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鬼?”敖翼有些诧然,与一旁的方先生对视了一眼。
“张得禄,不要胡说!”陆熊作态急忙喝道,张得禄吓得全身一抖,赶忙低下头去。
“没关系,说下去。”敖翼挥手制止陆熊,和声说道。
“呃……是!”张得禄有些后悔,恨不得扇自己俩耳光:没事提这个干什么?但是见靖王没有怪罪,反倒露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小心说道:“本来开始末将听到也不信,可是有一次探马营中饷银失窃,有人怀疑是罪民们偷去换了吃的,就抓了几个来拷问,那时小七这小子忽然就抽风一样冲上来,先是满嘴胡言乱语,然后就闭着眼睛指着一个探子说自己是巡游夜神,昨夜路过库房看见他爬进库房偷银子,跟他人无关,末将当时将信将疑,就派人去搜了那探子的包裹,果然发现了饷银,末将这才不得不信这小子果然邪门。”
“哦?”敖翼听了不置可否。
“王爷,这事倒确是真的。”陆熊见敖翼没有表示反感,就见机凑上前去帮张得禄补充道:“那个探子后来是末将亲自处置的,小七这个贱民也确实在营中有不少传言,不过末将见他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他在镜泊很得人缘,因此就没有理会这些风言风语。”
“这个小七,什么来历?”敖翼听完,沉吟了片刻,继续问道。
“禀王爷,十四年前朝廷发配了一批各地的重犯来我镜泊军营为奴,因为当时正好是安排末将负责接收,所以末将记得很清楚,老老少少本来一共应该是七十八口,但是押送途中遇上暴雨山崩,连押运官兵在内,活着走到镜泊的只剩下了五个,其中有小七这小子与另外一名男犯,那男犯刚到镜泊就伤病发作死了,据押运官说,这七十八名罪犯中有两户是通家发配充军的朝官,其中婴孩三个,因为犯人的名簿也在那次天灾中丢失,所以我们也弄不清楚小七这小子是哪家的,后来报上去,刑部也没来人核对,这小子算命大,一直留在探马营,居然也活了下来。”张得禄将早就打好腹稿的情况清清楚楚说了出来。
“十四年前!”一直坐在一旁的方先生听完面色一动,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忍不住开口低呼了一声,然后递了个眼色给敖翼,复又低头沉思不语。
敖翼有些疑惑地看看方先生,转身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了些问题,最后着实褒奖了几句陆熊与张得禄,陆熊面色自然地谦逊了一番,唯有张得禄喜得小腿肚子都打颤了。
遣走陆熊与张得禄,营帐里只剩下了敖翼与他的客卿方老先生。
“方先生,有什么问题吗?”敖翼放松了一下酸痛的身体,慢慢坐下来问道。
“王爷,你知不知道十四年前京城发生过一件大事?”方铁崖一边思索一边反问。
“哦?十四年前本王才九岁,那时对朝中的事情还不太了解,不知那时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
“准确地讲,应该说是玄天观发生了一件大事。”方铁崖的眼神焦点投向远方,陷入了回忆:“那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十四年前,是我大唐永庆八年的秋天,据传,那一年玄天观掌教大石真人修道圆满,成就中州有史以来第五位跨入无名境的圣师,并宣布退任掌教,隐遁玄谷潜心修行破虚成神之道。”
“世间真有成神的么?”敖翼脸上泛起一抹讥诮之色,忍不住插话。
方铁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回忆道:“诡异的事情在于,就在传闻大石真人隐遁的同时,玄天观宣告天下修士,承天殿大祭司牧蓝假传神谕,遭神罚天谴而亡,接着直指朝中一个兵部侍郎、一个礼部郎中合谋参与此事,在玄天观的压力之下,后来这两人均被处死,全家发配充军。”
“兵部、礼部怎会合谋参与玄天观的教务?这刑罚是不是也太重了些?究竟是假传了什么神谕?”敖翼听完,皱眉疑惑不解。
“具体内情,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有一点最值得思量的是,大祭司牧蓝修为高深,为人高洁,据说很少过问教务,在那破观所有修士里,算是最受中州修士们景仰的人物了,而且他深得大石真人信重,怎么会在那种时候假传神谕呢?嘿嘿,据我看,如果牧大祭司不出事的话,这掌教的宝座,怕是不一定轮到如今这蒙大真人吧。”
敖翼听完目光闪动,沉吟道:“既然当年那事牵涉到朝廷官员,想来总是有迹可循的,回去我暗中查查看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定,这事情可以拿来给那破观制造点麻烦。”
“不错,我们这次实在是太大意了,那玄谷修士显然是他们派出来的,为了除掉王爷您,居然不惜勾结北狗,以后咱们行事不能不加倍提防啊。”方铁崖面带忧色。
“不错,这次本王是大意了,哼,既然他们如此嚣张,为了我大唐江山,本王一定要跟他们斗到底!”敖翼恨声说道。
“不过这么看来,那孩子与玄天观之间倒是仇深似海啊。”方铁崖话锋一转,缓缓说道:“而且,这孩子很不简单,身上似乎藏着不少秘密。”
“小七,这个人很有意思。”敖翼点点头,面色一缓,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本王要再见见他。”
第八章 谈谈未来
七月流火,夏日镜泊的中午难得地安静,只有树上的蝉拼命鼓噪,这时不管是军卒们还是苦役们,统统停下手中的活,跑到背阴处去躲避要命的阳光,享受那一个时辰的休憩时间。
小七与同伴们将最后一批战利品偷偷分给苦役们后,也各回各窝休息去了。
左大学士毫无形象地躺在茅屋地上,安安捧着一罐新汲上来的井水走进来,将一块破布丢进去浸透,然后捞出来绞干,铺在他的脸上。老头狠狠吸了一口布上清凉的水气,充满惬意地叹息了一声。
“小子,靖王怎么还没找你?”左大学士脸上蒙着布,闭着眼睛问。
“今天会来的。”小七一边笃定地回道,一边捉住安安的手一起放进瓦罐中,井水的凉意沁人心脾,小七舒服得从牙缝里发出“嘶”的抽气声。
安安看着小七笑起来,带着几粒小小雀斑的鼻尖上,细密的汗水仿佛早间的露珠一般剔透。
从小被掩饰成男孩子长大的左安,连名字也没敢取得太明显,因为唐军营地按律严禁出现女眷,而罪犯们被押来镜泊后,女人只有一个去处——军妓寮。
当时为掩盖孙女的身份,老头费尽了心思,直到遇见了“很鬼”的小七,才算安全了些。不过随着年岁的增长,女孩子逐渐开始变得柔美的眉眼身姿,再怎么用粗衣烂衫去掩盖,也变得越来越不安全。
三人正说着,茅屋外响起张得禄骂骂咧咧的声音:“球他奶奶的!这鬼天怎么老不下雨?快要热死老子了!小七,小七!”
“呦,张将军!”小七不等张得禄走近茅屋,迈步迎出去。
张得禄身后跟着两个军卒,正停步在茅屋前的一棵老柳下掀着胸前的军衣扇风,露出一肚皮的黑毛。
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张得禄一看见小七那张苍白的脸,全身不自觉地凉了一凉,老脸上竟然堆出刻意的微笑,他笑着对小七低声说道:“哈哈,我说小七啊,快点跟我走一趟吧,有贵人要见你。”
“在哪?”小七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淡淡问道。
“陆将军的大帐。”
……
“贱民七七叩见靖王爷!”小七不紧不慢地走进帐内行了一礼,语声清亮,听不出一丝贱民的自惭形秽。
“不必多礼,起来吧。”敖翼依然立在大帐里,和声说道。此时帐内只有他们两人。
“那天你怎么知道本王身份的?”没有什么闲扯的话,靖王敖翼单刀直入地问。
“我听见欤B兵里那个中州人说的话了。”小七笑了笑。
“隔那么远?”靖王像是随口问。
“贱民耳朵特别好。”
靖王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紧接着问:“你愿不愿意跟本王走?”
“为什么?因为我那天救了王爷您?”小七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漆黑的眸子平静地看着敖翼,浑然没有一个边荒贱民忽然间可能脱离贱籍、脱离流放地、并且能够随侍王爷的欣喜若狂,反而问了个貌似很多余的问题。
妙的是,靖王似乎对小七的反应也没有感到十分的意外。
“不是因为你救了本王,而是因为本王也许跟你有共同的敌人!”敖翼看着小七,眼含深意。
“谢谢王爷看得起小七,不过欤B是咱们大唐人共同的敌人。”小七嘴角勾了勾。
“你知道本王说的不是什么欤B人,本王刚刚问过你的出生经历。”敖翼皱眉,似对小七装聋作哑的回答不太满意。
“哦?既然王爷知道了小七的出身,莫非王爷是说那座破观,还是……朝廷?”小七故作不解地问。
“你!好大的胆子!”敖翼双目圆瞪,对小七这种油滑的腔调与明目张胆感到恼怒:“在本王面前居然也敢说出谋逆的话来!”
小七面色不变,盯着敖翼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小七承认自己的胆子不小,因为区区一个侥幸苟活下来的贱民,想要为自己的不幸求取一些安慰,除了胆量,没有什么其他东西是可以凭恃的,王爷需要的,难道不正是小七的胆量么?”
敖翼闻言,瞳孔微缩,旋即晒然一笑:“很好,本王很奇怪你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情的,你的胆量超出我预料,还有……”敖翼顿了顿,看着小七平静幽深的眼睛继续说道:“你很聪明,在你这个年纪,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比你更聪明的。”
“谢王爷褒奖!”小七淡淡一笑。
“你姓杨,还是楚?关于当年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多少?今后,你有什么打算?”敖翼问。
“小七也不知道自己是姓杨还是姓楚,不过,以后去了京城,相信不难弄明白。”小七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之色,忽然躬身对敖翼继续说道:“王爷,小七有两个请求。”
“说。”
“第一,小七要进那座观!第二,请王爷从镜泊再多带两个人走。”从进入营帐以来,小七首次在交谈中显露出真正的低微姿态。
“虽然本王非常不喜欢那座破观,但是,也不得不承认,那座观不可思议的强大,你要进玄天观,本王可以领你到那座观的门口,但是进不进得去,就要看你自己了。”
“谢王爷!”
“不要谢太早,左天舒是父皇亲自下旨定的罪,本王也无法帮你带走他,只能帮你再多带一个人走。不过本王会关照陆熊,左大学士在这里不会受苦的,你放心。”
“小七明白,还是要谢王爷!”小七眼光一黯,一躬身后,随即恢复过来。
……
小七离开营帐后,白须方铁崖的身影从帐外走进来。
“这个少年人身上,有太多地方让人感到惊奇了。”方铁崖语气中既有赞叹,也有几分忧虑。
“不错,不提他那天展现出来的身手,仅凭这份胆识与定力,本王在他这个年纪,就万万不及。”敖翼毫不掩饰他对小七的赞赏。
“只是……”方铁崖抚须沉吟道:“恕老夫直言,这样出身的一个人,恐怕心中必定埋着不少对朝廷、对世事的怨念,况且他性格又胆大包天,日后如何掌控,咱们不得不要小心一些。”
敖翼闻言点点头,然后笑了笑说道:“嗯,先生说得是,不过,关于小七,本王倒有不同看法,能率领同伴出生入死,是为有信有义;能与恃才傲物的左大学士相依为命,是为有情,一个心中有情的人,本王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孤王真正的朋友。”
方铁崖闻言颌首认同。
第九章 月下论道
数天后的早晨,探马营营门,没有任何其它行囊,小七与安安两人身上各自背着一个小小的粗布包裹站在营门内。
小七的包裹里除了一身旧衣,只有左大学士连夜找来笔墨书就的几幅字画,鼻孔朝天地交到他手里,说是去京城后足以拿来换个大大的宅子,算是给安安将来的嫁妆。而安安的包裹里除了旧衣,还有那一管旧萧。
小七在前,安安在后,两人慢慢走出探马营的大门,身后,是一大群送行的人。
在营门前回首,安安垂头缩着肩膀,不敢再去看一眼人群中爷爷的面孔,大颗大颗的泪珠像雨滴一样垂落在脚下的黄土里,她的手紧紧扯着身侧小七的衣襟。
送别的话与需要叮嘱的事情,左天舒昨夜已经全部交待完,此时他忍住眼中老泪,强装疏狂地笑着看两人走出探马营,然而他那古怪的笑容与颌下不时抽动的胡须早就无情地泄了底。
“我会回来的。该做的事情记得要做!记住我昨天的话,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小七绷着脸低声交待探马营的少年们,少年们点点头,眼中只有离别的不舍而没有眼泪,小七的话对他们来说从来就是金口玉言,既然他说会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小七说要活着,他们就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张将军,我的这些兄弟,还望将军多多照顾,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不错,我走了将军应该会更开心,不过……”说到这,小七凑近张得禄的耳旁,低声道:“将军信不信,我已经拜托了几个小鬼照顾你,如果我那几个兄弟过得不快活,你藏在自己营帐下面的那些东西,很有可能会跑到陆将军的案上去呦!还有,那块东西多谢你替我保管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取走了。”
张得禄闻言面色一僵,忍不住连打两个寒战,本来无比灿烂的心情顿时阴云密布,他惊恐地瞪着一对牛眼冲小七连连点头。
“哈哈哈,我们走了!”小七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左天舒,拉着安安的手转身大步向镜泊唐军大营营门而去。
……
沿着镜泊水岸边的石板路,两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身影慢慢向南门行去。
镜泊嘈杂如昨,不知是哪个正在躬身劳作的苦役,首先抬眼看见了背着包裹的小七,不觉一愣,缓缓直起了身体,就连身后监兵的喝骂与威吓的鞭声都没听见。
于是路边越来越多的苦役停下了手中的活,直起身默默向小七的身影看过来,监兵们吓了一跳,急忙沿着苦役们的目光看过去,发觉那个瘦小的身影后也是一愣,遂停了喝骂,目光中各自含着不同心情看着那身影缓缓离去。
小七脸色古怪,此刻他脑中感受到的讯息是出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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