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胶’中的剧毒腐蚀成一摊烂泥……唉,那可连白骨精都不如啦。”
楚易怒极,知道她所言非虚,但却又偏偏无可奈何。到了这一刻,才知道什么叫“束手待毙”的滋味。
狂风呼啸,雪花渐渐变得小了,零落飞舞。
李思思从鸟背上飘然跃下,拔出嵌在地底的紫微星盘,怔怔不语,眼圈一红,一颗泪珠滴落星盘上,蚊吟似地呢喃道:“七哥……”声音哽咽,难以成言。
楚易心念微动:“这妖女对李玄情深一往,我若将她激怒,诱她现在便来杀我,或许便能找到机会,乘隙逃脱反击。纵然希望渺茫,总胜于这般束手待毙。”
当下故意哈哈笑道:“妖女,你七哥便是被我用这紫微星盘杀死的。我先剁了他双手,又剁了他双脚,而后挖出了他的五脏六腑……”
“住口!”
李思思娇叱一声,森然喝道:“我七哥修为已臻散仙之境,如果不是你用什么卑鄙无耻的偷袭手段,怎么可能杀得死他?”
朱雀怪吼一声,阔步上前,双翼齐拍,气浪排山倒海,顿时又将巨灵石往下压了半尺。
楚易此时背部已然陷入地底,双耳也已灌入了些泥沙,强聚真气,哈哈大笑道:“使出卑鄙无耻偷袭手段的,恰恰是你的七哥吧?不过你说得也是,若不是因为李玄那老贼对萧太真痴心不改,念念不忘,又怎会分神被我打败?”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知道李思思对李玄与萧太真之间的关系颇为嫉妒,因此故意又用这来激她。
“你胡说!”李思思俏脸涨红,胸脯急剧起伏,果然气怒至极,冷笑道:“我七哥对那萧妖女从没半分真心,他心底喜欢的只有我!”
楚易狂笑道:“哦?是吗?你若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李玄老贼临死之时,痛哭流涕,只苦苦央求我饶了萧太真,却半句也没提起你!在他心底,你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妹妹而已。”
李思思微微一颤,脸色倏地雪白,又忽然变成奇异的嫣红,怔怔地凝视着手中的紫微星盘,妙目中尽是凄楚欲绝的神色。
楚易心中一阵刺痛,竟又莫名地涌起怜惜之意,但旋即铁起心肠,继续滔滔不绝地挖苦离间,尽力将她激怒。
听了片刻,李思思突然格格大笑起来,秋波流转,凝视着楚易,柔声道:“楚公子,你可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露馅的吗?”
楚易一怔,对此也颇为好奇,当下冷笑不语。
李思思嫣然一笑,淡淡道:“就在我们初次见面时,在我的马车里。”
楚易大凛,想起当时的旖旎情景,脸上又是一烫,忍不住道:“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李思思微笑道:“你形貌、语气全都惟妙惟肖,甚至就连亲吻、爱抚的手段都丝毫不差。换了旁人,自然半点也瞧不出来。但是我……天底下也只有我才知道,你绝不是我的七哥。”
妙目中泪光滢然,嘴角的笑意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凄凉哀婉,淡淡地道:“你说得没错,在他的心底,我始终不过是一个不值得一提的妹妹而已。他对待我,绝不会像你这般柔情蜜意。”
楚易一愣,满嘴发苦,这可真叫弄巧成拙了。
李思思又叹了口气,微笑道:“楚公子,这几日你待我温柔体贴,真让我像是做梦一般。我知道你绝不会是我七哥,但我又多么希望你真是我七哥啊。如果我七哥待我,也能像你这般……不,哪怕只有一分、半分,我就算是做不成神仙,和他生生世世万劫不复,也心甘情愿。”
话语平淡轻柔,却像是无比的苦痛伤心。
雪花飘然落下,粘在她凄婉的笑靥上,迅疾融化成一道水线,和她眼眶中涌出的泪水混在一起,滑过脸颊,滴落在地,却像滴入了楚易的心底。
突然之间,楚易对她的恨怒竟又奇异地消减了,呼吸窒堵,心中荡漾开冰凉,酸楚的感觉,难以言喻。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李思思格格一笑,脸上忽然红晕泛起,道:“楚公子,横竖你快要死啦,这些话我憋在心底二十多年了,谁也不能说,好生难受,不如今夜就对着你说个痛快吧。”
楚易心中大跳,一则对她与李玄的往事也颇为好奇,二来唯有将她拖住,伺机激怒,才有可能逃脱。当下“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思思默念法诀,轻轻抖了抖玉衡剑,红光怒爆,将朱雀重新封印其中。
李思思而后走到楚易身边,坐了下来,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眼圈又是一红,叹了口气,道:“楚公子,你的变化之术真是高明。不知道你的真容是什么模样?能让我瞧瞧吗?”
楚易对这妖女原本又爱又恨,见她流泪之后,心中已自大软,再听她这般软语央求,更难拒绝。当下运气变化,恢复了自己的容貌。
李思思妙目凝视,脸上忽地一红,轻声道:“原来你也长得这般俊俏。那我心底总算好过些啦……”嫣然一笑,别过头去。
楚易心中又是一阵剧跳,但想到自己被这妖女害得如此之惨,居然还恨她不起,对自己又大感恼恨,皱眉喝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有屁就放,没屁滚蛋!”
李思思扑哧一笑,柔声道:“楚公子,你如果早对我这种态度,我只怕就瞧不出你是冒牌的七哥啦。”
顿了顿,悠然道:“我生在皇室,兄弟姐妹数十人,彼此之间虽然极为客气,也常常在一起玩耍,但暗地里却是勾心斗角,恨不得将对方置之死地。我自幼长得美貌,年纪又小,极受父皇宠爱,那些哥哥为了让我在父皇面前替他们美言,都争着来巴结我。其他姐妹见了,自然说不出的嫉妒。”
楚易乃是独子,自小瞧着别家兄弟一道玩耍,就十分欣羡,心想:“骨肉兄弟,原本是至亲之人,但身在帝王家,利益驱使,竟变得这般势利虚伪,未免太也可悲。”
这些日子他身居高位,对荣华富贵不但没有依恋,反倒看作过眼云烟,此刻听她这般说来,更觉得权柄利欲害人不浅,还是啸傲山林来得逍遥自在。
李思思道:“我十一岁那年,母妃病死,父皇大受打击,对我的宠溺也随之渐渐减淡了。哥哥们也转而对我日益冷淡,不理不睬。那些从前妒恨我的姐妹,更是乘机百般羞辱欺负我,就连宫中的太监、侍女,也敢给我脸色看。患难见真情,那时我才发觉,原来真正待我好的,也只有现在的皇帝哥哥和七哥而已。”
楚易忍不住冷笑道:“你不是说你七哥对你极为粗暴吗?怎么又待你好了?”
李思思微微一笑,柔声道:“他对我粗暴,那是后来的事情。但当时却一直疼我爱我,极为呵护。如果不是他在一旁保护,我早被那些亲姐妹害死啦,哪能活到今日?”
此时寒风鼓舞,空中的彤云已经渐渐收散,露出一角湛蓝的夜空。
李思思仰起着头,目光温柔,凝视着天上滚滚奔卷的流云,仿佛逐渐沉浸入从前的回忆里,低声道:“那时我十一岁,七哥十六岁。他喜欢骑射,常常带着我去郊外打猎。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天蓝如海,每天都像是艳阳天……
“我坐在他的马上,被他抱在怀里,迎风驰骋。凉风里带着草木、泥土和阳光的香气,还有他身上独特的气息,暖暖痒痒地,直钻入我心底。那种幸福而温暖的气味,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
“每一次,当他弯弓射箭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英俊得让我眩晕,常常连气也喘不过来。我软绵绵地靠在他的宽厚的胸膛里,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好像自己就像那只兔子,在林子里左突右窜,却注定逃不离他的箭羽……”
楚易眼下虽变得极为风流,但毕竟自小读惯了圣贤书,听她这般毫无羞意地诉说对自己兄长的乱伦情意,不由脸上烧烫,眉头一扬,欲言又止。
李思思叹了口气,柔声道:“其实从那时候起,我就爱上了自己的哥哥。只是那时我太小,还不明白这种感情与兄妹之情的差异,而他也毫不知晓。唉,小女孩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到呢?直到有一天,我跑去他府里玩耍,无意中瞧见他抱着个丫鬟在房中轻薄,霎时之间,我的心像是被尖刀刺扎,疼得不能呼吸。那一刻,我忽然鲜明地意识到,我不能容忍让别的任何女人碰触他!他是我的,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就像我只属于他一样……
“于是我哭着跑进屋,对着那丫鬟拳打脚踢,把她赶了出去。他却以为我是因为没人陪着玩耍,才闹得小孩脾气,于是笑嘻嘻地哄我,逗我破涕为笑。
“但从那以后,我却对那丫鬟嫉恨在心,总是找她的茬儿,想方设法地羞辱她,又在七哥面前造谣中伤,说瞧见她和家丁苟合,终于惹得七哥勃然大怒,逼得她跳井自杀。”
“什么?”楚易又惊又怒,登时涌起厌憎之意,冷笑道,“妖女果然便是妖女,年纪小小,居然便如此狠毒!”
李思思嫣然一笑,淡淡道:“楚公子,对于感情,普天下的女人都是这般心胸狭窄,这和年纪大小、狠毒与否,可没有多大关系。”
李思思顿了顿,又道:“但我很快便发觉,七哥英俊潇洒,又是少年英武的王爷,长安城中,也不知道有多少贵族女子想要投怀送抱,区区一个丫鬟,又算得什么?
“那年乐游原春游的时候,我瞧着他依红偎翠,和那些轻浮女子谈情调笑,心中痛如刀绞,恨不能就这么死了。在那山丘上,阳光下,看着那些欢笑的人群,我突然觉得如此孤单和害怕。我最爱的那个人,离我原来竟是这么远。这个世界,仿佛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眼圈一红,低声道:“那时,我终于明白自己喜欢上了七哥,而这种喜欢,今生今世再也不能更移。
“这种感情埋在我的心底,像野火一样燃烧着,如此狂猛炽烈,让我恐惧、痛苦却又甜蜜。我知道自己就站在深渊的边缘,一个失足,便是万劫不复的沉沦。但我却无法自拔,越陷越深……
“从那时开始,我变得害怕见他,但一天见不着他,又像丢了魂似的,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想,拼命地让丫鬟去打探他的消息。听说他提及我,心里便说不出的欢喜,听说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便疼得恨不能用针来扎自己。
“但他毫无所察,依旧常常带我去玩耍,依旧抱着我,骑在他的马上,驰骋在蓝天草地,却不知道怀中的那个女孩,心中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他的身影,他的喜怒哀乐,便是她的阴晴云雨……”
楚易听到这里,心中不由既酸且怒,冷笑道:“即便他不是你的亲哥哥,也是个卑鄙无耻、野心勃勃的小人,真不知你喜欢他什么?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李思思眉尖一蹙,杀机大作,但凝视了他片刻,那怒意又渐渐地消散开来,格格一笑,道:“楚公子,你想速求一死,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李思思眉尖一挑,又道:“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自私自利,又有什么善恶标准,不是源于自身利益?譬如蝗虫与蚕都以植物为生,前者被称为害虫,不过是因为没有像蚕一样,为人们带来利益罢了……
“顺我者即善,逆我者即恶。在你眼中,我七哥他或许是个不择手段的恶人,但在我眼中,却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强了千百倍!”
楚易虽觉她强词夺理,但被她这般一噎,想起张思道等人的嘴脸,一时也答不出话来,冷笑不语。
李思思微微一笑,又继续说道:“就这么过了两年,我也长大了,出落得像个大姑娘啦。七哥似是觉得男女有别,渐渐地也不带我出去玩儿了,就连和我说话,也变得客气起来。
“我以为他和我生疏了,心里又是难过,又是赌气,在他面前,索性装出冷漠孤傲的样子,不理不睬。
“偶尔在宴会上遇见他,我也装作对他视若不见,但却透过眼角,悄悄地观察着他的一言一行。瞧着他和别的女子眉眼传情,耳语微笑,我的心都像是要碎了,却仍要强颜欢笑,装作毫不在乎。
“不知道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还是为了和他争一口气,我也开始故意在他的面前,和其他男子打情骂俏,只要撞见他看我的古怪眼神,我的心里便说不出的快意,但那快意之中又带着莫名的酸楚和失落。
“恰好那段时间,四哥、九哥对我的态度忽然变得极为热情,终日大献殷勤,我便常常和他们在一起玩儿。
“渐渐地,和七哥见面越来越少,他连宴会也极少去了,像是故意要躲开我一般。我和他之间像是忽然垒起了无形的隔阂,但心底里对他的惦念却越来越加炽热,像烈火一样地煎熬着我,日日夜夜……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起来,凄然道:“那时我多么恨他啊,只要他给我哪怕一个温暖如从前的微笑,我都会立即崩溃所有的伪装,放弃所有的骄傲,将我自己赤裸裸地,像羔羊一样地献祭给他。然而他没有。他像是突然忘记了我,忘记了从前的一切,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我的世界里退了出去。”
楚易原想乘隙冷嘲热讽,激怒于她,但看着她凄婉哀伤的脸颜,到了嘴边的话又每每滑落肚中。不知何以,又想起了萧太真来,心中暗叹:“情之一字,害人匪浅。天下苦情女子,又何独她们?”
李思思嘴角忽然泛起一丝苦涩而酸楚的笑意,柔声道:“但老天的心思便是这般奇怪,有时你以为山穷水尽、几近绝望的时候,它却偏偏将机会送到了你的眼前。那天,四哥和九哥说要带我去打猎,我百无聊赖,又想起从前和七哥一起游猎的美妙光景,就一口答应了。
“那日春暖花开,风和日丽,我和四哥、九哥一齐骑马驰骋,到了终南山下。但看着一路美景,虽有两个哥哥百般逗弄,我却始终闷闷不乐,心底里一直在想着某年某月,我曾和七哥在这里做过些什么。那里的一树一花、一山一石都仿佛化作了他的身影、他的笑容,让我疼得无法呼吸。
“我越来越难过,突然心想,罢了罢了,他讥笑我也罢,唾弃我也罢,我现在就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我要告诉他当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我要告诉他,在这个冷漠而孤独的世界上,只有他是我唯一的倚靠,我愿意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放弃所有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灵魂……”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