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工作是属於我的。身为观察员的你无权插嘴……同时我也建议你,别小看他。”
男子穿着宛如丧服的黑色合身西服,指尖抚摩着长及腰部的黑发。沈稳的黑色眸子责备似地望向年轻人美好的容貌。
“别看他那样,他可是”神“。有史以来,我们人类首度接触的其中一位”神“……要是稍不留意,遭到毁灭的可是我们。”
“那样也叫”神“……难道是穷酸神?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人类,甚至比人类还不如啊?”
“他曾经夺去七百万条人命,并与世界、同胞为敌,甚至连你都不是他的敌手。他正是……”
“操偶师”发现,对方将雪茄挤入烟灰缸的手有着微微的颤抖。声音里头还蕴藏了呼之欲出的欢喜与疯狂。
男子说道。
“他是杀戮之神。”
Ⅱ
“因血而死、其德更尊,我们的大家长啊……”
男子在闪耀着金光的法王祭坛前面顶礼膜拜,声音虽然并不宏亮,却在教堂之内朗朗地响起。左肩作为大主教证明的紫色肩带垂落在澄明如镜的白色大理石地面。祭坛天顶站立着四名天使像,静静俯视着汇集於大教堂的这群宿命论者。
“虔敬地活,虔敬地死,走上属神之路,让神的心与我等同在……阿门。好久不见了,教皇陛下。”
“好……好久不见了,艾方索叔叔。”
白衣少年从祭坛侧边罗列成行的斧枪卫兵之间走出,朝着顶礼膜拜的男子伸出手来。瘦瘦稜稜的无名指上戴着“渔夫戒指”,那是身为上帝地面代理人的证据。
少年——第三百九十九代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朝着暌违五年的叔父露出微弱的笑容。
“科……科隆大主教的工作,辛……辛苦你了。你……你后来都好吗?”
“是的,陛下——蒙主与陛下恩宠。”
男子起身——科隆大主教艾方索。岱质提用微带日耳曼腔调的口吻回答。虽然才刚过五十大关,或许是白发较多的缘故,看起来相当衰老。唯有如针尖般锋利的灰色眸子依旧闪着微光凝视着外甥。
“自别后以来,陛下健朗如故,真是可喜可贺……噢,弗兰契斯柯大人和卡特琳娜大人也是,好久不见了。”
“叔叔,好久不见。”
“许久不见了,叔叔。”
穿着深红色圣袍、站在教皇身后的男女,朝着满脸怀旧之情的艾方索行了一揖。
面容精悍的魁梧男子是教皇的异母哥哥弗兰契斯柯。迪。梅帝奇枢机主教,柔婉的美女则是教皇的异母姐姐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分别是掌管内政的教义部长,以及掌管外交的国务卿,是教廷的两大支柱。
“距离上次见面有五年了吧?听说两位飞黄腾达。听到你们如此活跃,我这叔父也深感荣幸。”
“都过了五年啊。”
圣袍美女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同情。虽说是自己的意思,不过还是忆起了叔父在走投无路之际的艰辛。
在卡特琳娜血统上的父亲葛利果依然在世的时候,艾方索同时兼任枢机主教团团长、异端审问局局长以及国务卿,在教廷之中致力改革。不但律己甚严、於他人更是加倍严格,对神职人员的不当行为绝不宽贷,除此之外,对一般诸侯的不敬也毫无慈悲。好几名高阶神职人员遭到火刑,好几个国家也被不留情面地彻底攻陷。
“峻烈公”——是他的称号。
在葛利果死后,他若是取得至尊地位,之后的历史恐伯就要改写。只是他的即位并不为人所乐见。现实派的卡特琳娜自不待言,连与叔父理念相近的弗兰契斯柯,也担忧艾方索的即位会造成一般诸侯反叛——於是这对兄妹结成了最初与最后的同盟,拥戴在血统上佔了优势的弟弟,与叔父为敌。
(只是老的还真快……)
卡特琳娜心有不忍地望着叔父。
在那皱纹满佈的脸上,“峻烈公”的身影已经荡然无存。看来异国的五年岁月,足以将狼牙彻底拔除。现在站在那里的只是求余生安稳、既无害且无力的落败者。
“对了,叔叔,多谢你这回所致赠的各式高价礼品。”
弗兰契斯柯的想法与异母妹妹相同。那如巨斧劈砍而成的精悍面庞,难得一见地露出体恤之意,然后行了一揖。
“在财政困难之际,真是帮了大忙。因为老朽化过於严重,早就考虑要将它换新。”
“好说好说,我还担心会不会是多管闲事……”
艾方索满脸带笑地摇头。
“这座教堂毕竟是咱们(梵蒂冈)的门面。幸好科隆与新柏林都有捐献……对了,情况不知道怎样?”
“目前正在装设当中。晚点在祝祷仪式上就会看到……日耳曼的资源似乎相当丰沛。”
“是的。虽然在诸侯国之间仍属新兴国家,不过工业化的速度相当惊人。前几年和东部边境合并,似乎把波西米亚当成目标,让周边的一般诸侯全都绷紧了神经。那国家有个习惯,就是马上与世界为敌……”
两名男子热心地谈起了国际情势,卡特琳娜一边轻咳着一边遥望。
身体沈重。这阵子因为处理巴塞隆纳的事件都没好好睡,所以有点感冒。加上又是月事来潮的时间。其实她是想留在馆中,让自己好好休息——
“姊……姊……姊姊,你没事吧?”
“……我没事,亚历。你不用担心。”
为了让形色不安、前来询问的弟弟感到安心,卡特琳娜露出笑容,千辛万苦地忍住了咳嗽。
即使再怎么累,现在也不到休息的时候。在叔父总算到罗马的这段期间,绝对不能漏过任何冲突的种子。至少在艾方索停留期间,自己得把眼睛放亮……
“米兰公爵。”
听到客气的招呼声,卡特琳娜猛然回神。
在枪尖擦得雪亮的成排斧枪卫兵对面,如人偶般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和身穿黑衣的浅黑色壮汉正伫立在那里。
“奈特罗德神父怎么了,托雷士神父?”
卡特琳娜朝耳环一弹,这才想起在大教堂内不能使用无线装置。纤手从耳边放下,搭上了弟弟的肩,然后轻声说道:
“我去吸点外面的空气……这段时间你就陪叔父说说话,可以吗,亚历?”
“好……好的、姊姊!包……包在我身上。”
“谢谢……要加油喔。”
弟弟点着头,卡特琳娜像要将他手包覆一似地一握,然后扭过身去。叔父依然兴味十足地朝着异母哥哥说着话。像这种情形,应该不会介意她暂时离席。
卡特琳娜静静走出教堂,并未察觉身后所投来那道冷冷的视线。
从黑暗的广场往上看,直径四十二公尺、高度一百三十二公尺的大圆顶,在灯光呎照之下就像是巨人的头部。圆形拱廊从纤细的墙壁中伸出双翼,就像环抱着广场的巨大手臂。
平日神职人员与朝圣者络绎不绝的圣彼得广场,今晚却是杳无人烟。在难得人潮绝迹的广场中央,细细的方尖塔正依着两座喷水池耸立在夜空。
“咦?这种东西,之前就在这里了吗?”
“噢,里昂神父是第一次看到……不,这是最近才立起来的。”
在方尖塔一旁坐下,身着圣袍的美人发出微微的叹息。初夏的夜晚十分暖和,她却仍是止不住地咳嗽。
“听说从”大灾难“之前,这广场上就有遥远南方所运来的方尖塔。只是大约一百年前,在克里门(Clenens)十九世在位期间因地震而倒塌,之后就没有重建。这是作为罗马到访纪念,由艾方索叔父前天所捐献的物品……先不说这个了,继续刚才的话题。”
卡特琳娜将身子靠向方尖塔,用忧虑的口吻说道。
“亚伯……奈特罗德神父是这么说的?看来巴塞隆纳事件让他很想不开。”
“是的。真是无药可救的笨蛋!”
神色拘谨、侍立在旁是浅黑色面孔的壮汉。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不但衣领扣得好好的,连脸上的鬍鬚也剃过了,要是闭上嘴巴站在那里,看起来还真有神职人员的模样。
“照他这种状态,就算让他参与作战,我想他只会直挺挺地跑去送死……还是让他把脑袋冷静一下。请怒我擅自决定,阁下。”
“这是适切的判断,里昂神父。就算我在场,想必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卡特琳娜虽然出言慰勉部下,脸上却是一派愁容。
对他国而言,国务院就相当於外交部。负责管理位居各国的教廷大使馆以及教区,同时与一般诸侯进行外交交涉——也正因为如此,对教廷领区外部的活动几乎拥有无可限制的力量,相反地在教廷领区内部的权限,则是受到了控制。
尤其包含罗马市在内的教廷领区警察、司法工作一律由教义部来进行管辖。而教义部的负责人枢机主教弗兰契斯柯。迪。梅帝奇——对目前的卡特琳娜来说,原本便是强劲的政敌。在这回的事件里面,万一国务院的工作人员侵犯到教义部的职权,弗兰契斯柯想必会趁机对身为国务卿的卡特琳娜痛下杀手。能免去这层顾虑、自由调动的棋子,唯有一旦出事还能抹消人事记录的特务组织——也就是隶属顾特务分室的九名派遣执行官。
“米兰公爵,正在服勤的派遣执行官,有没有谁可以叫回来的?”
始终守着硬质沈默的托雷士开口说道:
“根据统计,都市内部的恐怖活动是以VIP来访时期效果最佳。换句话说,在艾方索大主教停留期间,危险性也是最高——没有人员可以进行短期支援吗?”
“其他的派遣执行官……”
卡特琳娜取下细框眼镜,开始思索。
“教授”正在希斯巴尼亚王国与人头买卖组织进行战斗。“舞剑手”正只身对抗比利时的整个吸血鬼世族,“无脸人”则刚接获报告,说他正要针对在布拉格遭到异端组织盗取的神圣遗物进行夺回作战——其他同仁也是类似的状况。没有人手上是空着的。
“这下没辄了……既然如此,咱们就来想想办法吧,托雷士。”
“肯定。这也是别无选择。”
“就麻烦你们了,”神枪手“、”狮牙“。”
手上的王牌只剩少少两张,卡特琳娜一边轻咳着,一边出言慰劳。
艾方索的宿舍预备在大教堂内部,今晚想必得陪着叔父陪到很晚。明天早上还有包含枢机主教在内的高阶神职人员必须参加的弥撒典礼。看来今晚也没时间睡了。
“我想在这里稍微吹吹风。反正今晚得住下来……我在祝祷仪式之前会回去。在那之前,你们就在陛下身边陪着他。”
大教堂时钟的时针正指向了八点四十分。代表着一天结束的祝祷钟声会在九点钟敲响,中间还剩下一些时间。目送着两名部下的背影在大教堂之中隐没,卡特琳娜的视线相当忧愁。
夜色是如此宁静。只有两轮月亮注视着她。为了教皇临席的最间弥撒,这个区域已经完全禁止进入。除了正在巡逻的骑马卫兵响着马啼、擦身而过之外,广场上是空无一人——不对。
“……晚安,亚伯。”
美女用冷静的声音朝着近身而立的身影说道:
“真是舒适的夜晚。风很凉爽。”
“晚安……卡特琳娜。”
高大身影的嗓音虽然微弱到快要消失,在这片静谧之中还是可以听得见。不过他却再也没有开口,只是沈默地低下了头。
卡特琳娜同样沈稳地保持沈默。纤细的身躯依旧靠在方尖塔上头,侧耳倾听着虫鸣。
在这宛如冻结的时光中,两抹身影各自伫立、沈默不语——
“……对不起,卡特琳娜。”
率先打破沈默的是高个子的神父。
低垂的面庞在月光阴影之下看不见。不过声音非常微弱。彷彿内心最底层、最重要的部份有个伤口正在滴血似地,声线微微颤抖着。
“真的很对不起。我……”
“我”什么?——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神父闭上嘴巴,直接陷入了沈默。就像明知会遭到斥责,还是只能够回家的孩子一样。卡特琳娜带着静谧的微笑,同样保持着沈默,最后才用静静伸出的手指,碰触在神父胸前晃动的十字架。
“你还记得吗?亚伯。”
“啊?”
“在十年前,你我相遇当时的事……在那时候我们许下的约定,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女子将男子的十字架爱怜地托在掌中,用如歌般的口吻说道:
“在你救了我一命时,你曾经这么说过:”我必须守护人类。所以我才会救你。“我是这么回答的……你还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吗?”
沈默相当短暂。一个细小而明晰的声音给出了答案。
“”我必须与人类的敌人作战。既然如此,那就并肩作战吧!“”
“那时候的事,我并没有忘记——亚伯。”
卡特琳娜合起了手掌。那手指宛如雪白的石膏一般白皙,但却意想不到地有力。只见她紧握住十字架,灰色的眸子直直望进亚伯的眼睛。
“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你我手上握的是同一把剑……所以,不要再孤军奋战。”
“……谢谢你,卡特琳娜。”
让人联想起冬日湖面的蓝色眸子轻声诉说着谢意。
“真的很谢谢你。”
“不要客气。”
卡特琳娜拨弄着华丽的金发,一笑之后站起身来。时钟的指针终於指向了九点。
“好了,该回去找他们了。现在亚历说不定正一个人怕得要命。我说过在祝祷仪式之前会回去的……你也一起走吧,奈特罗德神父。”
“是。”
亚伯一边跟在上司背后穿越雄伟的广场,一边状似害羞地抓着头。
“时间还过得真快……都已经十年了。”
“我偶尔也会想起,要是那件事没有发生……”
“没有发生的话会怎么样?”
“我也不会进入宗教界,会继续留在大学里头,或许找到个喜欢的人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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