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隆纳是吧……事情我听说了,真惨。”
里昂注视着幻灯片,嘴角微微扭曲。
映照在画面上的是宽阔的瓦砾山、还有从那里出的紫黑色水洼。那是直到一星期前,还被称为“地中海宝石”的美丽城市,不过这样的结局若是不知内情,恐怕难猜得出来——不,就算知道内情还是一样难以置信。
(低周波兵器摧毁巴塞隆纳的事,你们都晓得吧?当时负责调查是派遣执行官“吸血鬼猎人”曾和事件的犯人有接触。那名恐怖份子对“吸血鬼猎人”发出预告,说要破坏罗马。)
凯特只是淡淡陈述事实,连表情都很僵硬。没说出口的感想却像滔滔江水,在她心底不停地呐喊着。
(这回要请你们保护卡特琳娜大人,同时防备这名恐怖份子。)
“破坏罗马……我看只是虚张声势吧?”
里昂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直抓着胸毛。那双紧盯着瓦砾山的眸子如此锐利,和适才判若两人。
“你说的是”沈默之声“?巴塞隆纳的低周波兵器不是大到吓死人,得把圣家族赎罪教会的钟通通拿来用?那种玩意,搬到罗马要藏在哪里?”
“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找出来——顺道一提,预告造假的可能性极低。”
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指出了不太愉快的事实。然后这位神父依旧面无表情,翻阅着手边的资料。
“若是情报正确,巴塞隆纳的恐怖份子和威尼斯事件的犯人正是同一号人物。可以预测会有极高的或然率出现破坏活动。”
“噢。”
里昂意味深长地回望托雷士,因为他察觉到,在那平板的声调下似乎隐藏了微微的不安。
关於威尼斯事件,他也有耳闻。据说在三个月前的可动式堤防袭事件当中,“神枪手”曾经和犯人交手。虽然勉强将对方击退,不过却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害。
“好吧,那就早早把事情搞定。米兰公爵是在圣彼得大教堂对吧?”
(啊,稍等一下。关於这次的搜查行动,卡特琳娜大人有一项交代。)
看到两名神父纷纷起身,凯特出言制止。
(目前市区是在市警与特务警察的特殊管制当中。虽然不太可能,不过请记得,不要随便和他们起冲突。)
“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来这里的路上,到处都是警官。”
“艾方索。岱斯提大主教回罗马了。所以正在进行管制。”
“艾方索……好像在哪边听过?”
托雷士的话让里昂皱起了眉头。彷彿搜寻记忆似地将视线移往天花板,然后啪地击掌。
“啊,我想起来了。在教皇遴选会议(译裕В菏嗷鹘堂苁一嵋椋┑敝惺涓约和馍拿挥美贤贰2还抢贤凡皇嵌愕侥谋叩南缦氯ダ玻俊
(请留意你的措辞,里昂神父。)
凯特修女慌张失措地制止里昂,因为那可是构成不敬之罪的发言。
科隆大主教艾方索。岱斯堤。
身为虽然好色、却仍不失为一名优秀政治家的前任教皇葛利果三十世的胞弟、现任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的叔父——对一般人来说,只会记得他是於五年前教皇遴选会议中,惨败在外甥手中的失败者。
葛利果骤逝之后,艾方索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下任教皇人选。除了血统纯正之外,长年辅佐兄长的政治手腕,同时也在内外得到颇高的评价。
对这个局势投下变数的关键,是葛利果庶子亚历山卓的反扑——正确说法应该是亚历山卓异母兄弟、佛罗伦斯公爵弗兰契斯柯。迪。梅帝奇,以及米兰公爵卡特琳娜。丝佛札这两位枢机主教所进行的选情操作。
两人原本在选举序盘对叔父表示支持,艾方索几乎就要战胜其他对立的候补人选,但是在突然之间,两人却阵前倒戈而拥立起弟弟亚历山卓,技巧地赢取败北者的票源,演出了一场精彩的逆转戏码。
“打败仗的叔叔辞去枢机主教职位,躲到科隆那种乡下地方……不就是在耍脾气?真是没用。”
(不过事隔五年,他总算回到了罗马。甥舅就要重修旧好……要是在这时候有什么万一,那不是很糟糕?)
“算了,我们也没空陪警察玩耍……喂,走了。”
尽管身躯壮硕,里昂的步伐却比发丝落下的声音都要来得轻盈。只见他用野猫般好整以暇、性格刁钻的脚步踏出了房门,然后想起什么似地突然回头。
“对了,那个傻大个怎么样了?他这回也有出任务吧?”
(噢,这个嘛……)
修女脸上突然出现乌云,身影微微地闪动着。
Ⅰ
“神父,请留步!”
在微暗的礼拜堂中响起的阉人音调,明显带着急切。
“本修道院禁止男性进入!就算教皇陛下也是一样!”
“放开我,院长。”
低声回应的是不折不扣的男声。在这严守贞节规定的圣塔玛莉亚。克洛雪女子修道院里,可是数百年来未曾听闻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银发神父用带着深深黑眼圈的碧眼,望向微显老态的修道院长。
“我有点事想要调查。等我调查完了就会马上走……请你让开。”
“办不到!你马上给我离开!”
虽然对方那生气全无的迷惘声音,叫人不自觉感到畏怯,不过院长还是鼓起了勇气说道:
“为什么突然提起要”调查钟楼“?如果是学术调查,请透过信徒参事会来进行。还有,请找一位女性神职人员!”
“没时间了!”
那是宛如冬日狂风的怒吼。声音激烈到让修女们忍不住缩起头来,却又带着某种无可救赎的空虚。
神父从满是汙垢的修士服怀里取出皱巴巴的纸片,然后用近乎神经质的谨慎手势将它摊开。纸上用细密的文字写满了罗马市内教会与修道院的名字。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还有这么多座钟没有调查……要是不赶快调查,这里就会和那座城市一样!你让开!”
“哇啊!”
院长被猛力一撞颓倒在地,神父却看也不看,再度踏出了脚步。推开伫立在旁的修女们,两颊凹陷的面庞对周遭视而不见——不过就在下一秒钟,全心往钟楼迈进的修长身躯,却是一个回转摔倒在地。
“呜……”
摔落的时候大概跌到了腰部。神父倒在摔烂了的长椅残骸之中呻吟,有两抹身影则是从上往下俯视着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奈特罗德神父?”
“喂喂,怎么才两天没见,你就搞成这副德行啊?亚伯。”
不带丝毫感情、寒冷如冰的声音,以及粗嘎的假音同时毫不留情地响起。
窗外是刚刚沈没的夕阳余晕,渲染着微妙的光谱。在餐厅内部,工作回家的职员与神职人员逐渐变得混杂。活力十足的女服务生将百科字典一般巨大的牛排、以及碗里堆积如山的沙拉送到了最里面那桌。
“哟呵,来了来了(心)。”
里昂一脸狡诈地将仍在滴血的巨大肉片摆到自己面前,然后将沙拉碗推向隔壁座位。
“你可以通通吃掉,亚伯。从以前到现在,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神父和生菜。”
“……”
相对於男子气概四射的发言,得到的回答却是虚无的沈默。亚伯微低着头,眼睛虽然有望向桌面,其实却什么也没看见。里昂一边迅速地将肉片塞入嘴里,一边扫兴般地耸了耸肩。
“喂喂,看你一副要从不幸之国跑来散播不幸的样子……不要客气,由你请客。多吃一点。”
“迦西亚神父说的没错。前往圣彼得大教堂的出发时间只剩不到一千八百秒。要在可能范围内迅速进行补给,奈特罗德神父。”
托雷士挺直了背脊、动也不动,发出平板的声音。他那身为机械化步兵的身躯,在通常定义之下并不需要用餐。为了维特活体零件大脑皮质与部份小脑,只要每月一次、充填营养剂及蒸馏水便已足够。
“在圣彼得大教堂必须二十四小时值勤。建议可能做好营养补给。”
“……不去。”
“你说什么?”
“我不去。”
托雷士面无表情地反问,亚伯则用格外平静的声音再次回答。不过在那份平静底下,有些无法遏抑的巨大情感正在波动。神经质地颤抖的手,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还没调查的钟,你看,还有这么多。在全部调查完毕之前,我不能去!”
“白癡啊!你以为罗马共有多少间教会?要是连有钱人的个人礼拜堂都算进来,恐怕就有三、四百间。”
“市内的钟已经交由市警与特警进行联合调查。结果全是阴性。”
和咬着生牛排唠唠叨叨的里昂正巧相反,托雷士用如冰般冷的声音说道:
“要是再持续下去,奈特罗德神父,你的调查不但违法、而且无益——我要补充说明。前往圣彼得大教堂并非米兰公爵的请求。而是命令。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那好,我不干了。”
“不干了?意义模糊。请再次输入答案——”
“我不干了。Ax和派遣执行官的头衔我都不要了……这样总可以吧?”
“……再有抗命发言,我将视为阵前逃亡,奈特罗德神父。”
瞬间伸向腰间枪托的手腕,被横伸过来的粗壮手指给握住了。
“不要这样,”神枪手“。”
委婉制止同僚的,是正用餐巾擦拭着嘴角的壮汉。
“要是在这种地方开枪,警官马上会跑来……凯特不是有交待过?”
不晓得他是使出怎样的奇招,之前那块巨大的牛排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里昂美味无比地将啤酒整瓶喝乾,然后打了一个充满酒味的嗝。
“呼,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个啦……好了,亚伯。这样真的好吗?你现在要是抛下Ax不管,不是会很不方便?……虽然我是不太懂啦。”
“我真没用。”
“啥?”
壮汉一边剔牙一边挑起了眉,亚伯却对他看也不看。虚无的眼眸,将焦点锁定在全没动过的沙拉上。
“我还是救不了她。我又让信任自己的人在眼前死去……我真是没用!”
“……原来如此,我懂了。”
里昂轻轻将手放在自责不已的同僚肩上。坚硬的拳头在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面砰砰敲着,然后柔声低语。
“我明白,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窝囊废!”
那一击,谁也没看出来——包括托雷士在内——谁都没有发现。等到周遭的人察觉铁拳是击向亚伯脸颊,神父已经随着座椅整个人飞身出去,还牵连到邻桌一起翻倒。满天飞舞的餐具,演奏着美妙的华尔滋滚落在地。
“在这世上有两种东西,是我死都无法忍受的!”
就在众人畏怯的视线中,壮汉昂然矗立,发出猛烈的咆哮。
“一个是只有蔬菜的餐厅……另一个就是,看到女人被杀就哭天喊地个没完,没种的混蛋!”
在暂时还无法起身的亚伯腹部又加上了一记猛踢。那是内脏都要为之碎裂、毫不留情的飞踢。里昂一脸鄙视地俯视着呕出胃液、拱起身来的前同僚,翻动着厚厚的嘴唇——
“啧!诺耶死得真没价值,居然会为了这种白癡送命——我们走了,托雷士!窝囊废没用啦,只会碍手碍脚。”
“了解——”
手里拿着发票的托雷士也站起身来。彷彿正拆解着高等数学方程式的冷酷面容,上面既没有同情之色、亦无轻蔑之意。
“奈特罗德神父——不,亚伯。奈特罗德,你的退职申请我会呈报给米兰公爵,不需前往圣彼得大教堂和”剑之馆“。”
於是两人就这样走出店外,再也没有回头。
“他好可爱哟!”
浅黑色肌肤的壮汉及长得如人偶般端正的青年,从斜对面的餐厅走了出来。然后搭上停在路旁的汽车,毫不回头地行驶而去。
年轻人目送着路上逐渐远去的车灯,啜饮了一口义大利浓缩咖啡。虽然有点苦,不过毕竟是罗马着名咖啡店,喝起来相当够味。
“你会想作弄他,我也可以理解,伊萨克。虽然脸很像,不过性格却和”那位“天差地别……所以才会叫人恼怒,是吧?”
“”人生有一半是工作,剩下的另一半也是工作“——凯斯特纳(ErichKestner,当代德国诗人)。我只不过是在工作罢了,”操偶师“。”
年轻人对面响起了擦亮火柴的声音。混在浓缩咖啡香味里的是芳醇的紫烟气息。在缓缓垂降的蓝色夜幕中,长发男子叨起了如针般细的雪茄。
“我不是为了私人情感在工作——虽然有可能带了一些。”
“是吗?那我怎么还没见到不带私人情感的部份?”
年轻人噗嗤一笑,玻鹆私廾赋さ难劬ΓQ嗟笨∏巍
虽然只是简单的裤子搭上衬衫,看起来就像未成名的画家或是哲学系的苦学生,不过宛如白磁的美貌,却让所有见到的人全都受到吸引。路上行走的女人只要走近这座咖啡馆,脚步就会极度放慢,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好了,工作方面怎样,伊萨克?大型道具的搬移工作结束了没有?”
“噢,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只要依据客户的希望让它启动。巴塞隆纳的示范演出,对方似乎相当满意。一直摧个不停。”
“呵呵……你看,遇到我们,神父能做到什么地步?”
纤细的颈项朝着适才神父双人组离去的餐厅点了一点。现在从那里走出的是高个子的银发神父。神父两眼无神地在那里站了一会,最后仍是悄然拱起了背,开始走入人群。一边被步履匆忙的路人撞到、绊到、骂声不断,一边步履踉跄地身影越走越小。
“哎呀~瞧他沮丧成那副德行……伊萨克,你会不会作弄得太过火了?等他觉醒,你不被砍断双手才怪。”
“这份工作是属於我的。身为观察员的你无权插嘴……同时我也建议你,别小看他。”
男子穿着宛如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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