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彩灵一听也有道理,把云飞一推,道:“欸,李祥比你可贴心多了,你怎么不想心思讨我喜欢啊?”云飞乜斜着眼道:“你本来就不讨人喜欢,我为何要讨你喜欢?”罗彩灵一拍云飞的脑袋,硬硬的一响,掩面笑道:“你好迟钝!”云飞嘿嘿笑道:“别高兴得太早,先看看自己的宝贝绣花手吧!”
“怎么我的手上有黄泥灰?”罗彩灵惊叫起来。云飞举起一支芒鞋,笑道:“你刚才拍在它身上了!”没想到云飞俯仰之间就能脱下一支鞋并且底朝上地架在头顶上,趁罗彩灵拍完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拿下,怪不得罗彩灵看见两道影子在云飞身上闪烁呢!
罗彩灵拍着手上的灰,扭嗫道:“你坏,仗着武功高欺负我!”云飞笑道:“欺负人可用不着武功呢!”说罢拿起筷子,拈起一块萝卜吃了,道:“康萝卜真不好吃。”瞧着阴目眈眈的罗彩灵,又吃了一块萝卜,道:“艮萝卜也不好吃。”
“你坏死了,仗着嘴皮子尖欺负我!”罗彩灵铁钳似的手便要来揪人了!云飞得趣便抽身,罗彩灵不甘受人耍弄,追打着云飞跑出店外。
“死云飞,臭云飞!”
云飞的轻功在今日出了点问题,刚奔到一片郁郁芊芊的箐林内就被罗彩灵扯住,这扯住了可不放呢,又摇又拽,道:“我要你说,我很讨人喜欢!”云飞把腰板一挺,道:“男人要有骨气,说不说就不说!”罗彩灵松开了手,扑扑地扭过身去,道:“你若不说,我就去死!”
云飞道:“人死了就会变成鬼呦!有酒鬼、穷鬼、瘟鬼、冒失鬼、吊死鬼、吝啬鬼、泼皮鬼、讨饭鬼、挣命鬼、青面鬼、獠牙鬼这许多种,你愿意选哪一种啊?”说完便向罗彩灵投去抵直的眼神。
“我……”罗彩灵心里恂然,盘弄着指甲,不敢说了。云飞故意阴森森地说道:“作个吊死鬼如何!”罗彩灵双眉一沉,比着两指往云飞腰间重重一搦,嗔道:“要死你自己死去!”把手一甩,独自一人散忿去了。云飞在言笑之中发觉远处有四只贼眼窥视这边,草丛中传来蟋蟋蟀蟀的商榷声,都被他听得真确。
“这小子怎么还不走!”“没看见他们在吵架吗?再等一会儿,他会走的!”“他的武功真像传说中的那么高么?”“这可咬不准,也许是众星捧月,徒有虚名。”“咱们试试看,如何?”“喂,喂,喂!要试你试,我可不犯那个嫌!”“逮到这丫头,咱们先留一夜,怎么样?”“你是说~~咱们~~”“对,就是那个意思!”“嘿嘿!好是好,可是,段老头那边……”“怕他个鸟?我们又不是他手下!”“说的也是!那……你先我先?”“抓阄儿决定吧!”“怎么抓法?”“抽到长草的先。”“……”“唉,让给你了。”“得罪了。”
云飞尾随着罗彩灵,她走便走,她停便停,始终保持在一丈开外。罗彩灵没好气道:“你怎么是个跟屁虫啊,我躲着你都不行吗?”云飞眉尖一笑,道:“倘若我是‘虫’,那谁是‘那个’呢?”罗彩灵一听,哗然黄了脸,此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自己生自己的闷气,狠狠发誓再也不与他说一句话了。
云飞抬起头,欣然道:“啊,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拉倒吧你,月亮还没出来呢!”罗彩灵禁不住噗嗤一笑,又望见云飞那面诡黠的笑脸;糟了,把刚才发的誓丢到了脑后根,不知不觉又被他戏逗了;急忙收敛笑容,快速趱行。
草丛里的两人见云飞死缠着罗彩灵不走,按捺不住,大吼两声,冲上路来。一个生着牛面孔,一个长着马面孔;一个使火尖枪,一个使方天戟。云飞已伺机多时,见他俩脸上刺着墨,便知有些邪门道行,笑道:“二位有什么事要小弟效劳么?”牛面孔把火尖枪往地上一捅,叫道:“少在老子跟前调喉咙,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二十年前的‘枪眼无漏’就是老子。红教的段教主要这妞儿,你且闪一边去,若敢管老子的闲事,哼哼,休怪老子连你一起割!”话音刚落,迎空一颗石子打在牛面孔的左太阳穴上,把他脑袋打得一歪,罗彩灵拍了拍手上的灰,道:“好狗不挡道,滚一边去!”
“小妮子,死到临头还不老实!”牛面孔气得跳脚,遽然,又有一颗石子星驰电逐地打在他右太阳穴上。“啪啪”,云飞笑嘻嘻地拍了拍手上的灰,道:“灵儿你放心,跟我在一起呀,你横着走都没人敢欺负你。”罗彩灵翘起嘴不理云飞。牛面孔气得吹胡子:“好小子!心孔未开,惹到老子顶上来了,老子让你尝尝多管闲事多吃屁的滋味!”指着马面孔叫道:“你去把他烩一顿!”他知道云飞英雄了得,这出头的椽子先烂,哪敢打头阵啊!马面孔也不是苕,叫道:“为什么要我上,你上不是一样么?”两人相互推诿,可是都在同一条船上,这大把年纪不能丢脸人前,只好吊起铁锅当锣敲,齐声道:“罢罢罢,咱们一起上!”
牛面孔绰着火尖枪就往云飞身上蛮刺,明明攮在云飞身上,只看见白影闪烁,云飞身上就似围着一座瓮城,安然无恙,还生龙活虎地笑着。马面孔多一条心计,思量云飞没长后眼睛,便操着方天戟绕到其身后偷袭,左戳右捅,就像对着江里撒泡尿,寻着不见。云飞笑道:“别挠痒痒了,下手重一点嘛!”一掌斜里击出,拍在丈把远处的水泽里,便起一座十丈高的山来,好怕人也!两人心里叫苦:“好雄厚的内气,难不成撞到黑煞星了!”有些后悔收段教主的银子。
云飞在拳风戟影里忽起忽仆,云卷云舒,大笑道:“二位何苦要作寻屎的苍蝇,凡事要量力而行嘛!”先给牛面孔一记观音掌,又迅速赏马面孔一记罗汉脚;再赏牛面孔一记罗汉脚,马面孔一记观音掌。云飞隔空叫道:“灵儿,我帮你摆平他们,还生我的气么?”罗彩灵却不领情,朝云飞拌一怪脸,迳自去了。云飞心里不是个滋味:“哼,有什么好翘气的,没有我,你早就被他们拖去作压寨夫人了!”牛、马两面孔都是身份赫然的武林高手,恼羞成怒,怪叫两声,挺矢歘歘朝云飞的膂骨钎刺而来。云飞受到羁绊,暂且把罗彩灵的跳跳事撇下,冷笑道:“你们想玩命,我奉陪到底!”
罗彩灵在眼皮底下自由自在地跑了,这边的云飞也不是个善主儿,牛、马两面孔着眼于当前,心想只有搏命一战也许还有些转机。且看牛面孔死命击出的一招“黑狗望月”,恰似蚍蜉撼树,没个着落;马面孔倾家荡产拼出的一招“飞雁投湖”,犹如火上弄冰,反被云飞轻飘飘的一脚踢中肚子,大肠小肠都绞在一窝儿,捂腹叫苦,招式渐渐失了章法。
罗彩灵的身影消失不一刻,云飞就惦记起来,这丫头顶教人不放心,再不愿与他们穷耗下去,此生最恨淫靡之徒,捧住牛面孔的头一扭,喀嚓一声,他的头就和屁股是一面了。马面孔吓得毛骨卡直,大叫一声:“我的娘耶!”撇下牛面孔的尸体慌忙逃逸。云飞纵身如枭飞,不待马面孔的脚根抬起,早伸出拿云手,抠住了他的喉咙管,象老鹰抓小鸡般的攫起,着力一扔,马面孔就象一个断了线的纸鸢消失在天边,云飞挥手笑道:“祝你旅途愉快!”
一只翡翠鸟从眼前掠过,云飞东瞄西瞅,括嘴喊道:“灵儿,你在哪儿?”
且说罗彩灵吹着细细的微风,踽踽独行,只离开了云飞一时半刻,方寸地就感到怪怪的,忍不住回眸相望,深潜的林子鄣敝了念念不忘、割舍不得的他。聚泉庄已日趋渐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也日趋渐止,这份爱已毫无保留地给了他,他要么?
罗彩灵渺渺然然地回到酒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仿佛都体察不到脚的存在了,蹒跚入内,一些客人在闲谈。一个老头独坐着啜酒,从衣着上看,象是某阔府里的公家,拈了一块红烧雀肉入嘴,咀嚼了两下,道:“这家店的东西真没味儿,蛮好的雀肉也烧得又老又不进油盐,宓老婆子腌的雀腒都比这有味!”老头的一句闷语被罗彩灵整个听在心里,顿时喜上眉梢,忖道:“云飞爱吃雀腒,现在日头还高,我去给他弄点来,他定会高兴死的!”忙问老头:“劳驾,您刚才说的雀腒在哪里有售?”
老头抬头一看,见一位丰神绰越的少女向自己搭话,不知为何,心情陡然间愉快了许多,笑道:“姑娘爱吃雀腒么?”“嗯。”
老头听罗彩灵的口音有点侉,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嗯。”
老头笑咪咪道:“难怪呢!宓老婆子腌的雀腒在咱们这儿可小有名气哩,不少外地人到此都要一饱嘴鲜,姑娘定是闻了耳风,想尝尝看,是么?”罗彩灵含糊了一声。人上了年纪就爱乐于助人,老头不嫌其烦地指点了路径招牌,话刚了尾,罗彩灵就捺不住性子地跑去了。老头笑指门外道:“鬼丫头,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馋嘴猫!”
宓婆婆的雀腒虽然味美,就是位距太远,离此有上十里路,但一点跋涉哪在罗彩灵心上。对所爱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感到快乐。
罗彩灵施展轻功,如春燕杼飞,穿街过林,沾花踏草,一烛香的光景便到宓婆婆的家门口。此地是郊外,数垧农田里,庄稼都没过头了,几个牧童在河里嬉着水牛,只有一座白屋,近前寻端才发现,好不凑巧,屈戌上竟扣了一把铜扃。罗彩灵看得心底一凉,忙问牧童,答说宓婆婆今早走人家去了,可能暗些回来。
罗彩灵再次看了看日头,思量时辰尚早,便索性坐在门坎上托腮静等。她有种奇异的感觉,等宓婆婆就恍似等云飞一般,焦虑不安而心仪神往。
此时,快乐的罗彩灵变得不快乐了,显得深沉而忧郁,头渐渐地重了,不禁埋在双肘里,就像一尊美丽的雕塑。有些过路的农夫瞧见,敬如女神,不敢多看她一眼,更不敢询问,扛着锄头、提着短铚迷惑而去。
但说云飞手刃凶徒,记挂罗彩灵,如飞回到酒店,可罗彩灵与李祥都不见了人影,问店主,说李祥到后面的林子里打栗子去了,罗彩灵回来一会儿不知什么原因又离去了。云飞谢过店主,踅身到林子里找李祥,在半路上与李祥碰个正着,他打满了一大包栗子掮在背后,见到云飞,兴高采烈地叫道:“隔壁的柯老头果然没说错,这林子里有好多栗子没人打呢!”还把包袱解开向云飞表功,留神一看,不见罗彩灵,忙问道:“灵儿呢?”云飞道:“我俩在路上被人劫杀,应付之时,灵儿丢下我跑掉了,现在还没见到她。”李祥一听就急了,道:“该不会是被红教那群狗娘养的捉去了吧!”云飞摇首道:“那倒不会,店主说灵儿去办什么事,我想是到天人教的分舵支会去了吧,不然,她有什么事办?”李祥吁了一口气,埋怨道:“你早说嘛,办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害我担心得要死,还以为她下落不明呢!”
云飞虽将李祥模糊过去,自己终不放心,找了个挨不上边的理由到外面搜寻了几圈,还是不见罗彩灵,责任感令他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虚,无奈回到房里。李祥则在客房里吃栗子,拉云飞一齐吃,云飞道:“不恨我吃鲤鱼么?”李祥笑道:“我和你犯不着为这幺麽小事争闲气嘛。”云飞不愿让李祥发现自己的焦躁,便陪笑着与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言谈之间发觉李祥的面色起着微乎其微的变化,云飞盯着细看,心下犯琢磨:“难道他也在自欺欺人么?”
天色已擦黑,放牛娃归了家,鸟兽也回了窠穴,夕阳给无根的少女染上一层晚妆,五彩斑斓,神秘而烂缦。红绫衣上星星闪烁,她已耐心等了近两个时辰,记不清作过多少个梦,深埋的额头一直没有抬起。花一般的青春,正是多梦的年龄,只愿偕着心上人同入梦境,祈祷永远不醒。
“姑娘,你找谁呀?”一声慈祥的嗓音把罗彩灵沉睡的头拉起,一位皤然娭毑身着绀色荆裙,带着多彩的曛光,提着一只杞柳篮在身前笑盈盈地把罗彩灵不住端祥。罗彩灵睁开眼眸,忙蹭起身来,拉着她的麻纹手,道:“您是宓婆婆么?”“嗯,姑娘有什么事么?”宓婆婆张开牙齿稀疏的口。
罗彩灵擦着眼角,喜上眉梢道:“太好了,听人家说,婆婆您的雀腒好味儿,我想买些尝尝。”宓婆婆见罗彩灵拍着衣服上的灰,问道:“在这儿等多久了?”罗彩灵望着日没的红云,道:“我睡了一觉,也记不清详细,总之来的时候日头还高。”宓婆婆道:“真难为你了,等了这么久。唉,我卖雀腒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象你这般忠诚的买家,一定有重要的原因,是不?”罗彩灵羞赧地垂下头。宓婆婆已体会了七八分,也不难为她了,笑道:“早知道你要来,我今天就不出远门了。”说着开了铜扃,“噶”的一声推开了门,道:“姑娘近来坐坐。”
屋内虽简陋,却也窗明几净,收拾得停停当当,给人一种宽绰之感。宓婆婆倒了一杯糖霜菊花茶给罗彩灵解渴,又拿出一碟醉枣相款待,亲声问道:“姑娘多大了?”罗彩灵端着茶托儿,半羞半涩地答道:“十六岁。”宓婆婆轻笑一下,喃喃自语:“到那种年龄了。”一望罗彩灵,道:“给他买的吧。”罗彩灵先是一怔,待发觉话中之音时忙把茶托儿放在松桌上,且束起手来,道:“他是谁呀?”宓婆婆在瓮里取雀腒,包在牛皮纸里,道:“他是谁,还用我这糟老婆子说么?一个女儿家能这么坚持,不是为了男人是什么?”罗彩灵的脸上羞得锦霞一片,不敢看宓婆婆,急急转过身去,低下头,十只手指焦急地转弄着。
宓婆婆一看就乐了,道:“好个娇涩的丫头,真讨人喜欢哩!且莫羞,婆婆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哩,走了十几里山路,买他最爱吃的豆饼,听他赞一句‘好吃’,我真是为他做什么事都值得啊!”缅怀青春,只觉无穷惬意,笑道:“孩子啊,你体会过整个身体都在融化的感觉么?那就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