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得起?”杨景修佯怒道:“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是谁说要武功相当才能拜把子?江湖上人人都说‘快刀半剑’,说我和陆道长的武功相当,难道我只能去找他结拜吗?”
汤光亭当然知道杨景修的意思,只是这事来得太突然,令他措手不及,难以置信而已。他早在山寨时就听老一辈的说过,行走江湖,最要紧的就是讲义气、守信用,否则任你武功盖世,一样会让人瞧不起。但要讲信义,总得要有个目标才行,要是有个结义兄弟,不但方便,风险又小,有时还能壮大声势。所以要行走江湖,那是非结拜兄弟不可的。
但要想结交到像杨景修这样的兄弟,那实在太难得了,汤光亭虽然一向厚脸皮惯了,此时却自惭形秽起来,嗫嚅道:“可是我这个……”杨景修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当为则为,痛痛快快。还是你为了我那日被人擒住,变成了狗熊,因此不愿意和我结拜?”汤光亭忙道:“绝无此事,大哥切勿多心!”
杨景修道:“那便是了。不用说你对我有恩,便是你这般人品,也值得我杨某为你两肋插刀。”汤光亭笑道:“既是如此,大哥,什么有恩没恩的事,此后休得再提,否则别怪兄弟翻脸无情。”
杨景修大喜。问到汤光亭的生辰。汤光亭笑道:“看也知道大哥年纪比我大多了。”杨景修道:“兄弟的生辰岂能不知?非问不可,非问不可。”互道生辰,杨景修大了汤光亭十三岁,于是汤光亭又叫了一声大哥。
杨景修道:“大家都还在赶路,此时此地要准备香烛香案,也太费时费事了,好在我们朋友相交,贵在真诚,也不必拘此小节。只要我们真心诚意,天地为鉴也就是了!”汤光亭却不愿意如此草率,不过两人才刚结拜,马上就不听大哥的话,那也太不成样了。便道:“大哥,这里虽无香案,但却有好酒。小弟不才,想敬大哥三杯!”杨景修笑道:“自当奉陪!”
回到位子上,汤光亭将与杨景修结拜的事情跟大家说了。林蓝瓶知道了以后,也代他欢喜,举杯共祝,而丁允中为了凑合热闹,跟着叫好,并立刻吩咐店家再上酒菜。至于丁白云与丁铃两人,因事不关己,脸上殊无喜恶反应。
莫高天将信将疑,直到汤杨两人对干三杯,彼此互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后,这才确信居然有人会跟一个,只会三脚猫把式的毛头小子结拜。心想:“这姓汤的要不是事先知道,我要收这臭小子当徒弟,就是脑筋有问题。嗯,他脑筋既然不灵光,刀法再好也有限。”不禁怀疑起江湖传言,但回头又想:“不过他既然看上我莫高天欣赏的人物,最起码证明了他的眼光倒是不差。跟陆老道齐名,将就着也还可以。”
酒过三巡,汤光亭忽道:“不知大哥与无极门究竟结下了什么梁子,以致他们全门上下,都想要抓你呢?小弟知道以后,也好替大哥担代担代。”杨景修道:“其实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不值一提。不过兄弟真有兴趣知道,做哥哥的便说上一说。”心想:“我这位义弟武艺平平,但是难得热血心肠,别让哪一天正巧让他碰上了,强要替我出头,那可就糟了。再说这里这么多旁人,真照实说,只怕节外生枝。”正欲捡一些无关紧要的说,忽然门外“碰”地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到地上,接着又走进了四个人。这四人与先前进来的三人彷彿认识,双方人马一照面,不禁都“咦”地一声,发出惊讶的声音。
杨景修见这酒馆忽然来了一群江湖人士,不由得闭上了嘴。
那四人的其中一人抢先说道:“敢问几位兄台,可是铁马帮的弟兄?”郭典起身道:“不错,在下姓郭,身旁这两位是我朱师兄与孙师弟。不知诸位有何见教?”那人脸上堆笑,作揖道:“原来是郭师兄,幸会,幸会!忘了老哥哥啦!我是卫正人呐,河朔刀枪会的教头,这些都是我们会里的兄弟。”余下三人纷纷拱手作礼,一一见过,朱虎更邀共坐,卫正人称谢,纷纷就坐。
那河朔刀枪会起源于五代初期,其时世局纷乱,盗贼蜂起,地方仕绅、有识之士,为了保卫村里平安,于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筹组了这样的一个练武组织。平日负责一般农作,空余闲暇便练武强身,时日一久,邻近乡里纷纷仿效,声势日渐壮大,有些甚至因此投军,成为当时朝廷民间的练兵场所,以及兵员的来源。
时至宋朝立国,但边境纷扰,战祸连结仍旧,河朔刀枪会更吸收了一些地方帮会,组织地方义民,俨然成为一大帮派。一时河朔地区武风大盛。宋朝重文轻武,外族夷狄纷扰不断,却是后来的事。
原本河朔刀枪会中所称的刀枪,本指多用于战阵当中地堂刀与马上枪,后来这些江湖帮会在陆续加入后,顺道也带入了些江湖武功,从此河朔刀枪会就更像一般的江湖帮会。会中地位最高的不设帮主,而称总教头,其下设刀枪教头各一名。这卫正人背上背了一把大刀,正是单刀教头,在会中地位甚高。
那卫正人一待众人坐定,随即开口说道:“刚刚我还以为看走眼了,原来果然便是郭兄。别来无恙?”郭典道:“没想到那日匆匆一别,屈指数来,已近一年有余,卫教头英姿风发,更胜当年,真是可喜可贺!”卫正人道:“哪里哪里。”各自吹捧对方,寒喧一番。
郭典道:“不知是什么风,竟能把教头吹到这里来?”卫正人道:“我在道上听到了消息,不只是我们,江湖上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帮会,这会儿都正往这儿来。我起先还不信呢,你看,这会儿不是跟你老兄碰上了吗?能有什么风?只怕郭兄为什么而来,我们便是怎么而来?”
朱虎听着皱起了眉头。他老成持重,在桌下伸手拉住郭典,示意他不可说出此行原由。郭典装做若无其事,续道:“真有此事?”卫正人道:“郭兄若是不信,现下也不忙求证,说不定再过一会儿,马上就会碰到其他人。店家!拿酒来!”
说也凑巧,他话一说完,忽然一阵马蹄声来到门外而止。接着有人声说道:“这儿便是镇上最大的饭馆了!咱们就选这里。”又一人说道:“兀那汉子!这是什么鬼东西啊?挡在大马路当间,这叫人家怎么走!”接着听到一个人呼呼喳喳斥喝了几句,另一人说道:“大师哥,这人口齿不清,别理他吧!”岂知那位大师哥忒地无聊,竟学起那人说话的样子,也叽哩刮啦地扯了几句。那人听了哇哇大叫,语调尖锐,虽然听不懂,却也知道在骂人。门外那几人听着,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卫正人听着不禁皱起眉头,侧身与身旁的同伴低声说道:“去看看!”郭典见状询问道:“那是你们的东西?”卫正人道:“没事的!”转头又道:“快去!”那人赶忙将面前的一杯水酒一干而尽,起身便欲出门,忽然门口出现四道人影,笑声未歇,便是刚才才乘马来到的那夥人。
汤光亭举目望去,只见这四人亦是一派相同服色,显是另一个帮会的人。心想这卫正人说得不错,果真这许多门派竟不约而同,齐往这镇上聚来。但见那四人一进门,陡然见到当中一张大桌子,坐满了七八个大汉,瞧着穿着打扮,俨然都是江湖人士,不禁都收起了笑脸,不待店小二招呼,自寻了另一张桌子坐下。其中一两个人,还探头探脑地往汤光亭这边瞧来。
丁允中与杨景修都是老江湖了,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对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留上了心。其他像汤光亭、丁白云等人,都觉得事情虽然有点奇怪,但也十分有趣,忍不住多瞧这些人几眼。只有莫高天仗着武艺高强,倒是真的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店里忽然来了这么多人,店家一时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多理刚才进来的这四人。四人等了一会儿,逐渐不耐烦起来,其中一个大胡子的大汉终于忍不住叫嚷道:“小二!小二!死到哪里去了,竟要老子等你这么久!”店小二听他言语不善,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手边工作跑到他跟前去招呼。
那大胡子大汉伸掌在桌上一拍,桌上的箸筒跳了起来,筷子哗啦散了一桌,喝道:“要等到老子开骂了你才肯出来,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店小二道歉连连,心下不住叫苦,怎么想也想不透,今天倒底是什么日子,居然这么巧,同时来了一堆这种脚色,当场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臂,免得因为招呼不周,无端惹来灾祸。
正自嗟叹之际,忽然耳后又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说道:“店家,切盘牛肉,炒几个小菜,还有,打斤酒来!”
那店小二一听又是客人上门,差一点没晕过去,回过头一看,只见门外走进一对男女。那男的年约三十来岁,长得是威武挺拔,虎背狼腰,眉宇之间颇有悍气;而那女的约有二十出头,容貌清新秀丽,尖尖的瓜子脸靠近右边的眼角旁,有一点黑痣,两颊各泛着一处小小的梨涡,皮肤白里透红,模样甜美可人,叫人见了,不免心生爱怜。两人头上都带了一顶豹纹毛毡圆帽。
店里的大桌子都给先进来的占了,那对男女便挑了一处位置较偏的小桌子坐下。汤光亭这时才瞧清楚,那个男的背上背了箭囊,上头有十数根羽箭。而那个女的生得一付怯生生的模样,背上却也背了个羊皮囊,从外观上倒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汤光亭见两人举止亲密,猜想两人必是一对情侣,或甚至是夫妻。忽见那女子笑靥如花,心里不由得思念起梅映雪来了。寻思:“眼前这女子相貌千中选一,模样已是很美的了,但比起我那阿雪来,只怕颇有不及。不过这位女子看人的神气,很有些狡狯的味道,若比娇艳狐媚,阿雪恐怕就不如了。”旋即又想:“唉,我现在还有心情想这些,待会儿一进千药门,若是万小丹还是冯云岳,一上来便撕破脸,大家明刀明枪,有莫前辈和杨大哥罩着我,那也不用怕。最怕他们两个表面上不动声色,还是躲在一旁,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到时我连杨大哥也害了,这可怎么办?
“这整件事情说出来太过耸动,简直匪夷所思,丁庄主跟我也没交情,莫前辈看样子跟万回春还是旧识,若是跟他们说,他们必会去找万回春。我看还是我找个时间,私底下偷偷地跟杨大哥讲,他是我结义兄弟,想必会相信我才是,就算他不全然相信,心里也有了防备。对,就是这个主意!”
他心里自问自答,好不容易打定主意,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中又不禁叫道:“哎呀!不行!这件事又牵扯到阿雪,他一定会问:‘我这个弟妹,现在何处?’老实跟他说,又不太方便。瞒着他胡说几句,可又显得我不够义气。”两难之际,脑海中自然浮现出那天为梅映雪褪去衣衫的情景,心中一热,想道:“可不知她现在究竟怎么了?”
汤光亭宛如灵魂出窍似的,一阵胡思乱想,良久良久,忽听得彷彿有兵刃相斫的声音,才逐渐回过神来,见同桌众人,人人的双眼都往门口得方向直瞧,正想问一句:“瞧什么热闹?”嘴巴一张,喉头咕哝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来。
这下可把他给吓坏了。说话吃饭,这等简单的事,居然也有不灵光的时候发生。他咽了咽口水,准备重新再来,可是这一次更惨,那感觉就好像嘴巴已经从自己的脸上消失,就连张口也张不了。
汤光亭不由得全身一震,忽地整个额上冷汗直流,状如雨下。他想要站起身来,弄出一点声响求救,偏偏这时他全身上下,包括头颈四肢都早已经不听使唤,就好像被人用了“定身法”定住一样,他自己觉得有些滑稽,但这当儿当然是笑不出来的。
很快的,一种莫名其妙的麻痒感觉,逐渐地从他的双手拇指开始,顺着腕肘而上,一直麻到上臂、肩窝,接着绕过后颈,往下沿着肺还有胃,最后来到下腹部为止。刚开始,这份麻痒还只是像只小蝼蚁一样,在那里钻进钻出,爬来爬去的。可是不一会儿的功夫,这只小蝼蚁居然呼朋引伴,然后一传十,十变百,百成千,千而万。汤光亭只觉得这一群蚂蚁摇身一变,成了一只一只的蜈蚣,不但肆无忌惮地攀爬流窜,还张口囓咬,痛得他几乎快晕了过去。
额头上的汗水仍不断地往下流,流进了他的眼睛。原本坐在他眼前的杨景修与莫高天等人,忽然一下子都不见了。极目所见,全是五彩缤纷的花朵,倾耳所闻,皆是淙淙流水声响。身如凭空飞腾,又似凌虚坠落,汤光亭但觉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茫茫渺渺,幻象丛生,端的无比难受,却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普天之下所有修习内功者最怕碰到的一件事:“走火入魔”。
原来依天道顺行,人身心肾自然能生真元之气,以维持身体日常操作。此气又分阴阳,肾水之气为阴,气中有真一之水,名曰阴虎;而心火生液,液中有正阳之气,名曰阳龙。阴阳交媾而化黄芽,黄芽就而分铅汞,衍生万物,有生有死,此乃生生不息的造化之道。然而修习内功,乃是逆天而行,以求重返本元,常往永生。所以既然内功的修练是逆天之举,练功之时,便会有许多的障碍与难关,练功之人将其称之为“魔难”。
魔难是内十魔,外九难的统称,通常外难属于技术问题,在客观环境容许之下,比较容易克服。而内魔却是一种幻象,不着边际的东西,笔墨难描,更因个人境遇修为的不同,所见所闻也就有所差异。而一但遭逢内魔,若不能马上收慑心神,导气归元,轻者功亏一篑,白费心血,重则四肢瘫痪,一命呜呼。这便是俗称的走火入魔。
不过按理,以上所说的走火入魔的情况,都是在以修习者本身的内功已有相当根基为前提下,才有可能发生的。汤光亭只练了两年外家拳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走火入魔。这其中原由,说来太过巧合,简直有一点匪夷所思,亦是十分凶险,但人说无巧不成书,却不是说刻意要写成如此离奇,而实在是因为事有凑巧,而这样的事才会流传下来。
原来那时汤光亭在千药门身中四种剧毒,虽因四种毒物相互牵制,才令他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