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丁白云站在一旁,不知何时已执刀在手,见对方派出一个小兵来挑战父亲,不觉气愤填膺,骂道:“无知小辈,想要以小搏大,简直痴心妄想,本少爷在此,先让我陪你玩两招。”说罢,抡刀便要加入战团,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一个身影拦住去路,定睛一瞧,却是刚才独力排解和仪与徐家父子纠纷的甘俊之。
丁白云怒气未歇,道:“姓甘的,让开,你挡住我的路了!”甘俊之道:“丁兄稍安勿躁,打架可有打架的规矩。”丁白云怒火更盛,说道:“你们跑到我家里来闹事,又是什么规矩?再不让开,我连你一块打。”伸手便往甘俊之的肩头推去。甘俊之身子一侧,竟将配剑拔了出来。丁铃在一旁瞧见了,喊道:“哥哥小心!”她刚才瞧见甘俊之击退徐凤五的身手,深觉自己的哥哥颇有不如,怕他吃亏,当下不及细想,一个箭步,闪到甘俊之身后,作为腹背夹击之势。
甘俊之哈哈一笑,道:“丁家与那徐家,原是世交。”甘俊之与丁家本无嫌隙,只是他既然已经答应效忠宋廷,如此关节时刻,就不得做势不表态。丁白云怒道:“你说什么?”右手翻处,第一招“并步亮刀”同时使开,甘俊之长剑递出,刀剑相交,“当”地一声迸出一点火花。甘俊之见对方力道不俗,随口道:“好家夥,一起上吧!”丁白云道:“丁铃,你下去!”丁铃道:“哥!”丁白云道:“我叫你下去,听到没有!”丁铃见丁白云意气用事,只是道:“哥!”脚步并未移动。
与妹妹对话间,丁白云已与甘俊之拆上了六七招。其实甘俊之先前大败徐氏父子与和仪的手段高明,他当时也在一旁,岂有不知的道理。只是一来做儿子的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亲自动手打发一干小喽啰,二来是自从拜不成薛远方为师之后,心情大坏,追根究底,还都得怪这一批不速之客,不出手发泄发泄,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不料甘俊之为他们出头,丁白云明知不是对手,仍偏逞血气之勇,只想:他的年纪不过与自己相当,不过是拜对了师父,才能有这么一身好武艺,大不了跟他拚了。果然十来招一过,但觉甘俊之剑法越使越快,到后来眼花撩乱,简直瞧不清楚,隐约间听到几声娇叱,却是妹妹丁铃出手相助。
丁白云想出言阻止,却疲于奔命,全身汗如雨下,只想:“没想到我丁白云在这紧要关头,竟然还得要靠妹妹出手相助,才能活命。”他愈想愈不甘心,心烦意乱之际,使刀愈急,顿时破绽大开。甘俊之是何等人物,长剑一抖,直指破绽,总算他不愿在自己瞭解事实真相之前,伤了丁白云,这一剑去势虽急,功力却少了五成。
眼见这一剑便要刺中丁白云手腕,甘俊之忍不住叫道:“快撤刀!”丁白云见状,果真非撤刀不能解,但他钻入牛角尖,只存心与对手一拼,对甘俊之的警告置若罔闻。丁铃也瞧出厉害,急道:“哥哥!”伸掌向甘俊之背心拍去,使得是围魏救赵之计。但她与甘俊之功力相差太多,速度上根本来不及。
眼见甘俊之的剑尖就要刺中丁白云之际,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抢了过来,“当”地一声震开甘俊之的长剑。那甘俊之本便不欲伤了丁白云,一边顺势荡开长剑,反指丁铃,以化解她的追击,一边退步收势,以待来者。定眼一瞧,原来是丁允中左手持枪,倒转枪头替丁白云挡了这一剑。再看那范忠义的手上空空如也,想必丁允中手中的枪,便是夺自他的兵刃。
只听得丁允中冷冷一笑,用夺来的枪头指着范忠义,说道:“小子,我让了你有三十招了。”那范忠义毫不领情,说道:“老子不擅使枪,现在手空出来了,正好收拾你。”说罢身形一动,一对肉掌舞成一团黄光,便往丁允中身上招呼。
丁允中还了几招,果觉他的速度与威力跟刚刚若判两人,心想:“这人绝对不是一般的亲兵侍卫,他们既然有备而来,只怕像这样的高手,不只他一个。”他心分二用,往站在一旁的亲兵一个一个瞧将过去,果见其中有几个人神态自若,颇有几分江湖中人骄傲不羁的神气,甚至还有人不时露出冷冷的微笑,不自觉间,丁允中只感到手心渗出一丝冷汗。
丁允中心有旁鹜,顿时跟范忠义打得难分难解。这时高大人身旁的一个亲兵,眼见范忠义一时半刻也拾夺不下丁允中,便开口说道:“大人,我们今天既然是来捉拿钦犯,又何必跟这些人讲什么江湖规矩?我们怎么知道这丁老儿不是使用缓兵之计,故意与范忠义在这厅上打闹开来,好让下人掩护犯人从别的地方逃走?”
那高大人惊觉道:“若非张先生提点,我还差一点忘了。”转身下令,留在丁府外的大队人马,包围整个归云山庄,不得走漏任何一人。这回来拜寿的,仍留在这大厅上的其他众人听了,个个面面相觑,只怕惹祸上身。其中有几个胆子大的,便说道:“高大人,我们几个今天只是纯粹来给丁庄主拜寿的,与什么朝廷钦犯可没相干,您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高大人尚未答话,那姓张的已开口说道:“请大家尽管放心,只要今天各位两不相帮,只待此事一了,我保证各位毫发无伤。但在此之前,只好暂且委屈了!”话才说完,人群中闪出一个彪形大汉,扯着嗓子嚷道:“官字两个口,爱怎么说随你,但要是你们存心刁难丁庄主一家,我姓齐的须饶不了你。”那姓张的见说话这人身长八尺有余,体格魁梧,虎背熊腰,额高颧宽,粗眉大耳,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穿着打扮颇有草莽之气。
那姓张的说道:“这位是齐兄吗?大名如何称呼?”那姓齐的“嘿嘿”地一声,朗声说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齐大川就是我!要我像这班人一样,遇到事情就躲起来做缩头乌龟,连屁也不敢多放一个,要不了半个时辰,憋也憋死了。”人群中有人不服气,说道:“喂!齐老九!你要强出头只管请便,干什么把大家都扯进来?”更有人低声说道:“那你现在屁放完了没有……”话没说完,声音忽然断掉,想必是有人将他的嘴给捂了起来。
那齐大川听不出来后面那一句话是谁说的,不过前面那一句却听得清清楚楚,便把所有的怒气全往前面说话的那个人身上发,怒道:“邢小喜,听说你的飞刀百步穿杨,向无虚发。说什么……这个,嗯:‘关刀……羽为首,飞刀邢第一’来来来,老子偏不信邪,有种便下来跟老子比划比划!”那叫邢小喜的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飞刀,竟可与关羽的青龙偃月刀比拟,当真喜出望外,心想:“如果连齐老九这个老粗都知道我有这么个浑号,看样子我在淮西之地,还真的是混出名堂了!”当下说道:“齐兄若是知道厉害,那也不用比了,下回说话小心一点就是了。”
齐大川哈哈一笑,说道:“可惜呀,可惜……”邢小喜道:“可惜什么?”齐大川道:“可惜你的飞刀没法和人正面冲突,躲在背后放冷箭的功夫才是天下第一!”
话才说完,眼前两道寒光闪至,齐大川明知他会出手,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动手便动手,百忙中将身子一矮,两柄飞刀一左一右,从他的头顶发髻掠过,相去不过数寸,便在同时,眼前又是一道白光激射而至,直朝他的脸面迎来,其势已无法躲避,一咬牙,只得伸出右手去接。
那齐大川虽是荆湖镖局的总镳头,往来大江南北,水陆通吃,说出来也算得上是号人物,但他会的不外是抡刀使枪,泅水凿船这一类硬里子的武功,哪里懂得像暗器飞刀之类,需要使巧劲,捏准头的水磨功夫。只见他大手往前一抓,接着“嗤”地一声,飞刀直接划破他右肩的衣服,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
原来邢小喜打算让他当众出糗,刻意算准了方位,先发两刀诱他蹲下,第三刀看似往他脸上掷去,其实还差了三寸。他见齐大川果然捞了个空,当场大笑不已,戏谑道:“我就顺你的意,朝你正面射你,你瞧你这个样子……”话没说完,齐大川一声低吼,窜入人群当中,朝着邢小喜脸上就是一拳。那邢小喜除了飞刀的功夫了得之外,拳脚上倒高不出齐大山多少,双方登时打成一团。
人群中劝架的劝架,也有鼓譟呐喊的,乱成一团。那姓张的见状,不当一回事,只道:“那么我想在场的,除了这位齐兄之外,应该没有人反对在下刚刚的提议吧?”顿了一顿,见无人反应,便续道:“既然如此……”转头道:“刘兄、康兄,有劳了!”
只听得在一长声冷笑中,高大人身后左右分别闪出两道人影,迅猛无比地扑向丁家兄妹两人。丁允中大骇,急忙撇下范忠义,分身要去搭救。怎料那两人武功实在太高,只听得“嗯氨几声,丁家兄妹双双被擒。
丁允中见他们兄妹两人身上要穴被制,投鼠忌器,当即停步。范忠义见己方已经占了优势,浅浅一笑,退了下去。另一边齐大川与邢小喜的打斗,也早已经被众人拉开了。那姓刘的与姓康的押着丁家兄妹二人缓缓地退回姓张的身后,立刻就有几名亲兵接手,将刀枪架在他们的脖子上。现场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那姓张的干咳一声,说道:“丁庄主得罪了,我们原本可以不必撕破脸,如此大动干戈,实在大伤感情。无奈庄主执迷不悟,一意孤行,说不得我们只好以令郎与令嫒为质,只要庄主交出人来,张某虽然不才,但我担保不但两位毫发无伤,丁家南来北往的生意照做,归云山庄仍是淮西第一大庄。”
丁允中怫然道:“你的意思是说,要是我不肯乖乖合作,不但要伤了我两个宝贝儿女,而从此我丁家的生意也没得做了,说不定放一把火,要将我这不值钱的破庄院给烧了。是吧?”那姓张的讪讪一笑,道:“那倒也不至于。不过要真如此,我们只好请令郎令嫒一同上汴京去游玩,等过个十年半载,待到庄主哪一天想通了,自当毫发无伤,平平安安地送他们回来。”
丁允中心知他所言不虚,不过仍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说来说去,总是认定丁某窝藏朝廷钦犯。既是如此,更何待言?不如将我这把老骨头也一并带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要我交出人来,简直不知从何说起。”他见一双儿女被擒,态度软化下来,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希望有隙可乘,再伺机行事。
那姓张的见他如此顽固,念头一转,便道:“也许庄主真的不知此事,倒是张某鲁莽了。不过这么大的一个人走进了丁家,又不是小虫子、苍蝇飞进去,丁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总该有人看到或听到什么,也许有人瞒着老爷子偷偷的将她藏了起来也说不定。”忽然身子一转,欺身来到丁铃眼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喝道:“那个钦犯是名女子,说不定便是你负责安顿她,快说,你将人藏到哪而去了?”
丁铃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慑住了,但觉腕上一紧,一股寒冷之气顺着手腕、肘臂而上,霎时全身汗毛竖立,几欲冻僵。她大吃一惊,想用力挣脱之际,却不禁打了几个哆嗦,只说了几声:“我……我……”接着格格声响,却是上下排牙齿已忍不住打颤。
丁允中见情况不对,弯腰拾起丁白云落在地上的长刀,顺势便往那姓张的兜去,喝道:“放手!”姓张的侧身让过,丁允中一击不中,第二刀又至。他明知对方只须将手一拉,就可以利用自己的女儿来挡开攻势,所以出招毫不思索,只盼打得他措手不及。那姓张的大喝一声,一手仍然抓住丁铃,另一只手五指伸展,平平向前拍出。丁允中但觉寒气拂面,极冷之处,一口气差一点转不过来,大骇之余,急忙回刀自保,向后退了一步。
众宾客中有人忽然失声喊道:“啊!这是玄阴掌,你……你是川西鬼穀派的张苍松。你怎么……怎么可以打扮成这样……”张苍松见有人竟然识得他,还将他的武功名头、师承来历一并喊出,倒是吃了一惊。哈哈一笑,顺手将身上的亲兵衣甲褪去,露出原来的穿着,说道:“尊驾好眼力,张某久未涉足中原,没想到一动手还是马上被认出来了。倒不知尊驾高姓大名?”那出声的人道:“我?我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什么高姓大名,说出来笑掉人家的大牙……”张苍松见他不愿表露自己的身份,倒也不再追问,举手向身后一摆,说道:“这位刘兄……还有这位康兄,他们俩人也都是当今武林高手,尊驾何不也认他们一认?”
众人朝他手势方向望去,知他指的便是刚刚出手擒住丁家兄妹的那两人。只见站在左首的是一位年约四十的长脸汉子,双眉低垂,一付没精打采的样子,他听得张苍松言谈中将他扯上,只眯着眼睛冷冷一笑,并不答话。另一旁站着的一个小头锐面,两颊削瘦,眼神深沈的中年男子,却迫不及待地摇头说道:“张兄武功高强,武林中早负盛名,大家识得你也是应该,何必将小老儿给扯上,这不是让人难堪吗?”他说起话来语音声调颇为尖锐,听来甚是刺耳,虽有异于常人,但却又不像是故意装的。
话才说完,刚刚出言认出张苍松的那人又开口说道:“嗯,听你这声音,瞧你刚刚的身形手法,你是……你是陜北饿狼刘不信。那个长脸的……嗯,对了,你是马面煞星康永疑。”
那叫康永疑的长脸汉子“哦”地一声,声音充满了讶异。那名叫刘不信的眸中精光一闪,直摇头道:“居然……嘿,我不信,我不信……”众人见他一直摇头,心里都想:“这人的真名未必便叫‘不信’,不过他凡事摇头,口曰不信,便让人这样称呼了。”
张苍松见同伴的身份一一被揭穿,大为叹服,说道:“尊驾识人之能,当真广博,令人佩服。”过了半晌,竟无人答应。张苍松又叫唤了几声,人群之中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刚刚是谁说话。想不到那人不愿表明身份,竟然装聋作哑起来,混在众人之中,一时失去踪影。
甘俊之从那人第一次开口说话时,就已在一旁潜心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