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峻锋毫不退让:“需要的话,我连街头的违章商贩也会去求。”
安学武不觉火起,正打算激烈还击,但想起自己应该扮演的身份,不能像和云湛斗口时那样句句机锋,只好闷闷地闭嘴,恰到好处地装出由于口拙而无法回嘴的窝火模样。好在席峻锋倒也知趣,迅速切入了正题,以免安学武尴尬:“安捕头,我是想请你替我引见一个人。”
“什么人?”
“羽族游侠云湛。”
安学武愣愣神,上下打量一番席峻锋:“你找他做什么?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席峻锋打断了他:“我听到了一点小道消息,据说隆亲王最近请了云湛帮他做事,云湛已经在亲王府出入了好几次。”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安学武哼了一声,“这种事我可不知道,皇家的事情怎么能随便乱听乱传?再说了,就算是真的那又怎样?你连民间游侠的生意也想抢?”
席峻锋摇摇头:“也许以后会抢,但不是现在。我只是想,他既然替亲王府查案,总会对亲王有一些了解,所以想和他聊聊。”
“原来是对亲王有兴趣啊,”安学武不怀好意地挤挤眼,“为什么不自己去找求文,反而要求别人呢?”
席峻锋一摊手:“我这些年来只知道埋头办案,不通人情事故,得罪的人太多了。亲王未必肯见我。”
这话反倒让安学武恶感稍减,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种坚定的执著。席峻锋虽然讨厌,但在信念这方面,和自己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共通之处。他想了想,把云湛的游侠事务所的地址告诉了对方:“不过那家伙成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说不定在哪儿勾搭姑娘呢,你去了也未必能找到。”
“那我就破门而去,坐着等他。”席峻锋笑眯眯地回答,“多谢了,安捕头。”
“回去吧,我们头儿不会见你的,”陈智面无表情地说,“要不你就直接跟我说。”
“对不起,你可能做不了主,”云湛毫不客气地回应,“我必须跟席捕头面谈。”
“除非你敢破门而入,否则没可能。”陈智斜睨着他。和大多数捕快一样,陈智对于民间游侠向来歧视有加,觉得他们除了添乱和干些下三滥的勾当之外,全无用处;而陈智也不是衙门中人,并未跟云湛一起办过案,对他不会有什么好感。
云湛强忍住火气,又说了几句好话,陈智仍然毫不通融,他也不能真的破门而入闯进去。最后他只能摇头叹气地转身离开,心里有些自我安慰地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娶了石秋瞳,做了驸马,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骄傲微笑,被轿子颠着跑到按察司视察,这个狗眼看人低的捕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面如土色险些尿了裤子,额头在地上磕出了血来……唉,可惜只能空想想。
不过这个意淫倒也提醒了他,见不到席峻锋索性就不见了,直接去找石秋瞳?但回头再一想,有点什么屁事就去麻烦石秋瞳,岂不显得自己太无能?在心仪的女人跟前,这点面子总还不能丢。他考虑了一会儿,决定再去麻烦安学武,给这个夯货找事儿可是他乐见乐为的。
没想到夯货听完他的要求后,一脸的坏笑,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他哭笑不得:“你和席峻峰的感情还真好。你去按察司找他,他来衙门求我找你。”
“他也在找我?”云湛喃喃地说,“早知道直接来你这儿就省事了。他找我做什么?”
“他好像也对石隆产生了兴趣,打算沾占你的光。”安学武回答,“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找他作甚?”
云湛叹了口气,面色阴沉:“这位席捕头在南淮等了那么多年的邪教,等到骨头都要发霉了,现在恐怕他真的可以得偿所愿了。”
“你说什么?”连安学武都吃惊非常,“真有邪教?”
“我不但见到了,还和他们动手过了招,”云湛说,“就在昨天。”
与两名追踪者的战斗没有太多值得一提的,他们虽然也算得上是一流好手,然而和云湛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那根古怪的兵器给云湛制造了一些麻烦,但并不能挽回两人失败的命运。片刻之后,他们都倒在了地上,一个大腿被射穿,另一个肩上多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箭孔。
云湛手里拎着从敌人那里抢过来的铁抓手,饶有趣味地观看着,仍然觉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说过,不过眼下顾不上盘问这个。
“两位,可以告诉我你们的真实身份吗?”他笑容可掬地问。
用蛇钩的黄衣人呸地吐出一口血沫,不屑地看了云湛一眼,忽然身子猛地从地上弹起。云湛以为他会向自己攻来作垂死挣扎,没想到他竟然径直冲向了墙壁,砰的一声,当场撞得脑浆迸裂。
云湛一惊,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赶忙向还没有行动的灰衣人冲去,想要阻止他自杀。灰衣人看着他冲向自己,并没有动,脸色却忽然一变,面皮变得紫青,随即身子一歪,头无力地垂到地上,也不再动弹了。一道黑血慢慢从嘴角流了出来,显然他的嘴里已经藏好了毒药,只需要咬破吞下即可。
云湛气得一拳砸在墙上,心里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两个人的自杀是如此的迅速而果敢,甚至连半句场面话都没有交代,可想而知他们的求死之志是多么的坚定:绝不能落到敌人手里,让敌人问出我的口供。
这样的忠诚和死硬实在让人有不寒而栗的感觉。这两个人所属的组织,一定是极度严密而残忍、让背叛者会付出可怕代价的那种。云湛看着地上两具横尸,越来越感觉到,这一桩原本是节外生枝的家庭纠纷,却居然牵连到了一条难以想象的大鱼。
他搜了一下两具尸体,如他所料,没有任何能表露身份的东西。从这两个死者能够大致推想其他那些呆在习艺所周围监视的人——从他们嘴里也一定问不出什么。
“那你最后是怎么办的?”安学武问。
云湛坏笑一下:“曲线救国嘛。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从习艺所里那些女人嘴里,总能掏出点话来吧?”
安学武嗤之以鼻:“原来你吓唬女人去了,这点出息。”
云湛居然厚颜无耻地点点头:“可不是,岂止是吓唬,差点胆子都吓破了。我只是在附近一直等着,等到了一个下学回家的贵族女子,跟着她一直离开了那帮人的监视范围,然后再上去亮明身份,用最恶劣的嘴脸告诉她我是南淮捕头安学武……”
安学武挥拳就想揍他,但这一下动作过猛牵动了伤口,疼得一屁股坐在床上,只能恨恨地骂道:“你可别在我伤好之后遇见我……最后你吓唬出什么来了?”
云湛脸上得意而讥嘲的笑容消失了:“她们去那里学女红,只是掩人耳目的。那里面暗藏了一个地道,蒙上眼睛通过地道,就能到一个宽大的地穴里。那里聚集了不少男男女女,都在干着同一件事。”
“什么事?”安学武急忙问。
“拜祭一尊形貌狰狞丑陋的塑像,据说那个塑像能赐给人光明和希望,所以很多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都被偷偷拉拢加入其中。那个女人告诉我,现在南淮城各处,至少有十来个地方都在进行着相同的活动,已经有不少市民沉溺其中。”
“这么说,那是某种邪教的邪神了?”
“错!”云湛挥挥手指,“对他们来说,神是邪恶肮脏的,魔才是正义光明的。他们所祭拜的东西,被尊称为——魔主。”
安学武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才喘出一口粗气:“净魔宗的魔主?”
“她并没有听到净魔宗这三个字,事实上他们只是盲目地祈求庇佑赐福,并没有了解太多,但这也是邪教的常用手段,”云湛说,“先弄个偶像骗你去拜祭,名字是什么都并不重要,这年头的愚民,只要听说有好处就会巴巴地上钩。魔也好神也好,对他们而言有什么本质区别么?”
“怪不得你要找席峻峰,他听说这个消息一定开心得不得了,”安学武说,“我已经告诉他你的事务所的地址了,他大概会去那里等你。”
云湛不再多说,向着门口走去。安学武忽然叫住他:“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跟踪过去的?难道是在哪儿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那个习艺所里有你感兴趣的女人?”
云湛神情有点沉重:“我正在头疼呢。其实是我的一个朋友怀疑自己的老婆有外遇,所以托我去看看,我实在推不过,就跟去了,没想到……”
“没想到他的老婆竟然信了净魔宗?”
“是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了,”云湛脸上现出了真正的苦恼,“有些男人就是这样的,平时一贯自我感觉良好,对自己手边的事物不知道珍惜,到了要失去她的时候,立马就会崩溃。”
他沿路叹息着,来到了姬承家,唐温柔照例出门了,只剩姬承一人枯坐在家里,好像几天工夫就老了很多。云湛真不忍心雪上加霜,但是也不得不说。
果然姬承听完后整个脸都变绿了,眼神茫然无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云湛拍拍他的手臂:“也用不着吓成那样,就算真的是净魔宗,那也是树倒猢狲散的一点点余孽而已。何况你老婆也未必知道真相,不然她大概也不会上当。”
“我不是怕净魔宗什么的,”姬承疲惫地抚着额头,“我们俩好歹也出生入死那么多回,老子烂命一条,遇上什么鬼东西都不要紧。可是我老婆……我老婆她……真的就对生活那么绝望吗,一定要去听邪教的狗屁胡言乱语来让自己得到慰藉?”
姬承的眼眶里隐隐有泪花在闪动。他紧紧抿着嘴唇,双手无意识地用力交握,好像想要把什么东西捏碎。云湛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姬承这样的表情了,即便是在被老婆罚跪搓衣板的时候,他也总是一张浑浑噩噩不知好歹的脸,但现在,唐温柔的改变深深刺激了他。
“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像话?”姬承问。
“这个么……”云湛搔搔头皮,很是为难,“你知道,我从来没讨过老婆,也说不上这到底算什么。不过么……不过……”
他“不过”了半天,也没能说出点名堂来,最后逃也似的跑了出去,留下身后无限迷惘的姬承。
一天之中连跑了三个地方,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又快要天黑了。那一阵阵的饭菜香味刺激着云湛的胃,让他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但疲累之下,好像也没什么胃口。他在街边随手买了两个烧饼,打算回事务所里整理记录一下近日的调查所得,然后赶紧回家睡觉。
来到门边时,他却发现大门敞开着,夕阳把一个人的影子投射到了门口。
云湛愣了一下,随即想起白天安学武所说的话:席峻峰可能会来到事务所来等他。看来这位席捕头着实是个敬业的人,即便等到天黑,也非要达到目的不可。他自嘲地笑笑,撕下一角烧饼塞入嘴里,一边进门一边打着招呼:“席捕头好耐心。”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正坐在椅子上等着他的并不是席峻峰,而是另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老人。这个老人须眉皆白,穿着一身打有补丁的普通布袍,脚上的布鞋也沾满了泥,带着一脸和善的笑容,好像一个刚刚进城来开眼界的乡下老农。
“您弄错啦,我不姓席,更不是什么捕头。”老人笑眯眯地说。
云湛把嘴里的饼咽下去:“是来委托我办案的吗?抱歉,最近忙得要死,实在没有空闲再接新的案子了,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老人笑意更浓:“别人不行,这个案子只有你才能办,别人都不够资格。”
这句话刚刚说完,房内的气氛忽然间发生了变化。老人的坐姿纹丝未动,目光中却透出两道冰冷的寒光,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杀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开始在房间中蔓延。没有动作,没有语言,更没有亮什么兵器。仅仅是目光的些微变化,就让这个刚才看起来还一团和气的老人,陡然间变成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充满压迫感的存在。
云湛差点想要往后退一步。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这样一位气势凌人的敌手对峙过了。他仔细观察着老人的姿态举动,看起来仍然是随随便便,但却又好像完全没有破绽,可以从任何角度出手攻击自己。回想自己一生见识过的种种高手,除了自己的老师云灭和曾经交手过的辰月教主等寥寥几人,还从来没有哪个人能给自己这样强烈的威胁之感。
“你是什么人?”云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平淡地问。高手相争,重在气势,他绝不能让自己被对方压倒。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呢?”老人仍然带着微笑,“猜猜看,并不难猜的,我也不会无缘无故来打扰你的。”
云湛想了想:“你要么是石隆的人,要么是天罗的人。但石隆手下如果有你这样的人物,那就根本不需要请我替他出马了。所以你是天罗,多半是北天罗或者东天罗的家主之类的人物吧。”
老人赞许地微微点头:“我的确的天罗,但既不属于北天罗,也不属于东天罗,你可以猜得更大胆一点。我想,你应该已经从安学武那里听说过天罗三十来年前的往事,所以猜起来不会太困难。”
云湛反手掩上门,一步步地从老人身边走过,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这个举动很危险,这位底细未知的老人很可能在任何时候出手突袭,但他绝不能任由对方舒舒服服地坐着,自己却站在一旁显得紧张而充满戒备,那样也会导致在气势上输一招。他甚至更加大胆地扬起手臂,把装着还没吃完的烧饼的油纸袋扔到了桌上。
老人有些意外,眼里赞许的笑意更浓。云湛毫不避让地和他对视着,心里迅速回忆着安学武当时所讲,渐渐有了眉目:“我大致猜到了点。天罗家主死去之后,天罗分为三派,但当时的天罗元老,未必赞成这样的分裂,也很有可能就此淡出谁也不偏向。你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不属于南北东任何一派的昔日元老吧。”
老人的神情中多了一丝萧索:“天命如此,谁也阻止不了。天罗创立之初曾经是依靠宗族姓氏团结起来的组织,血缘的力量让那种关系牢不可破。但多年的剿杀让单纯的血缘关系已经极难维持了,天罗内部不得不大量吸引外姓人,整个组织也渐渐变成了单纯靠权势和金钱来维系的脆弱团体。即便没有家主令牌的遗失,天罗的衰微也难以避免,只不过那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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