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人尚未表态,水声忽响,洛黎塔走了进来。
“二姐不在,不知跑哪儿去了。”她一脸挫败地迎接众人从期待转为失望的目光,“大姐已经发动大家去找,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她是在水里,会淹死人的水里!”自责之下,莎莉耶情不自禁地冲她发火。
“没有我们的允许,浮岛的水不会淹死人。”洛黎塔的回答斩钉截铁,让众人放下内心的大石。朱特和昭霆感情最浅,因此最先发现异常:“耶拉姆呢?你在外面没看见他?”
“没啊。”洛黎塔一讶。众人背脊发凉,冲到门口,果然不见同伴的身影。
……
昭霆喃喃咒骂。
醒来后,她已经在这个方寸之地绕了半天,怎么也绕不出去。她不知道这是帕西斯为了防止她走失,或者再掉进水里而布下的法术。
走着走着,天都黑了,突然想起“鬼压墙”的民间传说,昭霆打了个寒噤,蹲了下来。
她自小怕鬼,肖恩是例外,因为他一点也没有鬼的样子,鬼应该是长发披散,吐出舌头,指甲尖尖,阴气森森的那种。
想着想着,越发毛骨悚然,她不由得抱紧双膝,竭力将自己缩到最小。
追根究底,都是堂哥们不好,一直拿这些故事吓她。每次她受了委屈,都哭着跑去隔壁,扑进表姐怀里寻求安慰。她的堂哥不等于杨阳的堂哥,所以两家不一起吃饭。
杨阳渐渐对哄她感到厌烦,叫自己的叔叔来应付她。所以一次,迎接她的不是比她更瘦弱的手臂,而是一双温暖的大手。
“世上哪有鬼啊,傻丫头。”留着黑色短发的青年微笑着,黑玉般的眼珠和温润的嗓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唯叔叔,别抱了啦,当心被她压扁。”酷似小男生的女孩从后面圈住亲人的腰,动作充满占有欲,脸上是昭霆前所未见的表情……吃醋。
因为父母早出晚归,又经常出差,杨阳从小就一副小大人样,直到杨唯出现,才有了符合年龄的表现。
捉迷藏,丢沙发垫子,玩面粉,尖叫着跑来跑去,两个小鬼把整个家当成战场,累得唯一的大人疲于奔命,连收拾烂摊子也来不及。依稀记得,每次被妈妈粗暴地摇醒,总是看见爸爸拉着气喘吁吁的杨唯千恩万谢,然后被拎着耳朵回家。有时是爷爷奶奶上门,唠唠叨叨半天才走。爷爷老爱说些我家的疯丫头就劳你照顾了之类的废话,奶奶喜欢摸着杨阳的头夸她成熟懂事,看得小昭霆乱不爽……这家伙装什么乖巧!
家里,妈妈最严厉,个性也最像她,粗枝大叶,风风火火;爸爸沉稳归沉稳,有些地方又意外的孩子气,比如和堂哥们一起在网上PK,做模型,自负手艺天下第一,其实还不及妈妈的零头;76岁的爷爷腰板还是很硬朗,天天早上去社区的公园锻炼,注重养生,思想却一点也不落伍,高兴起来甚至会叫上楼里的阿婶跳老人舞;69岁的奶奶信佛,还是很虔诚的那种,每个月都有几天逼他们陪她一起吃素,无疑于地狱苦刑,但是最疼她,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留给她……
不知不觉,脸上凉凉的,昭霆伸手一摸,一片濡湿。
这时,踏水的声响惊动了她,本能地抬起头,与一双黄玉色的眸子对个正着。
耶拉姆心神大震,此刻两人距离不远,彼此看得清清楚楚,那张俏丽的脸蛋水光交错,分明是泪水。
“死小鬼?”昭霆的声音哑哑的,有点没回过神的样子,“你怎么在这里?”半晌,她一个激灵,胡乱抹泪,恶声恶气地道:“阳他们呢?”该死!竟然被他看到这么丢脸的模样!
“为什么哭?”耶拉姆的意识还停留在前一刻。
“要你管!”
“……”熟悉的喝骂唤回神智,耶拉姆调整情绪,用一贯淡漠的口吻道,“好吧,我不管,站起来,我们回去。”昭霆一声不吭地直起腰,却在下一秒,整个人仆跌回去,两手还不由得撑地。耶拉姆顿时皱起眉,走上前:“怎么了?”
“脚……脚麻了。”迟疑片刻,昭霆不甘心地吐露示弱的言语。耶拉姆二话不说背对她蹲下:“上来。”
“咦?”
“上来!你还要他们担心多久!”
“……哦。”被他难得的怒气吓住,昭霆乖乖趴上去。接触的瞬间,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头化开,使得她浑身不自在,说话也结巴了:“那个……谢谢。”
“没事。”耶拉姆背起她,朝来路走去。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开口,对这样和平的相处感到很不适应。慢慢的,昭霆首先放下心结,沉溺于那并不伟岸的背脊带来的安心感中,原本抓着他肩膀的两手改为环住他的颈项。
耶拉姆僵了一下,没有表示抗议,只是悄悄减缓了速度。
“你刚刚为什么哭?”
“因为想到我的亲人啦。”这次昭霆很坦白地回答,附加一声叹息。耶拉姆顿了顿,眼里闪过压抑的情感:“你……很想回去?”
“废话!我旅行的目的不就为了回去!”
沉默的时间更长。昭霆嗅出不对,试探地唤道:“死小……耶拉姆。”
“干嘛?”少年的声音涩涩的,有一点恼,有一点害羞,显然不习惯她这么喊他。
“没什么。”少女红着脸往他后颈蹭了蹭,不敢想刚才冒出来的念头,局促地岔开话题,“你怎么找到我的?”
“琵琊带我来的。”
“阿旺?我没有叫它啊。”昭霆大奇。耶拉姆也是一怔:“可能你不小心碰到了护腕吧,我看见的明明是它。”昭霆想想有道理,就不再细问。耶拉姆数落道:“你太莽撞了,随随便便跑到深水区。”昭霆柳眉一竖,分辨道:“我没去!是莎莉耶丢我石头,才害我滑跤。”
“你不嘲笑她,她会丢你石头吗?”
昭霆语塞。冷静回忆,整件事确实是她不对,但听到对方为损友开脱,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耶拉姆交代:“回去向她道歉。”
“哦。”昭霆闷闷答应,胸口更加难受,只想大喊大叫抒发一通,偏偏不舍得破坏眼下的气氛,突然想起一件事,兴奋地道,“死小鬼,不,耶拉姆,我做了个有趣的梦耶。”
“我不想听。”耶拉姆反应冷淡。
“听嘛……听嘛……”昭霆扳着他的脖子不依。
“……你说吧。”女人的撒娇,永远是攻克男人的利器。
“我梦见神官先生了!他坐在湖边,拿着钓竿,把我钓上岸,肩上趴着刃雾,就是索贝克的那只宠物……哈哈,很好玩吧?”
我就知道……耶拉姆咬了咬牙,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门:“上次是维烈,这次是索贝克,你不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像吗?”昭霆依旧笑嘻嘻:“就是不像才好玩啊,你真没幽默感。”
“这才不是幽默感,是胡思乱想。”
“哼!”
伴随着两人的争吵,和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
“钓多了。”
帕西斯注视满满两个桶的鱼下达结论。刃雾翻了个白眼:“废话,从中午钓到晚上,又用了魅惑术,不钓得多才可有鬼。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吃这种东西。”说着,跃回空间袋,留下主人一个人伤脑筋。
其实他主要是享受钓鱼的乐趣,因此不知不觉按照以前的习惯钓了七人份,但要浪费这些劳动成果也万万舍不得,想了想,他决定给邻居送点去。
肖恩师父应该吃不出我烧的味吧。帕西斯思忖。
……
“哇……还有夜宵供应,这里的服务真好!”
听到敲门声,杨阳走过去开门,却不见人影。昭霆先一步看到放在她脚边的托盘,惊喜地叫道。
“奇怪,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杨阳的疑惑在盖子掀开后消散,里面是鱼,难怪水族回避。
“挺好吃的。”莎莉耶首先沾了一点尝尝。昭霆夹了一大块,咀嚼片刻,评价道:“还不错,比不上耶拉姆,不过味道满独特。”莎莉耶嘘道:“哟,叫起耶拉姆了。”
“罗、罗嗦啦!”
“肖恩?”见情人吃了一口就不再动筷,希莉丝不解地眨眨眼。
“啊,没事。”肖恩如梦初醒,抹去心头一瞬间泛起的异样感,继续吃起来。
……
睡到半夜,棕发青年一骨碌坐起,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施展风翔飞离借宿的小屋,他追寻微弱的魔力波动来到岛的北面。这里土质相对坚硬,含水量不高。先前指引他的线索骤然中断,而且磁场出奇的混乱。肖恩皱了皱眉,拿出一根链子,以钢丝弯成特殊形状的项坠晃了几晃,缓缓抬起,指着一个方向。
掘开土,一只乌黑的铁片在月光下裎然发亮。他左看右看,看不出名堂,先收起来了事,想了想,不放心,再掘,这回露出来的是颗晶莹璀璨的珠子,他猛地睁大眼,顿时明白了朱特的打算。
引核!威力最强大的解离系法器!浮岛本来就地质疏松,有了这个,不出十天半个月就会崩溃。
虽然对杨阳说不想管,但肖恩并不能真的不管朱特的小动作,一来可能会被拖下水;二来,水族如此友善,他实在无法明知有人搞鬼却袖手旁观,当下把引核塞进腰包,犹豫了一下,又沉吟起来。
水族是水陆动物,即使陆地毁了,也能活得很好,那么……
想到这里,肖恩一阵恶寒,情不自禁地摇头:不会不会,女魔头应该不至于这么狠毒。退一万步,她真的叫朱特在水里动了手脚,我也处理不了。
拍拍弄脏的膝盖,他刚站起身,听到一声疑似抽气的声响。
“?”四下巡视不见人影,带着一丝困惑,肖恩施法返回小屋。背对着他的一块大石后,银发青年整个人缩成一团,慌得冷汗淋漓,良久,才如释重负地坐倒在地。
喘了会儿,他抬起头,看向一座积雪凝结的山峰。今天是月中,金轮月和银心月并列在夜空,前者却需要仔细看才看得出轮廓,而且色泽黯淡。双月背后……只有他看见……冉冉升起一轮灰月!
寒冰乍破,一个高挑的身影降落在山顶,站立不稳地踉跄半步。同时响起一个带笑的男性嗓音:
“千年不见,你还是笨手笨脚的。”
“贝里卡斯。”
维烈转过头,迎视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男子。淡然的眉,淡然的眼,他的五官恬淡如云清冷似雾,宛如一朵偶然飘过的云确实存在过,却无法给予目睹的人任何印象,只有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淡然韵味留在观者心里,也化作一片逐渐淡去模糊的云。
“辛苦你了,赛普路斯。以你的性子,千年不干涉世事,想必很痛苦。”命运之神浅浅一笑,目光定在黑暗的彼方,“也难怪你加入那样一群孩子,甚至改变了他们的未来。”
“这是无心之失。”维烈没有奇怪对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只纳闷他为什么到今天才来兴师问罪。
“呵,我并不是来追究的,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哪怕你翻云覆雨,也逃不过命盘设定的规律。”
魔界宰相深深皱眉:“什么意思?”
仅次于至上神虚无之主,世人尊奉为“星神”的神祗扬唇不语。那是一种笑看风云的洒脱,也是即使天崩地裂也无动于衷的冷漠。
“贝里卡斯!”
“不用紧张,赛普路斯。满愿师固然有肖恩的血统,毕竟已算是地球人,这个世界的动荡影响不了她们。你那么一修正,反而是弄巧成拙,她们的运势依然不变,但她们周围的人未必有那么好的运道。”贝里卡斯不紧不慢地道。维烈周身发冷:“你是说……”
“有得必有破,这也是自然的法则。”
“够了!你这个算命的!”维烈忍无可忍地揪起他的衣领,厉声道,“没有失去过你的怎么会明白失去的痛苦!就算活下来,重要的人都死了,生存又有什么意义!”
“我也失去过啊。”贝里卡斯轻轻一叹,神色有些无奈,“不止我,众神都失去过,只是我们的承受力比较强,又不得不看开罢了。”维烈也觉失态,连忙放开手。
“老话一句,不用紧张。以你的力量和后台,真有什么不测,也可以防患于未然。”贝里卡斯笑着抚慰。维烈不信任地冷哼:“你这是在教唆我吗?”
“赛普路斯,我欢迎惊奇,正如我乐见人们挑战命运。”
“也许你是如此,但其他神呢?尤其是贺加斯!”维烈嗤之以鼻,垂下的手烦躁地挥了挥,“若非顾虑和你们的约定,我早就送杨阳她们回地球了,也不会弄到今天的地步。”贝里卡斯双目一亮:“你的意思是,肖恩比你的女儿更重要吗?”
听到“女儿”二字,维烈全身一震,下意识地抱住自己,没有回答,用僵硬的语调转移话题:“说到杨阳,我还没找你算帐……为什么让她成为肖恩宿命的另一半?”
“是巧合。”贝里卡斯平静地叙述,“那天我和艾尔菲瑞特下棋,他的猫弄乱了我的线,然后就那么巧,光他们俩打了个死结。”
“你就这么帮人们安排命运?让猫的脚指头决定?”维烈咬牙切齿,太阳穴青筋直跳。
“当然不是,那是我一生一次的失误。其实我是故意的,想看看命盘是不是也站在我这边。果然是天意,天意啊。”
“天意个头!”
看出对方快抓狂了,贝里卡斯识相地耸耸肩膀:“好吧,我承认,即使艾尔菲瑞特的猫不冒出来,我也会把他们扯在一起。”维烈沉下脸:“为什么?”
“因为喜欢。我们都觉得你和肖恩很配,可惜你没有命线,而你的女儿有,理所当然,她就代替你,成为肖恩的伴侣。”
维烈狂汗。躲在暗处的帕西斯也差点滑倒。
“你、你们这些神,怎么这么无聊!”
贝里卡斯依然笑得云淡风清:“不无聊就不是神了。何况皮相是空,灵魂才是本质,性别之分纯粹多余。”
“那你们怎么又分男女?!”
“这只是职责的体现。拿贺加斯和兰修斯举例,守护和毁灭都需要强悍的意志,所以他们的外在就是男性;对生命需要温柔的包容,黎姬和秦蒂丝就是女性。”
“黎姬?”维烈一怔。贝里卡斯略带惆怅地笑了:“我们的母神,很久以前的神代,为了保护那两个小家伙而死。”
“……贝里卡斯,你比贺加斯和兰修斯还老?”
“俊男的年龄和女士一样不可以询问。”教训完后辈,命运之神转向象征自己的灰月,享受晚风拂面,惬意地眯起眼,“再过不久,这风只怕就带上血腥味了。唉,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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