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了五千岁月,终将云履脱在最西的峰上……而门掩着,兽环有指音错落……是谁归来,在前阶,是谁沿着每颗星托钵归来……乃闻一腔苍古的男声,在引罄的丁零中响起……反正已还山门,且迟些个进去,且念一些渡、一些饮、一些啄……且返身再观照,那十丈软红大千世界……啊钟鼓!啊四十二字妙陀罗!首日的晚课在拈香中开始,随木鱼游出舌底的莲花,我的灵魂,无所得故而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常凯申听的兴起,干脆照着旋律,用‘吹恨入沧浪’振动太古龙雀剑模仿了一曲剑歌,还特意扮声了周杰伦含着双截棍一样的含糊唱法,因为他觉得这歌词特有方文山的范儿。
“首日的晚课在拈香中开始……”金二胖听的哭笑不得,“老弟啊老弟,难为乃还有这份闲情逸致,乃就不担心戒律院明天把乃抓过去拿香板打个屁股开花?”
“什么意思?门规没有禁止翻唱的条款吧?”
“门规当然不会禁止翻唱,不过——‘首日的晚课在拈香中开始’——乃作为一个新人,首日的晚课就敢翘课,戒律院能饶得了乃?”
“谁说我要翘课?咱这张旧船票虽说没赶上歌斐方舟,不是还有你吗,你用飞针捎我一程不就行了。”
“俺滴个好师弟,洒家丹田里仅有可怜巴巴的一转真元,自己也是好不容易减了肥方才勉强得以驾驭飞针纵横长空,哪里还能再驮得动一个乃?”
“那咋办?”常凯申一下麻了爪子,其实他真想要追上大部队一点也不难,亮出腾云的能耐就行,不说追花逐月的掣电云,哪怕翻手云、八门金锁云的飞行速度也是很迅疾的,但问题是,这里是山门道场,不到迫不得已他实在不想法相庆云露白。驾雾倒是没事,祥雾是掌门方丈亲赐的,谁看到都不会大惊小怪。可那玩意离地升限只有五六丈,顿饭之时返复不上三里远近,说是可以飞行代步,实际上还不如八步赶蝉的轻功实惠管用,真要驾雾赶往千里之外的法坛,到那儿估计天都亮了。
“咳咳……师兄……我,我有办法……”正纠结着,有个痛苦而压抑的清脆声音插了进来。
状元郎和金二胖循着声音,攸然转身。只见几十尊正在修补斋堂的‘窟儡子’,都像是被点了穴似的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再看的仔细一点,这些机关傀儡的金属关节似乎都在微微摇颤。
“能不能……先,先,停,停下秘剑……”发出声音的‘窟儡子’是一具大象造型的金属傀儡,它刚刚一直在用长长的鼻管大团大团的吸走地上的垃圾。
常凯申闻言,低头看了看手中振动棒一样的太古龙雀剑,心下顿时恍然,赶紧掐断剑歌的演奏。
他刚刚用的是内力版的‘吹恨入沧浪’,金刚滚有楞严金身自然不惧。旁边的幸童可倒了大霉,他们自幼练武,却又不是大丹苗裔,剑歌响起之后,窝在奇经八脉里的内力顿时咕嘟咕嘟就跟烧开的油锅一样,眼看就要冒烟,沸腾了!
“抱歉抱歉,忘了你们还在旁边干活呢。”凯申酱摆的乌龙可不小,剑歌一止,几十尊各式各样的机关傀儡,全都‘嘁哩喀喳’东倒西歪委顿在地。
好在叫停的还算及时,要不然今晚真要糗大了。
巨象傀儡发出连串的咔咔声,左眼部位缓缓掀起了一片圆凸形的透明水晶,有个脸色虚白、披头散发的大萝莉打里面歪歪扭扭走了出来,扶着水晶板连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气鼓鼓的跳落到地面,瞪住常凯申义愤填膺叽里呱啦了一通。
女孩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发垂至足踝,一双楚楚可人的大眼睛,乍一看颇有几分晓美焰和秋山澪的意思。她说话有些大舌头,不过在瘦白高秀幼的美人胚子身上,这非但不算什么缺点,反而更添了几分让人难忘的灵性。
“不准这么没大没小!”金刚滚脸一沉,别看他在修士堆里混的惨兮兮的,现在这一声低喝,却端得是王霸之气四射。倒不是他存心要狐假虎威,摩诃无量宫的幸童不过是专干苦活脏活累活的仆役,哪有资格跟修士摆田鸡谱、掼榔头。
“没事没事!”凯申酱的平等意识注定要比阎浮世界的修士强出很多,这是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衍生出的文化差异、思想差异:“本来就是我不对……”
“夫沙门者,当具三千威仪,六万细行。”黑长直女孩见过的修士无一不是眼睛生在头顶上的拽货,所以她很自然的以为常凯申是在假仁假义装大度,心中的不平之气顿时火上浇油,浇的还是汽油,当即摆出一脸的坏笑讽刺道:“这位师兄,您这么平易近人,敢问上下尊卑何在?长幼有序何在?礼法纲常何在?”
“嘿——”这三个‘何在’把状元郎问的直翻白眼,不过女孩这一坏笑,却让常凯申觉得好生眼熟,再一看那双大眼睛,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你!”
他老人家在菩提法会上成功渡劫之后,被两位幸童搀扶到浴堂,还没看清四周环境,左臂就被这个大眼睛拿一只黑黄相间的妖蜂刺了一下,尔后又被倒栽葱也似抡进了水池。
“别谢我,那只帮你重新补足精力的‘铁木蜂’,是门派给的福利。”大眼睛女孩显然也认得他,他实在太帅气了,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只要看过都忘不了。
说完这话,女孩默默背转过身,把两只食指撇嘴里吹了个口哨。
远处原本安安静静的松柏树林,立时响起了希聿聿的嘶鸣,一匹身长近丈,鬃毛飘洒的胭脂马跟旋风一样冲了出来。几步助跑之后,这匹骏马撑开了两只火红招展的翅翼腾空而起,一路滑翔到女孩身边收翅驻足,带出的劲风扇出了一片尘埃滚滚,飞沙走石。
“师兄,你要再不动身,首日的晚课恐怕就真的要在拈香中开始了。”大眼睛女孩爱怜的抚摸着坐骑的鬃毛,俯身凑到马耳边低语了几句,胭脂马舔舐她的手指给予回应,一人一马,挨挨擦擦很是亲热。
第十一章 修真者的瓶颈
状元郎围着胭脂飞马转了一圈,这匹宝马良骥的双目金光闪闪,翅膀以及四只碗口大的蹄子,全都长着一层厚厚的、带有浓浓腥气的黝黑鳞片。身上透彻出的灵气犹如琴弦般生动,显然不是凡物:“你就不怕,洒家有借无还?”
“不怕!”大眼妹理直气壮的鄙视他:“我们摩诃无量宫还没有那么无耻下作的修士。”
不知道是听懂了状元郎的话还是讨厌这个人,胭脂飞马打了个响鼻,恶狠狠的用大鼻孔朝他喷出了两股汽笛状的赤烟。
常凯申哪会让一头孽畜给暗算到,身形一让,两股赤烟全教站在他身后两尊‘窟儡子’消受了。两个金属傀儡一个被喷成了满堂红,另外一个被涂成了半边莲,呆呆的望着身上的红彤彤的涂鸦不知所措。
“有性格!”凯申酱一个鹞子翻身上了马背,真威一放便镇住了这头畜生,回头问道:“口才妹,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蒋雨,回头如果找不着我,师兄只管把‘赤烟驹’丢在那边的松林里就行。”
“谢了。”常桑哈哈一笑,驱策胯下的‘赤烟驹’展翅高飞:“这匹生有鳞甲的神驹还回来的时候哪怕掉根毛,洒家都赔你一头新的。”(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金刚滚踩着银箍飞针连忙追了上去,一个劲埋怨状元郎不该对一个幸童假以颜色,这也太跌份了,修士嘛,就该有修士的矜持,跟一个打杂的幸童攀扯不清传出去岂不让同门耻笑。
常桑漫不经心的嗯嗯点头,忽然插嘴问道:“照你估计,这匹‘赤烟驹’市价几何?”
“‘赤烟龙马’是第一品第四级的妖兽,因为可以飞行代步,相对比较实惠有用,所以市价至少四百灵砂起。”这个小问题当然难不倒见多识广的金将军:“不过‘赤烟龙马’不同于一般的四级妖兽,它的体内含有一丝极为淡薄的真龙血统,光是这个‘龙种’的名头,价格还要再往上翻个跟斗。”
“也就是说,起码八百灵砂?”状元郎拍了拍胭脂飞马的脑袋,顺手从这匹龙种脖子硬扯下一根鬃毛拍进腰间的百宝锦囊:“我们放生池的炼气弟子,去万里长沙捕捉摩羯鱼苗,一个月才挣几粒灵砂?”
“乃们这些刚刚入门的新手不太好说,有经验、手段纯熟的老鸟,一个月少则七八百,多则上千吧。”
“就算是老鸟,花一个月薪水去买一样东西,也算一笔不小的开支了。”常凯申收拢被朔风吹乱的长长鬓发,很奇怪的问:“幸童不是在给门派免费当苦力的吗?口才妹怎么比我们修士还有钱,居然买得起一匹‘赤烟龙马’?”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金刚滚知道状元郎这个野苗不懂里面的玄虚:“幸童的父母大多是瓶颈卡死了的炼气期修士,这些人,男的马相藏阴,女的斩了赤龙,还俗下山想开枝散叶生儿育女就得散功,散了功,过去积攒的灵砂积蓄也就用不着了,等他们把子嗣送回山门镀金,手里但凡有个仨瓜俩枣的爷娘老子,谁舍得亏着自家孩子——我要是有个女儿,莫说在伊身上砸一个月薪水,就是砸十年挣的血汗,眼皮也不带眨一下的。”
“当幸童……也好意思称之为‘镀金’?”
“当然算镀金!乃要明白,不是什么凡人都有资格来本门充当杂役的!说得再直白一点,哪怕一条狗一头猪从咱们摩诃无量宫走出去,它也能在凡尘俗世过上白玉为堂金做马、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神仙生活。”二胖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其实,门派早在七百年前就劝过我还俗,甚至保证过,一定会让我的后代坐上茜香国的皇位,我也不止一次的动摇过,但炼气期还俗要散功才能结婚生子,我终究还是不甘心,不服气!那时候年少气盛,不懂事,等到父母兄弟全都去世,自己再想还俗已经晚了,成家还成给谁看呢,一个熟悉的亲人都没了。”
坦白说,常凯申之前虽然挺喜欢二胖这个人,但那只是喜欢或者说是怜悯他随和老实的性格,对他的能力可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欣赏。
并非歧视,而是你在这个废柴身上,实在找不到任何属于修士的闪光点。
现在凯申酱不这么看了。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现在被一株灵葫寄生,无论怎么努力,气海中永远只有一转真元,哪里还能忍受他人的嘲笑,在前途看不到一丝光明的黑暗中苦苦坚持七百一十六年?
恐怕早就破罐子破摔,去凡间过上比宫颈还要糜烂的生活了。
太岁大将军的坚忍,让常桑为之高山仰止,于是他给二胖加了个封号:
“你真是我们摩诃无量宫的忍者神龟。”
“还别说,我的寿命确实有点龟。”金刚滚跟忍者神龟一样嘎嘎傻笑,肥硕的身躯把颤巍巍的银箍飞针上晃得在空中一阵胡乱打飘,“法克油,我都跟乃说了我的情况,乃是不是也该跟我说说乃家里的情况?”
“我有什么好说的?父母都是乡下人,上头本来有个哥哥,天生就是个傻子,后面有个妹妹,比我小十岁,还拖着鼻涕。”常凯申耸耸肩膀:“对了,我在入门之前还订了娃娃亲,指腹为婚的那种,要不是今年被门派选中,明年就该成亲了。”
“还有这事?”二胖一脸的八卦求知欲:“可惜了!嫂夫人长得啥样?俊不俊?别,别,别误解,我只是觉得,乃长这么帅气……”
“别提了!”常凯申面无表情:“我那个娃娃亲是猎户出身,长得黑又壮,比我还高一个头,腰身比磨盘还粗,操TM三石的硬弓说开就开,前年夏天村里有头耕牛疯了,让她上去一拳就给毙了!那TM是女人吗?黏身毛就是猩猩。”
二胖手舞足蹈了几下不小心坠空了,银箍飞针划个弧圈,一个海底捞又把他兜了回来。
“我想起来了,听人说过,你的遗书就是这么写的:碧桃花树下,大脚黑婆浪。未说铜钱起,先铺芦席床。三杯浑白酒,几句话衷肠。何时归故里,和她笑一场”太岁大将军蹲下身拿头猛磕飞针,笑得差点没岔气:“乖乖,这个河东狮得有多高的武艺才能镇住乃,让乃没胆子悔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轻言违背?”状元郎总不能实话实说,我以前就是个吟诗作词的斯文人,这身武艺还是从心魔世界得来的金手指,只好硬着头皮装糟糠不下堂的大情圣:“哎,也不知道我出家之后,取消了婚事,她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嫁个毛线。”金刚滚的笑声沉默了,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从你渡劫成功,成为修士那一刻起,摩诃无量宫的保护计划就启动了,西顿别院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你的九族,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未过门的妻子。”
“怎么会这样?”凯申酱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计划,没人跟他说过这个。
“因为,留着也许有用!我们修真者固然有人眷恋亲情,尘根难舍,但也从来不缺太上忘情的狠角色,什么杀妻证道、灭门悟法,什么剥皮抄经,砍头布施,统统都是有来头的,这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血腥法子尤其适合冲击瓶颈。”二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色彩:“所以,门派一定会帮你妥善照顾好家人、亲眷和朋友。”
“什么意思?指望我有一天灭绝人性了,好有下手的对象?”
“乃不是科班出身,所以,乃可能一时之间还接受不了这种‘以万物为刍狗’的修真价值观。”金刚滚望住了常桑的眼睛,一霎也不霎:“将来什么样,谁敢保证?人心是最善变的,别看乃现在这么抗拒,说不定有一天为了突破瓶颈,乃会萌发出比这更加没人性的念头。”
“瓶颈有这么恐怖?”
“乃以为呢?修真最难得从来不是渡劫,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寂灭、羽化,全加起来不过七次天劫!瓶颈呢?光我们炼气期十重境界就有十个瓶颈,乃知道多少修士明明修满了足够的真元,却怎么也迈不过那道门槛,在绝望中慢慢老死?”
说话间,前方本已然在望的歌斐方舟陡然降低了高度,轰隆隆驶入一湾长满睡莲,花香馥郁的月牙形水泊。
看到矗立在碧波中央的‘时轮金刚宝座’,不用二胖介绍常凯申也明白,目的地到了,这里就是炼气一重的灵山法坛所在。
歌斐方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