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光亭自然不能让她知道他与莫高天之间的约定,便道:“那是。却不知莫前辈上哪里去了?”林蓝瓶道:“那不是更好,没来由的知道做啥。”汤光亭道:“我总觉得他老人家神通广大,说不定正躲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呢!”林蓝瓶啐了他一口,说道:“我瞧你那天晚上胆子挺大的,现在却变得这般胆校”一把推开汤光亭,迳自走了。
汤光亭随后追上跟在一旁,林蓝瓶不再言语,便让他跟着。两人便这么走着走着,不久终于又回到了初来时问路的小镇上。虽然前后只不过是一天一夜的光景,两人也是同进同出,然而各人遭遇不同,心情也是两样。林蓝瓶轻吁了一口气,神态顿时轻松不少,扔了汤光亭,一阵快步,自顾走了。汤光亭原地站定,朗声道:“你现在打算上哪儿去?”林蓝瓶不料他有此一问,先是一愣,回过头来又发怔半晌,最后才道:“我要先去找我哥哥,然后我们兄妹联手,一起去找李从嘉报仇。”汤光亭道:“可是我现在肚子饿了,我说应该先找个地方填饱肚皮。”
林蓝瓶被他这么一提,倒也真觉得饿了,只是她千金小姐脾气拗,对汤光亭虽然不像初时那么充满敌意,印象却也不怎么好,兼之明白他的父亲在山里当强盗,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如何能听他的号令?双手往腰里一插,便道:“你爱吃便吃吧,本姑娘可没空陪你。”说完扭头就走。汤光亭一阵哈哈大笑,直到林蓝瓶回过头来,这才止祝林蓝瓶知道他这笑声冲着自己,便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汤光亭笑道:“敢问令兄现在何处?”林蓝瓶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不是被你爹捉走了吗?那自然是在你家啰。”汤光亭道:“那再请问你,我家在哪里?要走哪一个方向?距这儿有多远?”一连三个问题,林蓝瓶只有瞠目以对,张口不能答。汤光亭见她如此模样,不觉暗暗好笑,只接着道:“所以我说,还是先吃早饭再说吧。”说完换他掉头就走。林蓝瓶见状,心里虽有千百个不愿意,但也好跟着走。
走走汤光亭忽然停下脚步,指着面前的摊子,道:“咱们就喝粥吃馅饼吧,我请客!”不料林蓝瓶将头一摇,说道:“我不要,我们吃面,我请客。”汤光亭道:“刚刚走过面摊的时候,你怎么不讲?”林蓝瓶道:“谁说我要吃摊子?我要上馆子。”汤光亭望前看去,果然在对面街角处,有一家颇具规模的饭馆,心想:“这小妞养尊处优,早给惯坏了,路边摊贩顶着太阳,风砂又大,自然吃不习惯。”
两人进了饭馆,店小二过来招呼就坐。林蓝瓶却不愿意坐在一楼,偏偏要往二楼上去。店小二解释,因为白天客人不多,一楼已经够坐了,所以二楼要到傍晚才开放。林蓝瓶听了当然不依,说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怕麻烦,要多花工夫整理,本姑娘付你银子就是了!”往腰间一摸,才猛然想起,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早在铸剑山里碰到汤光亭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这会儿吃饭都成问题了,哪有闲钱来打发店小二呢?店小二见她作势要打赏,便等在那边,岂料见她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一个子来,便打哈哈道:“姑娘可别拿太大太重的元宝出来,小店只怕找不开……”林蓝瓶又窘又怒,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
汤光亭见状,赶忙一把拦下,还没开口,角落里一个冷冷的声音,轻轻说道:“哼,好大的小姐脾气……”林蓝瓶气昏了头,没注意到有旁人开口说话,只揪着汤光亭道:“你抓着我干什么?放开我。”汤光亭充耳不闻,只跟店小二道:“算了,算了,我们就坐在这里,不用麻烦了。”打发走店小二,汤光亭拉着林蓝瓶在一旁坐下,嘴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抚着林蓝瓶,眼睛却瞥向饭馆里一旁的角落。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汉子,全身作黑衣打扮,劲装结束,腰杆笔直地坐在板凳上,希哩呼噜地大口大口吃着面条。那汉子面前的桌子上也没别的东西,一个筷筒,一盘熟牛肉,最醒目的是一把裹着布巾的大钢刀。饭馆里就这么大,放眼望去也没旁的人了,看样子刚刚开口说话的,便是这位仁兄了。
那汉子吃着吃着,忽然放下碗筷,朝着汤光亭这边看了过来。汤光亭微一吃惊,连忙转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一会儿,门外街道脚步声响,接着三四个人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当先的一个人作道士打扮,一进门便嚷道:“伙计!有什么好酒好菜,全都给我端……”他这个“端”字下面,本来还有“上来”两字,却忽然硬生生地打住,就好像有人捂住他的嘴巴一样。汤光亭听着奇怪,只见当先进来的那个人钉在原地,双眼圆睁瞧着前方,好似看到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
汤光亭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却看到独自坐在角落的那一位黑衣仁兄,兀自端着手上的面碗猛吃,对于身旁的事表现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那些与当先进门的道士一路,而随后才进来的另外三个人,自顾地高谈阔论,没注意前面的变化,走在最前的一个人一个不留神,一头撞在那道士的背上。
撞人的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小道士,他心不在焉,这一撞的力道倒还不轻,人的背又较胸腹坚硬,是全身上下最耐撞击的地方,被他用鼻子这么一撞,那还不是自己眼冒金星,泪水都快流出来了。但他还是强忍住痛楚,赶忙退开一步,略带惊恐的说道:“师伯,你没怎么样吧?”随后的两人见状都是一愕,其中一人道:“怎么回事?”另外一人才要说话,一抬眼,却也瞧见了坐在角落里的黑衣汉子,忙不迭“唰”地一声,已经擎剑在手,剑锋直指,说道:“高师兄,他……他……”一时舌头打结,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当先的那人将双手一摆,缓缓说道:“大家别紧张,众家师叔伯便在附近,我们好好在这儿守着,今天说什么都不能再让这个狂徒跑了。大家找位子坐下。小二!拿酒菜来!”众人听他这么说,原先跟着抽出半截长剑的纷纷还剑入鞘,选了张最靠近门口的桌子坐下。店小二原本看他们剑拔弩张,大吃一惊,急忙躲了起来,这时听到有人吆唤,才冒出头来招呼。
小镇上虽然没有什么名酒佳肴,但只一会儿工夫,伙房里倒也那四人整治出一整桌饭菜,连汤光亭他们的饭菜也上了。林蓝瓶见菜色不甚满意,但自己身上一文钱也没有,眼见就要汤光亭请这一顿,也就无从挑剔起,这会儿就算桌上摆的全都是石头,她恐怕也只有和泪吞下去了。
店小二上完了饭菜,接着端出了酒来。那带头的道士趁着一阵忙乱之际,向小道士使了一个眼色。小道士会意,提着剑便往外跑。他这前脚才跨过门槛,忽然后脚小腿上合阳穴一麻,没能接着跨过门槛,“砰”地一声,一跤绊倒在地。
汤光亭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是那个坐在角落的黑衣人,从他面前的筷筒中,以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掷出一支筷子,不偏不倚地就射中那小道士的小腿。汤光亭见他臂不动眼不抬,露了这一手功夫,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叫好。其实这两边的人马汤光亭今天都是头一回见到,谈不上站在哪一边,只不过这位黑衣仁兄在看到林蓝瓶欺负店小二时,曾出言打抱不平,再加上外表看来冷静孤傲,现又以一敌四,颇有江湖侠客的味道,正所谓气味相投,于是心里自然偏向这位黑衣人多一些。
黑衣人以筷伤人的这一幕,那带头的道士自然也见到了。他气呼呼地豁然起身,连剑带鞘的指着那黑衣人的鼻子,怒道:“姓杨的,你有种就用筷子射我,以大欺小,还称什么英雄好汉?”汤光亭听这道士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理,深觉他这一手功夫虽然漂亮,但是那个小道士年纪还小,这么做确实有那么一点以大欺小的感觉。
只听得那黑衣人道:“哼,别以为我会怕你们去通风报信,只是大爷我正在吃饭,懒得理你们!”同时间那小道士已挣扎着爬起身来。带头的道士回头问道:“明月,有没有受伤?”那叫明月的小道士回道:“我现在整只右脚都不能动弹,其他地方好像……好像没有受伤……”那道士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好像!”明月嗫嚅道:“是,是,没……没有……”那道士道:“好了,你别说话,收慑心神,运气搬运周天,仔细查看看。”明月道:“是。”他右脚痲痹不得动弹,无法盘膝而坐,只得将就坐下,闭目运功。
汤光亭心道:“原来他只是要阻止小道士去搬救兵,真要出手伤他,只怕也是一举手之间的事。”接着只听黑衣人突然哈哈大笑,那道士转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忿道:“你笑什么?”黑衣人笑道:“我笑我觉得好笑的事,又关你什么事。”那道士见他嘻皮笑脸,虽然明知对方故意激他,却还是按奈不住性子,手按剑柄,气得全身发抖。
忽然门外远远传来一阵人声,说道:“永清,你理他笑什么,他爱笑便让他笑个够好了。”那黑衣人听到这声音时脸色微变,端起碗来继续吃面。那道士听到这声音时的反应正好相反,只见他脸上原本绷紧的神经立刻放松下来,开口应了一声:“师叔!”
汤光亭只觉得门口人影一晃,眼前突然多出了一个人。这人身长八尺有余,体格魁梧壮硕,浓眉大目,高鼻阔嘴。年约五六十岁,梳道士髻,两鬓灰白,髯长及胸,颇有风霜之意。那人一进门,视线立刻在所有人的身上扫了一遍,侧头道:“就是眼前这一个吗?”那名叫永清的道士回道:“启禀师叔,我们一路从山上跟下来,就是这个人没错。”那人“哦”的一声,转过头去,见那黑衣人貌不惊人,一身粗布,年纪又轻,脸上立刻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忍不住又问道:“你们真的瞧清楚了?”那同行的另外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陆师叔,真的是他,决计错不了!”
那人将信将疑,走到黑衣人的面前,说道:“喂!是你吗?”那黑衣人先自顾将一碗面,一盘牛肉吃得碗底盘底朝天,抹了抹嘴,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是我,那就是我啰!”一个问得没头没脑,一个回答得莫名其妙。
那人接着又问:“那你可知道我是谁吗?”黑衣人瞧了他一眼,将单刀架在肩膀上,又拿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算是缴了面钱,同时说道:“如果连你自己也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借光!”说完起身作势要走。那人将臂一伸,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说道:“‘快刀杨景修,断头七步走’嘿嘿,这被刀斫断头的人,还能不自觉的走上七步,这刀法可真是够快了。哼,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那黑衣人道:“江湖上的朋友送给我这个浑号,那是他们看得起我。要是想知道我杨景修的刀法是不是真的这么快,只要找几个头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那人道:“我陆某人九华神剑成名江湖二十几年,‘半剑’的封号也不是我自己封的。只是近年来江湖上沸沸扬扬,都传说有一个人,他的刀法可以快到把对手砍死了,对手自己都还不知道。因之更有人将‘半剑’与‘快刀’相提并论。嘿嘿,我还道是武林中哪一个英雄少年,名门之后。今日一见,原来只不过是一个油腔滑调,乳臭未干的狂妄之徒。”
杨景修不为所动,说道:“您老说完了吗?如果光说不练的话,还请劳驾借光,我可没空在这里陪您嚼舌根。”
原来这姓陆的,正是当今无极门掌门,玄玑真人的师弟陆远道。一手九华剑法出神入化,亦向是以快着称。武林同道形容他出剑制敌之快,宛如剑未出鞘。意指只需一剑不到,便可取人性命,于是半剑之名不迳而走,也有人不称其名而直接叫他陆半剑的。到后来竟是知道他叫陆半剑的多,他的真名远道反倒少人知道了。
陆半剑成名已久,杨景修如何不知?尤其江湖传言,这陆半剑的性子更加急躁于他的快剑。自己今年不过三十来岁,竟与这位武林成名耆宿齐名,对方心里的不快,早已可想而知,今天又给他逮到这样的机会,免不了就要陷入拼个“快刀与半剑到底谁快”的宿命当中,而若自己当真是这么打算,那也不必刻意低调行事,让这几个小道士一路追着跑了。
但从陆半剑进门的那一刹那起,杨景修知道刀剑相向已势不可免,他也非那种委曲求全的人,于是他有意无意地装作目中无人,一来想激怒陆半剑,二来可以混淆对方对自己的估计。
陆半剑原本还真的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是谁,满以为自己亮出名号,对方虽不致吓个屁滚尿流,神态上最少也会恭敬些。没想到对方听到半剑两字没什么反应那还不要紧,居然还出言挑衅,不由怒气上冲,手按剑柄,便道:“你这般无理放肆,想来你的师父不善管束,今日便让陆某教教你,什么是对待长辈的礼数。”杨景修哈哈一笑,道:“想当我的师父,下辈子吧!”话没说完,只见眼前寒光闪动,他想都没想,连忙将架在肩上的单刀一侧,只听得“当”的一声,陆半剑还剑入鞘,看样子双方第一回合胜负未分。
那陆半剑脸上收回了初时对杨景修那一分鄙夷的眼色,轻轻说道:“小子,你这一刀挡得不错嘛!”杨景修虽然不敢再像先前那般吊儿啷当,却仍说道:“老头,您这四剑刺得也不赖啊!”说到四剑两字时,特别加重长音,以凸显半剑的名号。陆半剑不怒反笑,说道:“你要知道,我刚刚那四剑,只不过用了五成功力。哼,你是后生小辈,只要你肯乖乖认错赔罪,难道我还会以大欺小吗?”
杨景修心道:“这陆远道虽然傲慢自负,但他自恃身分,骗人的话,只怕说不出口,他说只用了五成功力,那便真是五成功力。刚才他连刺四剑,都刺中同一个地方,虽然前后有别,但声音便只一响,便宛如一剑一般,半剑之名,实在名不虚传。”他早已知道陆半剑不好惹,但他年轻气盛,体力正值巅峰,要他就这么退缩,却又办不到。那在一旁的永清听他这师叔的口气,竟然有意放过杨景修一马,忙道:“师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