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是个让人很难忘的九原国王子。」尤其是他在九原国一遭孔雀所灭后,立即抛弃九原国遗民的作为,这教她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妳也同样令人很难忘。直至现在,我仍是很怀念妳在神前曼妙的舞姿。」他边说边撕下脸上所贴的浓眉与大胡,并顺手拿下头上自制的乱发,转眼间他又换回原本清清爽爽的模样。
「下回撒谎前请先打个草稿。」她不以为然地摇首,「那回你连看都没看完。」那日不赏她面子的,除了那两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外,还有这个中途就离席的九原国王子。
他蒙混地搔着发笑笑,「是吗?」
「告诉我,这单生意可有时限?」不想再与他叙旧的天都,换上一副正色的神情,公事公办地问。
「妳有七日的时间。」算算日子,今日是廉贞老毛病发作的头一日,在这七日过完前,她有很充裕的时间可下手。
「事成之后我会通知你,不送。」她收好一桌黄金,急着将他打发走,好赶着出门先去办办聂堡外的急事。
「看在咱们以往曾见过面的份上,我给妳个忠告。」停下欲走的脚步,站在门边的阿尔泰,语带保留地对她叮咛,「妳若要彻底杀死廉贞,那么最好是有耐性点,等亲眼看他断了气后才离开,不然,妳可能将会白忙一场。」
人死不就是死了吗?什么叫做彻底杀死?
「什么意思?」她被他脸上神神秘秘的笑意给弄得一头雾水。
「等妳杀过他之后,妳就知道了。」他也不想给答案,朝她挥挥手后便踱出门外,「我等妳的好消息。」
杀过他之后?这话说得好像还可以再杀个第二、第三回似的,一个人的命只有一条,他以为那个叫廉贞的人能活几回?
伴随着他的离开,一腹疑惑都遭他勾起的天都,百思不解地皱着眉心,怎么想也想不出他的话裹究竟是藏了些什么,半晌,她甩甩头,一手拿起那只沉重的包袱,决定把这些都抛在脑后,先去救救那一票害得她既做了赔本生意,还得接另外一单生意再来事后补贴他们,免得他们将会死于非命的雇主们。
第二章
划破清晨早风的长剑,在天都的掌心中翻出朵朵剑花。
晨雾笼罩的清晨里,天都熟稔地握着长剑使出一套近来常用的剑法,并明显地察觉到,手中的长剑似乎比刚开始练剑时轻盈了许多,同时她亦发现,随着她离开地藏的时间愈久,她的剑技也就愈好。
细微的足音止顿在近处的院内,没停下手边动作的天都,头也不回地问向一早就登门的访客。
「六哥,你找我有事?」
站在原地一径杵着下颔的段重楼,百思不解地看着练剑的她。
「妳的功夫似乎比我上回来时又精进许多了。」怪了,他记得她自小可没学过这些来路不明的剑法,而她又没在迷陀域里拜师学艺,她是怎习会这种类似中土人士才用的剑法?
「有吗?」她耸了耸香肩,顺手收起手中的长剑。
「嗯。」是他家有武术天才的血统吗?
「你怎会有空来找我?」他近来不是忙得焦头烂额吗?
满腹辛酸无处泄的段重楼扁着嘴,「我是专程来避难的……」
说起他这鬼伯国国王这辈子最后悔的事,那就是投错了胎。
出生在那个女人远比男人多的女人国里,他从不觉得自己像个一国之君,他更不觉得自己有半点王上的威严与自尊,瞧瞧人家马秋堂,只是皱个眉头就可让黄泉国的人们吓出一身冷汗来,而他呢?身在鬼伯国这重女轻男的国家里,甭说多没地位就多没地位,堂堂一名王上,却成日被上头的五个王姊给吆喝来使唤去的,最令他痛苦的是,那票女人生来话又特多,一天到晚在他耳边吱吱喳喳的,吵得他简直片刻也不得安宁,他要是想让耳根子能清净些,最妥的法子就是借口公事开溜,躲来排行老幺的天都这避上一避。
天都好笑地看着他那张苦瓜脸,边问边走进宅子里。
「你还没找着女娲?」看样子,八成又是上头的那些姊姊把他给整惨了。
「唉……」至今仍是找不到女娲的他,现下是一听到这两字就一个头两个大。
打从那只谕鸟出现起,四处寻找女娲的他,也找了有好一段时日了,只是在这期间,他在地藏各处找着了一大堆想冒充女娲的假女神,就是找不到那个能让雨师与花咏点头认定的正主儿,眼看天宫都已有了天孙,而他却是翻遍了地藏还是找不着,被王姊们命令就算是跑断了两条腿也得找出女娲的他,只好继续像个傻子般在地藏里不断寻人,唯有还算有点良心的马秋堂颇为同情他不幸的遭遇,看不下去的马秋堂甚至叫他干脆放弃算了,要他甭再去找什么转世投胎的女娲。
虽然说,屡屡受挫的他也很想照马秋堂所说的放弃,但,他仍旧不能抛开寻回女娲这回事,因他深深知道,这百年来,地藏的神子们是多么希望能够再见女娲重返地藏。
「雨师呢?她也没找到女娲吗?」能够认出女娲的,除了她外,地藏也只剩雨神与曾侍奉过女娲的花咏这两人能认出,光是派他这个外行人去找有什么用?他怎可能分辨得出女娲是真是假?
「甭提了。」段重楼趴在桌上哀怨地朝她摆摆手,「自上回她去海道被那个叫爱染的巫女用雷给打过,回到地藏后,她的火气就一直没间断过,哪还有什么心情去找女娲?」他是不知天打雷劈是何滋味啦,但他可怕了女人碎碎念的功力,偏偏雨师生性就爱记仇,也总爱把他当成是出气对象,不时向他抱怨那个爱染是如何对她恩将仇报,搞得他近来一见雨师就是抱头忙不迭地逃。
「噢。」她意兴阑珊地应了声,其实并不怎么同情他的处境,也对那个目前在地藏炙手可热的女神不感兴趣。
找神找得疲惫不堪的段重楼,怀抱着一丝希望地看着她。
「小妹,有空的话,妳就帮我找一下女娲吧。」好歹她也在迷陀域里待了一段时间,人脉甚广、又接过不少生意的她,若是肯出马帮他探听一下消息,他或许就不需再那么苦命的四处找神了。
天都朝天翻了个白眼,「我才懒得理那尊神到底有没有投胎。」
「自谕鸟出现后,天孙已返回天宫,因此女娲也必定转世了。」他不死心地继续把希望放在她身上,「与其在这接些古古怪怪的生意,妳还不如就做个好心帮妳家哥哥办一下正事。」
「别再把我扯进地藏的事里搅和。」软硬都不吃的她,两手环着胸再对他重申一回,「我说过,关于地藏的一切,我不想过问,也不想知道。」
再次碰了一脸钉子的段重楼,挫折地搔着发,哀声叹气了一会后,他冒着将再次吃闭门羹的风险,将他来此的另一个目的带到。
「雨师要我转告妳,祭天的日子快到了,她想请妳回去为神献舞。」
「替我回了她。」不出他所料,当下就回绝的天都,就连雨师的面子也不给。
「理由?」想到回去一定又会被雨师轰上一顿,他苦哈哈地问。
她摆摆手,「我说过了,我只是不想再为神而舞。」
看着眼前这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甚至可说是完全换了个人的亲妹子,段重楼至今仍是不姑爷双往那佰他疼爱的小妹,自那日她在种前献舞,并在他怀中昏厥之后,她为何就变了个性子,毫无预兆的,她一个理由也不给地就离开了长年所居的神宫,也不肯回王宫,反倒是跑到了迷陀域里躲着所有人,原本就武艺不凡且还有些许神女神力的她,竟弃舞从武,还在迷陀域里当起了什么生意都接的猎人。
这些年来,他虽常来看这个有意与所有人疏离的小妹,也努力想自她的口中套出些口风,然而至今他还是无法理解她为何不干舞姬、不当鬼伯国尊贵的王女,反而在这替人接一些寻人找物、杀人报仇等等五花八门的生意,就因她的改变来得太突然,让她身边的人都措手不及,使得他始终都弄不明白,曾立志与雨师一块守护地藏的她,为何会在突然间像是要斩断她与地藏所有关系,彻底将地藏自她生命中拔除。
从前的她不是这样。
在她走至他的身边,这才注意到她那一身非神子而是人子的衣裳后,段重楼更是满心不解地看着这个似是彻头彻尾改了性子的妹子,并且因此而皱眉再皱眉。
「天都,我能不能在这住个几日?」无论他与其他五个姊姊再怎么疼爱这个么妹,但他真的不能再任她这样毫无道理,又继续我行我素的下去了,因此这回他说什么都要留在她身边,好将反常的她给弄清楚。
天都还是千篇一律的回答,「不能。」
他垂下两肩,干脆在她面前扮可怜,「妳就同情同情我吧,妳忍心不把我自那个女人堆里救出来吗?」
「我这没空房。」她边说边放下挽起的两袖走回厅中。
「妳不是还有间客房?」跟进里头的段重楼,半转过她的身子,一手指向外头院里另一问从没人住过的客房。
天都毫不犹豫地拍开他的手,「就算有,也不能让你住。」开什么玩笑,要是她收留他的消息被上头的姊姊们知道了,那些姊姊肯定会来这掀了她家的屋顶。
「妳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她老实地承认,「对你,完全没有。」她要是帮了她,那票姊姊定会把唠叨的箭靶改定在她身上,她当然要牺牲他!
「天都……」当她穿起那件有着一双长长水袖的外衫,并走至一旁取来另一柄用惯的旧剑时,段重楼不禁深深锁紧了眉心,「妳要出门?」看她这副打扮,按往例来猜,十之八九不会是什么好事。
「嗯,接了个新生意。」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那个廉贞的消息,她要是不快去办成这件事,阿尔泰所给的期限就要过了。
「天都,妳能不能别再做这一行了?」劝过她不知几百回的段重楼,实在是很不愿见她继续做这性命就在刀口上的行业。
她不以为意地耸着肩,「我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那妳也不必特意挑这行——」紧跟在她身后的他,苦心不改地再次劝着,然而不想再听他唠叨的天都,在他一路念至屋外时,回过身朝他抬起一掌,制止他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长篇大论。
「你要走时,别忘了帮我把大门带上。」她指指远处的大门对他交代,并在把话说完后就先行离开。
「那我呢?」被扔下的段重楼可怜兮兮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问。
她回过头,诚恳地向他建议。
「有机会就快逃吧,姊姊们很快就会找到你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晨雾中,银白发丝在清晨微凉的风中飘扬。
高坐在树梢上的廉贞,抬起一手看着手腕上由他所制造出来的伤势,再抬起另一只刚由封诰为他包扎好的手腕,没半点记忆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何又会做出这种自尽的行为。
或许在下意识里,他是真的很想死,也不想再活了。
聆听着林间不知已听过几千个岁月的鸟鸣声,对于人间的时光变迁早已感到麻痹的他,总觉得这些总是站在枝头暸声繁唱着清歌的鸟儿,这么多年来歌声始终都没有变过,可那些曾出现在他周遭的人事与物,却无一曾抵挡住时光的洪流而留在他的身畔过。
若是当年他没那么做,或许他今日就不会落到这等下场了。
曾经在他心中出现过不下千百次的问句,在他漫无目的的瞧着林间时,又再次浮现在他的心头,一声又一声地问过他自己,一颗悬在叶梢的露珠,无声地自他的身旁跌坠而下,落在一地的青草中,他低首看着满眼的绿意,犹记得上回他留心到四季的变化时,仍是个孤寂锁清秋的秋日,怎在他的一个不注意间,大地又已披上了新衣?仔细想想,在他的记忆里,四季中的三季似乎都在他的脑海里缺席,唯一亿得起的,只剩下那个无法遗忘的秋日。
每年当草地上沾满了深秋的初霜时,他偶尔会想起,曾有个女人,远在沙漠的另一边等着他回家……
思绪被林间一阵轻响拉回的廉贞,不动声色地将眼眸瞥向远处林问密生的草丛,定看了一会后,他又回过眸,继续装作没发觉林间人的存在。
他是不是发现她了?
藏身在草丛里的天都,在他不经意的一瞥后,赶忙压低了身子,在见他闭上了双眼似打算小憩一会时,她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再一次打量起那个高高靠坐在树梢上的目漂。
找了他一日,也跟了他两日后,她能肯定她绝没找错人,因树梢上的那个男人,还真如阿尔泰所说的……不想活。
这两日来,躲在暗处的她,就只是看着他一直在尝试自尽,然后总是跟在他身边、头上有绺明显白发的男人,则是不断地救他,一次又一次地将死意坚决的他自鬼门关前给拉回来。在连续看了两日后,原本满心纳闷的她,渐渐对他们这死来救去的戏码感到有些不耐了,她实在不懂,既然叫廉贞的这家伙真这么想死,为何负责救人的那个男于就是不肯成全他?
相形之下,身为她新雇主的阿尔泰,在这件事上就显得痛快多了。
趁着那名老待在廉贞身旁的男子不在,不想再浪费时间的天都,算准了这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后,她将一箭架上弦,稳稳地张开携来的大弓,挽弓一箭将他给射下树梢。
胸口中了一箭,自树梢上重重坠地的廉贞,就连吭个声也没有,即掉落在遍地绿意的草地里。待在远处的天都,在过密的草丛遮去视线,看不见此时他的情况,但她却没忘记阿尔泰的叮咛,决定如阿尔泰所愿,在看见他断气后才离开的她,放下手边的大弓自林子里走出,但还未走至他的面前,她即愕然地停下脚步。
他没死?
很确定方才一箭正中他心房的天都,眼中盛满了意外,只因眼前这个整张脸庞都被披散的白发覆盖住的男人,不但还有气息,躺在地上的他甚至还抬起一掌,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拔出那柄仍插在他胸口的箭。
天都讶异地眨了眨眼,在确定眼前的景况并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