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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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梦-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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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兄弟哭抱一团,只是光打雷不下雨。在友情与人性的激烈攻势中,强盗手中的金锏落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贤哉二兄弟,我没脸见你们了!”话刚落音,便擦着泪一蓬风地跑了。    
  打发掉了强盗,云飞顿时推开李祥,道:“我演得不赖吧!”“哼!我的演技才是一流的!”李祥赶忙拍着被云飞肮脏的躯体污染的衣服,道:“这次赶走强盗全是我的功劳,你只是个陪衬!知道吗,陪衬!”“少丢瘟!强盗是感于我那伤感动人的语调才动了人性本善之意!”    
  罗彩灵道:“你们都错了,强盗是看我可爱,我对她使了一个眼色,他便害羞地跑了。”两人听得大笑,一片和乐融融中,罗彩灵笑道:“想不到连不会武功的李祥都能赶走强盗呢!”李祥快乐得像个受了表扬的孩子,道:“赶走个把强盗算什么!恁你什么事,我高来高就,低来低对!”云飞含笑跨上鞍鞯,一望晃眼的日头,道:“起程!”把马一夹,快蹄驰去。    
  行在途中时,李祥发觉遮阳箬笠忘了拿,径自后悔,又不敢跟云飞和罗彩灵说,怕他们取笑。    
  白云满彰来,黄尘暗天起,关山迢递,三个玩事不恭者又不知将多少风尘甩在身后。灰砾飞飞扬扬中,有十几个天真未泯、光腚的男孩子打泥仗;女孩子则蹴鞠、踢毽子。云飞注视着,既感到清纯的恰意,心中又不禁泛起一丝辛酸,谁说童年似黄金,只是人未醒。    
  骄阳照曜下,三人的喉咙都已渴得冒火。云飞手搭凉篷地斜目一瞟,见一家店铺前的招牌上写着几行很惹眼的小字,便勒马控骢,过去一瞧,李祥与罗彩灵也下了马。李祥见云飞盯着招牌看,不知上面写着什么金玉之辞,便问了一声。云飞指着招牌道:“这上面不都写得很清楚吗!”李祥道:“我识字不多,你念给我听。”云飞还未启齿,罗彩灵倒赶先念了起来:“本店出售各种解凉饮品,有鹿梨浆、甘豆汤、姜蜜水、木瓜汁、卤梅水、荔枝膏水、雪泡缩皮饮、椰子酒、梅花酒。”    
  “哇!”李祥的口水直往外泄,正待往屋内冲,倏然一个小椟子迎头飞了过来,擦着李祥的耳朵摔到地上,砸个粉碎,里面的铜钱骨碌碌滚了一地,琳琅作响。如此飞来横祸把李祥吓得虚掩耳目,腿像灌了铅,一步也不能挪。    
  接着,屋内洋溢着夫妻二人的口角声,“你凭什么摔我的东西?”“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定下了规矩,你不许碰我的东西,你刚才却挨了我的蒉子。”“我拿戥子戥些碎银子,不小心把你的东西触动了一下,你就摔我的钱匣子,你也太狠了吧!”    
  三十余岁、面目顑颔的丈夫已跑出屋来,用宽衣大袖在地上罗拾着散乱的铜钱,幸亏天气炎热,除云飞三人之外别无路人,不然可就会有趁火打劫的事发生了。只听得妻子在屋内惊天动地嚷道:“我狠?你别往自己脸上涂垩了!你把小三子家送我的一块氆氇拿去当了抹布,糟遢东西的家伙,狗眼不识正货!”丈夫道:“翻那陈谷子烂芝麻的账干嘛!”见云飞等正瞅着自己,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此刻便要顾全体面了。    
  妻子尚不知有外人听着,依旧在屋内嘹亮地叫道:“你怕了吧,哼哼,你没理了吧!我偏要说,我偏要提!”丈夫额头生津,频频向云飞这边呶着嘴,示意有外人在看笑话,妻子道:“你装个什么猪八戒!”发觉丈夫神色不对,便跫跫走出屋来,只见她身着吴绫、面如杏花、眉画黛绿、手套珠钏、耳戴丹璩、纂插金钗,丰仪大方。那女子徒然一见罗彩灵,脸色便好转了许多,还有些不好意思,陪着笑脸道:“姑娘见怪了,都是这个死相害我难堪!”她边说边隔空戳着丈夫,丈夫还在一文文地捡钱。    
  罗彩灵只当这事没过眼,道:“我们想买些凉水解渴。”李祥连忙补充:“最好是一样来一点。”丈夫躬着背,冷冷答道:“今天不做生意!”妻子一听,道:“你不做我做!”李祥连忙说道:“还是这位嫂子通人情,难怪容颜不衰呢!”她听得嫣然一笑,甩着嫩黄色的手帕,道:“还站在门口作什么,进来吧!”    
  三人一进屋子,顿感荫凉多了。李祥本欲饕餮大吃,听女主人说吃杂了会拉肚子,便胡乱点了两样。女主人又道:“人在郅热之际吃点冷饮,酸甜清凉的感觉,比什么都过瘾,但要吃慢些,不然很伤胃的。”云飞与罗彩灵略尝了些。言谈之中,得知男主人名为耿勰,女主人名为沃萱,此时正闹同居各爨,什么东西都分开着用。    
  耿勰收抬了满地铜钱后,就一直坐冷板凳,对着账单数钱,生怕少了一文,嘴里唠叨:“你摔的还不是自家的钱,少了还不是该自家背时。”沃萱哼了一声,也不作答。罗彩灵打量他们夫妻俩,见耿勰胸前的衣服破了一个窟窿,沃萱的眼色有些昏瞀,自己思量了一会子,道:“如果两位不嫌打扰,我们想借宿一晚。”云飞看了看日头,心道:“此刻才是未时,还可以再赶百十里路,为什么她要留宿?”罗彩灵这机灵鬼既放下这话,就定有道理,云飞也不便多问了。    
  丈夫干咳了一声,推委道:“三位借宿,本无不可;只是,茅椽蓬牖,恐怠慢了三位。”妻子看丈夫早已看得烦躁,正想换个人看看,见罗彩灵花朵儿一般模样,早想留她叙话,拉着罗彩灵的手,扬高嗓子道:“只要三位不嫌弃,我是欢迎宾至的!”罗彩灵妍妍笑道:“多谢沃婶子。”沃萱笑道:“姑娘甭客气,就当我是大姐好了!”罗彩灵陪笑了一下,又把祈望的眼神转到耿勰身上,就看他定板了,耿勰心想多几个人渗合着总胜过与妻子一拍两瞪眼好,道:“快别说了,要住就住吧。”李祥溜望了一眼装冷饮的坛坛罐罐,拊掌笑道:“俗话说,斋僧不饱不如活埋,这下我可以大饱私囊嘞!”云飞暗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罗彩灵询问沃萱,他们夫妻间吵架的原因,沃萱先是沉默,半晌才肯说。原来丈夫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对妻子没好脸色;妻子做了一天的家务事,本就累够了,见到丈夫一脸阴气,说不上两句就发生争执;也不过是件鳞爪小事,两人都有错,都不肯屈服。李祥一听就火了,骂道:“把在外面受的气发泄到家人身上的浑蛋最不是个东西!”话出了口才发觉不该说,罗彩灵暗骂李祥这只呆鹅。    
  沃萱身上的震天雷顿时爆炸,气得指着丈夫的鼻尖,道:“听见没有,连个外人都说你不是个东西!”耿勰身上的霹天炮也怒气腾涌,一怒李祥,二怒妻子,把桌子“啪”地一拍,耸起身子,道:“我是东西也好,不是东西也好,终归是你丈夫;你生是我耿家的人,死是我耿家的鬼,你又奈我何!”沃萱听了这话,像吃了杜梨一般的苦涩,眼泪顿时扑答扑答地落下。    
  云飞觉得呆在这里好难受,真想避之则吉;罗彩灵吓得把凳子挪了挪,躲到云飞身后。李祥可躲不得祸,咳嗽了两声,堆着一脸笑,左劝右慰道:“夫妻间,纵有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过,怎可当着外人的面相互撕扯嘴脸。”边说边自掌自嘴,道:“都是我这个烂嘴边的不好,有什么气就往我身上发好了。”云飞也劝道:“说得是,夫妻间撕破嘴脸不好看呀!我这兄弟甚没脑子,两位不要在意。”    
  耿勰见妻子难受,觉得自己说得过份了些,脸色缓和了许多;沃萱蹭起身子,从腰间取了一块翡翠色的绡绢,抹着泪跑到厨房去了,又拿刀又洗菜。罗彩灵看得不明不白,问耿勰道:“她怎么在这个气头上还有心情做饭啊?”耿勰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明白,她每次和我吵完架都要怒气冲冲地做饭,将一肚子的气都发泄在蔬肉上。你看她瞪土豆的眼神,拿刀的架式,切黄瓜的力道,可吓人哩!”与罗彩灵耳语道:“所以,在这个时候,一定、绝对、万万不能惹她!”    
  罗彩灵往厨房一瞧,还真有那么一回事呢,拨指一算,又不对啊,道:“现在不是午饭的时辰啊?”耿勰垂着眼皮道:“说起来也惭愧,和她斗了一中午,如今还粒米未进呢。”遂又一笑,道:“今天她憋的火格外多,烧的菜一定好吃,姑娘可想尝尝?”罗彩灵搓着指头,道:“虽然我已在路上吃过了,听你说得美滋滋的,这不听话的肚子好像又饿了呢!”“别忘了还有我呢!”李祥一边嚷着,一边向耿勰赔不是,耿勰倒也不记嫌仇,与李祥嬉合了一下,便化了嫌。云飞揉了揉眼,道:“我肚子不饿,可有床借我休息一下?”耿勰忙称“失礼”,将云飞安顿在东边耳房。    
  “哎呦!”突然从厨房里传来一声惊叫,罗彩灵第一个跑去看,原来沃萱急恼慌神地切菜,不小心把手指划了一刀,鲜血直流。罗彩灵问长问短时,耿勰暗地取了卷柏,悄悄叫罗彩灵拿去给妻子擦,不要透露。沃萱问时,罗彩灵说是自己随身携带的,沃萱道了谢,擦了卷柏,包扎后继续做饭。耿勰也领云飞歇息去了。    
  家常便饭做好后,吃得最香的是李祥,假装吃得香的是罗彩灵,只顾填肚的是耿勰,口舌无味的是沃萱。沃萱挑了几口籼米入嘴,越嚼越没心情,起身离席了。耿勰则陪席劝菜,李祥先前冰水吃得多了,只添了两碗饭就再装不下肚,罗彩灵和李祥一齐离席,与主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便去找云飞。可怜耿勰,正因得罪了妻子,碗也该他洗了。    
  且说罗彩灵和李祥到了东边耳房,梓门也未掩,云飞侧卧在铺箦的榻上,睡得正香呢。罗彩灵轻手轻脚地进去了,心中顿生一鬼点,拉过李祥,道:“我们玩一个游戏吧!”李祥问道:“什么游戏?”罗彩灵道:“谁能把云飞撩醒,就算谁胜。”李祥乐不可支,连声赞好,便将扫帚上的梗子毛拔了一根,想去搔云飞的痒,刚靠进云飞脸前,云飞眼睛未睁,“哇”地一张口,“啊唔”一声便把梗子毛刁到嘴里,但后“呸”到地上,待一系列动作完毕,又恢复了憨睡的模样。    
  “原来他没睡着啊!”罗彩灵心里有了谱,便跑到门外,将臭椿树的叶子摘了一片,放在火上烧了一烧,然后凑到云飞鼻前,心想:“这下你该睁眼了吧!”这臭椿叶子的臭味甭提多难闻了,可是,撂了好久云飞都没动静。“难道他被臭死了?”罗彩灵心里直打秋千,一摸云飞的鼻子,没气;再摸心窝,不跳了!使劲地摇云飞也没反应,鼻子一酸,扑在他身上哭将起来。    
  云飞本没睡着,忖道:“这丫头怎么哭了?”觉得心窝上散布着缕缕热气,身体被她的手臂抱得好紧,便睁开了眼睛,撩起她的头发,心里念道:“若说你聪颖过人吧,什么鬼点子都装在这小脑袋瓜里;若说你傻吧,直傻到让人痴醉。”再睃目一扫,又见李祥正用手指揩眼角,“李祥他也……”一时间情感交织,宛然真到了天堂一般,心里喟然叹道:“有这样两个知情朋友相伴,也不虚此行了!”竟不知怎样安慰罗彩灵才好,嘴角微微张开,道:“灵儿……”    
  罗彩灵突然直起身子,右拳在云飞胸头上猛的一捶,云飞“嗳唷”一声,突如其来的变故真把他给搞混沌了。罗彩灵淘气地笑道:“你把我们当成三岁小孩子啦!闭气的功夫使在你身上,本就合乎情理嘛!我能那么容易被你脱白呀,哼!”说罢又转面对着李祥,眉飞色舞道:“他可是被我弄醒的喔!”李祥颏首笑道:“我服了,我服了!”罗彩灵得了便宜之后,便蹦蹦跳跳地跑到隔壁与沃萱扯话去了,随手把两扇门拨得摇摇摆摆呜呜响。    
  云飞暗自好笑,自己骗人反被人骗,深愧技不如人,爬起身来,不经意地一看衣服,胸前竟残留着点点湿斑。    
  “她真的哭了!”云飞的心房猛地一跳,“为什么?她不是在演戏么!”这事儿又将他搞得一头雾水,忙问李祥:“刚才你哭了没有?”“少臭美了!你就算真死了,我哼都不哼一声。”李祥正坐在椅子上脱鞋子。    
  “讨厌的家伙!”云飞骂了一句,念及罗彩灵,又眩惑起来:“她扑在我身上,我也看不见她的脸,她大可不必真的动泪啊!那,她又为什么要哭呢?”云飞隐隐发觉到,罗彩灵把自己包藏得很深。    
  其实,罗彩灵刚才已对着云飞的心窝,哭着把自己所有的心事倾囊相告,只是哑言无声,难怪云飞会觉得她在自己的胸口上吐气。    
  李祥坐禅似的囤在大椅上,云飞说他没个坐相,还捏着鼻子吵他脚臭。李祥置若罔闻,扳着脚趾头玩儿。云飞不再理他,转头睡去,径自思索着罗彩灵,从紧闭的眼眸中似乎看到了一线隐微的折光。    
  女人之间的言谈从隔壁透墙而来,声音细眇却清晰。沃萱吐着苦水道:“我天天在家当灶蚂子,他却一点都不体谅我!”罗彩灵剥着柑橘皮,道:“也许是他不会表达罢了。”沃萱道:“才不是这样呢!他从来都不曾主动买件东西安慰我,我在家里就像一个犯人,有一大堆做不完的家事,真受够了!犯人、犯人,做饭的人!”罗彩灵嚼着柑橘,酸甜多汁,轻笑道:“和你相较,我感到自己好幸福,我身边的两个都挺会安慰人的。”    
  沃萱道:“对了,你一提我还真觉得不可思议!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和两个大男人混在一起?他们虽然穿得人模人样,只是一个面目黑土土、另一个脸上有刀疤,两副乞丐模样。”这话传到李祥的耳朵里,放下脚趾头,隔着墙壁悒悒不乐地大声叫道:“乞丐怎么了!伍子胥还讨过饭哩!”沃萱的语声顿时止住了,又听到罗彩灵的格格笑声。躺身在床的云飞禁不住笑出声来,转过面问李祥:“你从哪里听到这句典故?”李祥呆呆笑道:“我虽然没读过书,不过混在三教九流中,那些杂史歪经也晓得些许。”    
  李祥想把盘屈的腿放下来,那一双腿竟不听使唤,造次之间差点栽个跟头,只好扶着黄连木桌子,苦着眉头。云飞问道:“你怎么了?”李祥捏着腿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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