派的门面何在!再不可忍,一咬黑牙,带领旗下六位师弟踔腾高台。空云老道也不搭话,大叫一声:“摆阵!”煞时间,七老拔剑簌簌而立,按北斗七星之位及昆仑山势划地为阵。掌门占太帝,其余六老分别占樊桐、板松、玄圃、阆风、层城、天庭之位。全部脸色钢青,杀气腾腾,拿定了要赢云飞。众人大惊道:“‘玄圃七星阵’!这毛小子死定了!”
天人教邲堂主见状徒生怒火,叫道:“刚才两个打一个,现在七个打一个,原来武林正派尽是鼠窝!”群雄闻讥羞怒无比,却又自家理亏,不好发作,只得将怒气按下肚,待克了这少年,再与那些邪妖们算总账。
云飞见阵内剑气沉沉,知其非虚,既入浑水,莫有怯心,运起护体神功,纵身入阵。身形尚未停稳,已有两剑电击下盘,云飞险中变身,似王乔控鹤冲天。七老也不离地,都持剑专候云飞落下,他们都很自负,就算这小子神通再大,七个搥他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云飞刚入阵中,不适应环境,只得先以守为攻。飘飘落下时已有两剑左右戳来,云飞腾脚把剑锋一踩,又像弹簧一样弹到半空,脑中极快思索着:“不行,总在半空不是个法子!”蓦的朝身下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