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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彩灵回到屋里,呆呆地坐在桌前,双手托着下颚,想着迷惑。只有当人寂寞时,才能细细地听到那风声、鸟声、虫声,万物的运转声。李祥很自觉,没有打扰她。空阔的屋内,孤零零的一个女孩对着日晷盼守归期,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从太阳落等到月亮升。
主人作好了黄米粑粑,劝他们来吃,罗彩灵就像病了似的,回覆说吃不下,李祥也没心情吃,闷上心来瞌睡多,便打饿肚睡觉。既如此,主人便把黄米粑粑放在案上,自己吃着馊饭。
秋霜冷月下,星鸦啼怨,纷纷坠叶飘香砌,罗彩灵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捡起一粒小石子,从左手丢到右手,右手丢到左手,望着黑冥冥的周遭,嘴里念道:“云飞快来,云飞快来……”
黑暗给她的始终只有黑暗,也不知云飞现在的境况如何?心儿就象搁浅的船,对月长吁几声,回屋拍起李祥,邀他到林子里散散心,李祥正有此意,欣然应允了。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
罗彩灵与李祥一起漫步,有个人陪着,心情总能舒坦些许。晚风凉嗾嗾,听得唧唧寒虫鸣叫,谁都没有打开话匣子,李祥盘算道:“灵儿胆子顶小,我与他谈些可怖的事情,这会子又处身黑林子里,她定会害怕地扑在我胸口上说,‘我好害怕!’然后我说,‘不要怕,有我李祥在!’”心里不禁美着,问道:“灵儿,你害怕么?”罗彩灵道:“不害怕。”李祥笑道:“你有没有可怕的故事,说来听听吧!”“好吧!”罗彩灵正想找件事儿开济心情,道:“有一天哪,有个人走到树林里时,背后有一个朋友叫他,他掉过头去看时,朋友突然一抹脸,哇呀!竟是个白面鬼,五官全都没有,当时把他吓昏在地。”
李祥道:“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听我说一个吧!”嘴角欲动,罗彩灵突然捂住他的嘴,道:“别出声!”她惊惊憫地扫眼,从獉狉的四方搜寻什么。李祥问道:“怎么了?”风吹草动,蝾螈凄凄,罗彩灵敛眉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与李祥躲到灌木丛中,不一刻,看见许多红衣人在树枝上跳踉。
灌木丛内待着可不是件好差事,枝叶拂在脸上好痒,若仅仅如此倒还不至于出纰缪,一只螳螂顺着棣棠枝往下爬,李祥的脑袋就在下面呢!螳螂最会搞突然袭击,不知怎么看上了李祥,镰刀似的前臂嗖的把李祥的耳垂一夹;李祥痛得“喔”叫一声,伸手到耳边去摸,把螳螂拧了下来。罗彩灵慌忙捂住李祥的嘴巴,有一红衣人听见叫声,踩着猪笼草,朝这边簌簌地走了过来。罗彩灵紧握剑铗,伺机而发,眉睫已挂满汗珠。李祥的身子仿佛缒在半空中,嘴巴还被罗彩灵捂着不放呢。红衣人离他们不过三尺,突然,一只鸱鸺叼着一只地排子从他们身后飞起,消失在玄黑的夜里。“哦~”红衣人摇了摇头,径自去了。
总算险中求生,阿弥陀佛,李祥吓得后背湿了一大片,手里的螳螂已被捏成稀泥,不经意地垂头往脚下一望,“天哪!”李祥心里大叫一声,毫毛尽数直立。只见一条蝮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脚下,一看它那三角形的脑袋,便知不是善类,若被它趋首咬上一口,还不见鬼!罗彩灵紧拽着李祥,轻声道:“别慌,千万别抖!”李祥双腿直弹琵琶,道:“我、我、我,不抖不行啊!”他甚至能看到蝮蛇的毒牙。急迫之下,罗彩灵按下李祥的天池穴,李祥便成了一尊雕像。蝮蛇察觉不到生机,吐着芯,扭动着身体,沙啦啦的离开了。罗彩灵再给李祥解了穴,李祥已吓破了胆,直摆脑袋,默念道:“娘呀,我不要呆在这里……”
话分两头,再说破庙内,云飞想尽快终讫无谓的病事,无奈崆峒派轮番唇攻,欲速而不达。夜色已如漆,云飞心急如焚,惦记罗彩灵与李祥的安危,恨不得插翅飞去瞧个端的。
蒲荫咳嗽扬声道:“阁下神功盖世,在江湖上是谁也不敢惹的头号人物,就算真是阁下做的,我们也奈何阁下不得,只想今日讨个公道。”云飞烦焦得半刻也待不下,烈目放电,道:“此时元兵侵宋,墨毒生灵,我们应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等驱走元虏之后再给各位一个明确的答覆吧!”也不管公孙康答应不答应,转身欲行,却有一排崆峒弟子刷刷擢出丧门剑来挡住,齐喝道:“想以大义压人,你已无路可走!”
云飞毫无惧色,看着被崆峒弟子堵得水泄不通的正门,喝道:“来路即是归路!”运了一成内力于掌,将要强行突破,剑戟之争一触即发。公孙康从座上蹭起,喝令道:“放他走!”他深知,纵使十个崆峒派也羁縻不住云飞,只好苟且姑息。司马冲还要再言,被公孙康威严的眼神压了下去,看着云飞旁若无人地离去,公孙康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着,司马冲气得将宝剑上的红缨扯下,浦荫挟恨摆了摆头。
林暗草惊风,月黑雁飞高,自然界能带给人祸与祥的预兆。云飞虚步凌空,翙翙如鸟翔,似乎耳畔的风在呼喊:“快些,快些!”一种道不明的感觉将云飞直接指引到林深处,与预感不谋而合,十个红教教徒寻罗彩灵不着,徒然与云飞碰个着正。
这十人却是有来历的,在红教中居身一流高手之列,精通“五行阵法”,此阵按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推演而来,乃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这十人手无刀刃,只是袖口出奇的大,似和尚的袈裟,他们本不欲和云飞打照面,此时藏之不迭,躲之又搁不下颜面,二话不说,纷纷翻弄招风袖,向云飞这边杀来。
“原来红教真的偷袭灵儿!”云飞见之如探汤,冲入阵中,十人把云飞紧紧围住,旋转阵斗,如陀螺一般愈转愈快,令人晕阙。云飞不知深浅,拭目凝神,不敢妄动。十人见时机成熟,霍然跃起五人,袖里喷出白色粉末,从上下两路铺天盖地包来,云飞忙旱地拔葱,腾起三丈,脸上亦染满了粉末。这粉末乃用石斑鱼、红斑蕈、西洋海蛇牙密研而成,含有剧毒,触之肉烂,而云飞之脸此刻并未腐烂半分,令十人惊恐不安起来,难道他的肉不是人肉么?
云飞尝过“厉害”,笑盈盈地落在圈内,已窥得此阵玄机;火生在寅,金生在巳,水土长生居申,木生在亥;“卯、午、酉、子”乃此阵之休生锁钥,因此,败此阵当从这四个位置下叉子。云飞道:“你们刚刚耍过的是五行阵中的‘土’阵吧,还有金、木、水、火四种花样未展,不过,你们没机会了!”他提起一轮真气,面色转红,对准五行阵的四个败位各拍出一记雷掌,掌风几乎到了无坚不摧的境界,五行阵的阵脚陡然泮乱,在强大的压力下分崩离折。云飞再接再厉,沉啸一声,伏羲掌第一式波澜推出,恰似紧闭的铁闸突然放出滚滚洪水,波涛汹涌,直抵中枢。十人晓得伏羲掌的雷庭之威,唬得眼睛突出眶外,匆忙扔鞭转棹,扯腿就逃。后面的劲气乘风破浪,鼗吼而来,风起蛟腾,树倒土卷!风中撕裂人形,伴着数声残叫,十人已被杀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五行阵就像是个硬蛋壳,一敲即破。
罗彩灵感到劲风刮面,又闻到惨叫不断,猜是云飞做的好事,忙离了灌木丛,拉着李祥循风追声地聚了过来。云飞看着散落可怖的尸体,背面沉思。罗彩灵大老远就望见他,双目聚回,九分空蒙,一份凝情。说也奇了,见不到时牵肠挂肚,见到时又不好意思跟他欢聚了,脚步也逐渐放慢。
李祥脱了罗彩灵的手,欢欢欣欣地跑过去,把云飞的后背一拍。云飞脸上适才染了白色粉末,转过面庞,就似白鬼一般,好怕人呢!李祥猛然撞见,心脏突地往上一提,吓得倒退了两步,竟与罗彩灵的故事所说无异,罗彩灵看得眼皮子猛眨了两下。云飞见李祥异样,抹脸问道:“怎么了?”李祥喘了口气,尖叫道:“吓死我了,你的脸怎么一片卡白?”云飞便将杀退五行阵的光荣事迹细说了一番。
罗彩灵束着手,扭着发角在一旁低笑,云飞望她耸了耸肩,笑道:“我死也死回来了!”罗彩灵脸上晕起漪澜,伸出小拳头,在云飞胸口轻擂了两下,道:“你若死不回来,我就叫我爹领一千人把你拖回来。”云飞体味不到话中之音,戏谑她道:“假如我被砍成八块了呢?”罗彩灵笑道:“我就把你拼凑起来,再把那些狗东西全部砍成八块!然后,我就……”说到娇涩处,便吞住了舌头。云飞笑问道:“你就怎么样?”
“不告诉你!”罗彩灵把闪烁的视线跳跃到李祥身上,见他还在揉心窝,笑道:“想不到你比我还要胆小耶!”李祥哝哝道:“哪里是鬼吓人,分明是人吓人嘛!说不定哪天我真碰上鬼魂时倒不怕了!”云飞笑道:“呵,等你见了真鬼,还不跳着叫娘!”李祥朝他扮个怪相,撇头不理他。
罗彩灵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呢?”云飞擤了擤鼻子,道:“我嗅到有事发生。”罗彩灵笑道:“你真是长了一副象鼻子,嗅得老长呢!”云飞道:“你在讽笑我吧!”李祥笑不可抑道:“那一对象牙也好利害呢,一戳就戳死了一串,象穿糖葫芦一样!”云飞道:“随你们怎么说,没有我总是不行吧!”罗彩灵重哼一声,道:“别美得慌呢,这叫废物利用。”李祥乐道:“灵儿,你这话说得好有水平呢!”云飞灰了鼻子,指着罗彩灵道:“你这张小嘴儿真真比那刀尖还尖,只刺心,不刺肉呢!”
罗彩灵格格大笑起来,又突然“哎呀”嚆叫一声,把云飞和李祥都搞得愕然。云飞问道:“你又发什么神经?”罗彩灵嘿嘿一笑,道:“和你整日的吵闹,现在我才发现,我竟从未和李祥斗过嘴呢!”
“嗨~”云飞一撇手道:“因为他是个软骨头。”李祥一听便不乐意了,正准备说“我不是软骨头”,碍着罗彩灵,又不敢。罗彩灵望着李祥,问道:“你的脾气咋这样好啊?”李祥支吾道:“哦,这个,嗯,我……”只觉自己拙口钝腮,无语相对。罗彩灵笑道:“你不用说了,我明白。”
“唉,你怎会明白?”李祥垂头苦忖,辄觉看她都是一种奢求,只怨人间没有并刀,剪断心上愁痕。
打仗总要粮食的,云飞劳累一日,体力亦显不支,道:“我的肚子咕咕叫了!”罗彩灵捂腹道:“真的耶,我突然间感到好饿,咱们回去加餐吧!”“快走,快走!”李祥已跑到十步开外,只恨腿脚不利索,不能跑到无人之处。
农家茆屋的内房烧着油灯,昏暗扑朔,炕上放着一架纺车,女主人正嘎吱嘎吱地纴着布匹。栅内饲养着一些鸡豚狗彘之畜,自己用度俭朴,舍不得吃,留待卖钱生计。堂屋里,男主人将案上炕好的三块黄米粑粑、一盘刚漤好的豆角招呼云飞等,他们饿得眼花,也饥不择食,只是男主人颧骨深陷,罗彩灵不敢相视。
李祥见粑粑上有一些黑点,咬了一口,咀嚼得津津有味,笑道:“真好吃,加点芝麻的味道就是不一样!”男主人漠然答道:“那些不是芝麻,是蚂蚁。”云飞与李祥熬过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倒还不觉恶心,一笑处之。罗彩灵却是在甜水里泡大的,一听此话,顿时觉得喉咙里的粑粑就象一驮蚂蚁要往外涌,却不甘心丢脸人前,噙在嘴里的粑粑嚼都不嚼就硬吞到喉下,谁都看得出,她在逞强。罗彩灵哽噎几下,向男主人讨了一杯水,冲洗着颈腔,把手里余下的粑粑搁在盘里,豆角也不想拈了。
云飞见罗彩灵噎住了,笑道:“灵儿啊,难不成你把筷子吞下肚了!”罗彩灵向云飞凶瞪一眼,见他后面的墙上有只长腿蟢子正在吊网,吓得顿起鸡皮疙瘩。她天性怕昆虫,要在这样可怖的屋子里睡觉,可不是件好事呢,忙到墙犄儿处拾了一支破鞋,把那只蟢子打瘪,纵是如此,心里犹未踏实。男主人道:“我家脏了些,委屈姑娘了。”罗彩灵笑道:“其实,哈哈,没什么啊,我家也有许多蜘蛛、蟑螂的。”“是么?”主人苦涩地摇摇头。“嗞”的一声,一只老鼠从堂东跑到了堂西。
宋时的徭役有衙前、里正等名目十分缛杂,劳役苛重;又加上数不清的苛捐杂税,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男主人不过是暮年之人,竟被折磨得显出龙钟之态,望着云飞仨,道:“这年头啊,什么都不欠,只欠吃。只要有一碗稀饭喝呀,害病的人都能好。唉,天灾人祸,不知饿死了多少人。”在不知不觉中,又忆起了征战未回的儿子。罗彩灵疑道:“我就是吃草也饿不死啊!”云飞道:“傻瓜!草里面没油,塞在肠子里也会把人胀死的!”“哦~”罗彩灵好奇地点着头。李祥问道:“不至于吃观音土吧!”男主人道:“那倒不至于,咱江南终是天府之乡,土地肥沃些,还有些木心菜、莼菜汤吃,北方的就可怜了,不知苜蓿有没有得嚼?”罗彩灵深深体味到,富有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贫穷更不好。
男主人道:“我们作农民的,也不会取什么巧儿,不耕田就没饭吃,不养蚕便没衣穿。一天不劳动啊,这骨头都疼哩!”李祥道:“那些当官的就不同了,都夹着一个无底囊,贪利财贿,风流快活!”云飞报以一声长叹。这些外头的事情罗彩灵闻所未闻,直听得眼睛都不眨。男主人把水乳交融的眼神投注到窗外,兴叹道:“谁都能欺负我,只有这片土地不会欺负我,我撒下种子,她就能长出庄稼来。”
云飞心潮滂湃,突然起身跑出门外,借着皎洁的月色,蹲着身子,舀了一捧黄土在手,松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