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间,一行人已顺着溪涧进到谷中。汤光亭向前望去,只见不药亭前或坐或站,聚集了二三十人。人群前几名千药门弟子伸手拦着,不让他们继续往前移动。人群中虽有几人趁乱鼓譟,却没有人敢有什么无礼之举。
更向前行,已经大约可以听清楚说话的内容。只听得人群中一人道:“姑娘别看我们都是粗人,江湖规矩我们可是懂的。我们此番前来,只是有事求见贵门的梅姑娘,请她老人家高抬贵手,救我们一救。”不料另有人说道:“你见过梅姑娘吗?怎么知道她是老人家?我说梅姑娘正当青春貌美,可是千金之体,怎么有这个闲功夫去理你这个糟老头?姑娘别听他瞎说,若是梅姑娘不方便见我们也不打紧,只要千药门里哪一位师兄师姊肯出来帮帮我们,我们也是同样感激。”只见站在当前的一名黄衫女子频频摇头,只不断说道:“不敢欺瞒各位,我们梅师姊确实不在谷里。”
众人好说歹说,那名黄衫女子只重复说着“我们梅师姊确实不在谷里”等等类似的话。人群中闪出一个葛衣汉子,手里拿着一封红帖,说道:“既然梅姑娘不在谷中,但不知万门主在否?我这里有拜帖一封,乃是丐帮杜帮主的亲笔,还望姑娘代呈万掌门。”大夥儿听了,都想:“咱们哀求了半天,这来硬的不成,而看样子软的又不吃,怎么就没想到要恭恭敬敬地写个拜帖呢?”有人更想:“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这人是谁?难道这次丐帮也有事?”
一名千药门弟子接过拜帖,黄衫少女只拿来一瞧,便随手让人拿了下去。说道:“掌门不巧也不在谷中。”此语一出,众皆哗然。
那葛衣汉子道:“姑娘这也不在,那个也不在,千药门里到底还有谁在?难道连一个做主的也没有吗?”黄衫女子忸怩道:“这……这我,眼下就只有我了……大家有什么事吗?”葛衣汉子见她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能有什么能耐?“氨地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了起来,面对这样的结果,一时都没有了主意。卫正人稍后来到,终于也耐不住性子,走出人群,大声向众人说道:“请各位英雄静一静,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一句话。”声若洪钟,远远地传了出去。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武林中的一些小帮派,小脚色。千药门在江湖中名声甚响,这些人多数抱着宁愿吃点闷亏,也不愿有所得罪的心态,这时见有人出头,正是求之不得,便都安静下来。只剩几个嘴硬的好事份子,兀自谈论不休,不过音量却也压得小了。
此时人群渐渐合拢,卫正人接着说道:“小弟今日来此的目的,跟大家都一样,只是我们各来各的,各打各的主意,像一盘散沙一般。这万回春一躲起来,大家夥儿就全都成了没头苍蝇,什么事也做不了。我知道各位的顾忌,但要是他就这么躲上个一年半载,存心做个缩头乌龟,难道大家就住在这里跟他干耗吗?”他停顿下来等待大家回答,不料过了半晌都没人搭腔。那郭典怕他尴尬,接口问道:“那依你说,便该如何?”
卫正人道:“在场的各位英雄,有的相互认识,有的不认识,我希望大家各报自己的门派姓名。大家既要团结一心,彼此不认识,总不是个道理。在下河朔刀枪会卫正人。”说罢右手一抬。郭典会意,便即拱手,说道:“久仰卫教头大名。在下铁马帮郭典。”。
既然有人带头,众人也就纷纷跟着报出姓名。一个一个挨将过去,有的只说他是“某某派的某某某”,有的却加油添醋,非得自吹自擂一番,才肯罢休。卫正人见来的果然都是一些小脚色,越听不禁心头越凉,直到听得有人说道:“在下寿春归云山庄丁允中。”众人都不禁一声轻呼。
卫正人喜形于色,说道:“久仰丁庄主大名,今日得见,幸如何之。”丁允中道:“河朔刀枪会威镇河朔,卫教头武艺卓绝,乃国之栋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心想:“你若知道归云山庄早给官府挑了,只怕后悔今日见到我。”各自又谦逊几句。丁白云、丁铃接着依次自我介绍下去。
那莫高天自恃身分不愿开口,身旁的杨景修也觉得无此必要,就跳过由汤光亭与林蓝瓶接口。那汤光亭与林蓝瓶在江湖上没没无闻,又无武功门派,都只各报了姓名就算了事。卫正人此时才注意到少了一个人,只不过他心想丁允中是何等人物,这些人既与他一同前来,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折腾了一阵,好不容易让在场的四五十人,最少都报过了自己的姓名。卫正人当仁不让,自忖以他的才能见识,众人无人能及,纵以丁允中而论,不过也是半斤八两。于是登高一呼,便道:“众位英雄,咱们今天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地方,为的不过是来求千药门放我们一条生路走,顺便请万掌门给我们大家夥儿一个交代。没想到万掌门自己躲起来不说,还将儿子徒儿也藏了起来,真是令人好生失望。”
人群中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卫教头可别误会,老夫此行前来,可没说要兴师问罪。”当下便有人附和道:“是啊,办完了事,大家走人,人家干嘛给你交代?”卫正人道:“泰山常老爷子,我们既前来求药,我知道大家的顾忌,但是没人发现事有奚跷,原因不单纯吗?”那姓常的老人道:“倒要请教。”
卫正人道:“常老爷子,请问你打哪而来?又花了几天时间到这里?”那姓常的老人呵呵一笑,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我自打泰山来,来到这里,说慢不慢,整整三天。”卫正人笑道:“常老爷子老当益壮,这样的脚程,不输给少年人,算是十分快的了。”转头过去问唐氏三兄弟,道:“同样一个问题,请教唐兄?”那唐氏兄弟里的大哥唐天说道:“我们兄弟打常熟来,除了睡觉吃饭,就是赶路,来到这里,只花了两天。”
卫正人又问了几人,仔细谈论比照之后,众人这才发现,说也奇怪,原来这住得远的人,早几天前就出发了,而住得近的,有的是昨天才遇到这样的事情,连忙动身赶路,也是今天到达。
众人这时面面相觑,心中已然明白,世事绝无如此巧法,定是有人在其中刻意安排。这人设计将江湖上大大小小几个帮会的人马齐聚于此,不知是何用意?是敌是友,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
众人此时都将目光集中在眼前的那位黄衫女子身上,虽然她仍是扼住道路要冲,不让众人逾越雷池一步。但见她脸上稚气未脱,神色颇为不安,实在不像是此番谋事之人。
一时之间,大家更是没了主意,都想听听卫正人对此有何解释。那卫正人此时更想:“还好我设想周到,带了火药前来,否则跟这班凡夫俗子的下场,也没什么不同。”
那丁允中原以为这些人是共谋而来,一心想为万回春分担分担。不料却是这种诡异的情况,饶是他自认见多识广,一时也不能了解其中缘由,更何况眼前不见了万回春,就是想帮忙也无从下手。而莫高天与杨景修也是打定主意静观其变,更不用说汤光亭与林蓝瓶了。
第八回 人算天算
那卫正人把众人唬得一楞一楞的,便顺理成章地,俨然以带头大哥自居。只见他转过身去,与那黄衫女子道:“还没请教这位师姊贵姓?”那黄衫女子道:“小女子姓方。”卫正人道:“原来是方师姊。”黄衫女子道:“不敢。”卫正人道:“适才方师姊已然听到我们这群人的情况了吧?”黄衫女子道:“听是听到了,不过实在……实在古怪得很……”卫正人道:“我们是当事人,内心的疑惑的恐惧,只怕百倍于方师姊。”黄衫女子道:“那是。”卫正人接着道:“不过刚才方师姊也说了,此时此间,这千药门里的一切,都由方师姊做主,是不是?”那黄衫女子脸上一红,又出现了刚才忸怩的神情,道:“不过我实在这个……是,是,没错……”众人听她回答得怪里怪气,简直是一头雾水,什么“不过”,又接着“没错”,但是卫正人不管那么多,只说道:“既然如此,那只好着落在方师姊身上,为大家解决。”那黄衫女子支吾道:“只要大家肯待在这个地方,不要硬闯进去,一切都有得商量。”
那卫正人抬头一看,黄衫女子就挡在“不药亭”之前。按千药门的规矩,求医者必须越过不药亭,才算进入千药门里,也才算是千药门的病人。所以黄衫女子此举,似乎别有用心。
黄衫女子瞧他的神色有异,便道:“卫教头不必多疑。屋内狭小,穿廊楼阁九曲十拐,你们这么多人进去,一来不能到处走动,彼此挨着不舒服,也不好休息,二来要是有人粗手粗脚弄坏了东西,不知要何人担待。”卫正人微微一笑,算是同意她的看法。
早有千药门里的男弟子,在不药亭面前一旁的土坡上,搭起了草棚。板凳长椅数目不够,倒有一半的人席地而坐。其余的女弟子也没闲着,烧开了一锅茶水,一壶一壶地往棚子里送。
稍事休憩。卫正人复道:“便请众位英雄轮流上来,将各自的遭遇问题,请教这位方师姊。”朱虎道:“让我先来!”闪身穿出人群,来到黄衫女子面前。黄衫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道:“不知有何见教?”
朱虎道:“我铁马帮江副帮主,四天前与朋友在酒楼喝酒,莫名其妙遭到歹人暗算,全身发青,四肢僵直,至今昏迷不醒,口中呓语不断。那下手之人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此人身中蠍尾针剧毒,七日毙命,天下惟千药门可解’等字句。不但这样,为怕我们不认得路,字条上还特地画了地图。我铁马帮地处陜北,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三日当可到达,但若是驮了江副帮主,路上只怕有什么闪失,所以帮主派了我们三个来此求药。还望方师姊高抬贵手,救我们副帮主一救。”
那黄衫女子略一沉吟,口中说道:“原来你们是来求医的……”朱虎道:“今日之前,我们实在不知竟有这么多人跟我们有一样遭遇。”身手入怀,掏出一张纸笺,续道:“那字条在此。”黄衫女子见纸张满是摺痕,显然数经人手,而且字迹工整,不像是临时编造出来的。
一个老仆搬来桌椅,让黄衫女子在不药亭中就坐,就好像江湖郎中摆摊给人看病一样。那黄衫女子低头沉思半晌,忽然抬头说道:“我有一事不明。”朱虎一楞,道:“什么?”
黄衫女子道:“依你说,贵帮的副帮主是与朋友喝酒时遇到攻击,那他的朋友呢?也中毒了吗?”朱虎迟疑了一下,说道:“没听他提起……”黄衫女子又问道:“江副帮主除了中毒之外,可受了其他内伤?”朱虎道道:“就只中了毒……这要紧吗?”
黄衫女子道:“这‘蠍尾针’是源自回疆的一种暗器,数十年前传到中原武林时,虽然经过了改良,但是发针的手法却是大同小异。它顾名思义,发暗器者如同蠍子一般,是面对受害者的,也就是说贵帮江副帮主不是背后遭人暗算,而是面对面交手不敌受伤。我听江湖传说,江副帮主惯用的兵器是籐盾与弯刀,在马队当中攻击敌手相当好用,防守也相当严密,在武林中算是一把好手。”
顿了一顿,又道:“这人与江副帮主正面交锋,而他的武功若伤不了江副帮主,那么实在不可能正大光明地以蠍尾针突破更为严密的防守,所以依我看来,这中了蠍尾针毒的,应该是贵帮的王帮主吧?”
朱虎大吃一惊,不知怎么接口,一旁孙均少见世面,更是惊呼出声。众人见这二人神态,已知黄衫女子所言不虚。有人更想:“这铁马帮帮主王传家是出了明的死要面子,这回中了蠍尾针命在旦夕,竟然还是派了三个弟子出来掩人耳目。”那郭典见众人脸上反应,知道此事再也隐瞒不祝便道:“方师姊神通广大,令人佩服,这是原不该欺瞒,只是家师交代如此,还望海涵。”
黄衫女子道:“非是我要说穿此事。只是千药门问诊用药,除了切对症状之外,这天候节令、寒暑湿燥还有病人的高矮胖瘦、男女年龄,也都会影响到药中君臣搭配。三位师兄远道辛劳,若是药方下得不够准确,一来一往之间,王帮主的性命纵能保住,武功也难复旧观。”
郭典道:“方师姊说得是。和着也是老天保佑,叫师姊瞧出端倪,否则我们师兄弟三个,几乎误了大事。”黄衫女子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要瞧出此事并不难,这中毒的既然很可能不是贵帮副帮主,还能劳动三位大弟子一起出动的,贵帮也剩没几人了。恰好贵帮王帮主使的是一对镔铁短枪,武功虽较副帮主为高,但防守上就颇为不及了。而你们的大师兄是王帮主的儿子,这回之所以没来,是因为他要防着几个二娘生的儿子趁机谋夺家产。而如果中毒是你们的大师兄,这回赶到这里的,便应该是他那心急如焚的老子了!”
话没说完,众人早已交头接耳,发出阵阵惊叹。朱虎与郭典等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拜道:“还请方师姊救我们师父一救。”自有老仆在一旁磨好了墨,伺候纸笔。那黄衫女子毫不思索,三两下工夫援笔写就,将药方递给朱虎。那朱虎有点不太相信这事情竟然这么容易解决,一时看着纸上未干的墨渍发楞。
黄衫女子道:“朱兄自可回到陜北,另找药铺抓药。不过要是不嫌弃的话,在我们千药门里,不论是虫蛇矿兽,还是四时本草,凡天生自有,一应俱全。朱兄大可不必舍近求远。”怕他犹豫不能决,又补上一句:“我开的药引子,一般药铺并不常见,还是让我们帮你抓好较为稳当。”
郭典听了再无犹豫,忙道:“有劳了!”一名童子从黄衫女子身后走出来,接过朱虎的药方子,领着朱虎而去。孙均道:“郭师兄,我们这也走了吗?”郭典看了卫正人一眼,低声道:“既然没事,那还不走。”当下头也不回地去了。
众人见铁马帮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难题,人人内心都受到了鼓舞,个个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