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汉紧紧搓着手,不知所措。
生命是痛苦的。
人来到这个世界不可避免地要忍受痛苦。
生命也是非凡的。
有痛苦才会千方百计地解决痛苦。
可是,面对那婴孩索要忍受的痛苦,茅草屋中的三个大人束手无策。
生命的灰色地带,是没有希望。
赵铁匠的心沉了下来。
房外刮起一阵大风,风起雪涌。
让人惊愕的是,那不是一阵冷风,是一阵暖风。
寒冷的天气里会刮暖风?
谁又能了解风神的脾气呢!
即便是风神,也有风神管不到的地方。
那阵暖风真的很暖,包围着茅草屋,彷如给屋中的人在寒冷的天气里披上了一件狐裘。
屋中的人感觉无比惬意。
只是,这股暖风有一种坏处,那就是会让人们打瞌睡。
他们逃不过瞌睡虫的袭击。
屋中所有的人都睡去了,包括那一直痛苦的婴孩。
没有意识的生命,就不会是痛苦的生命。
暖风不会一直吹下去,也没有散去,而是在聚集。
聚集成一股气,一股人形气,一股闪着金色光芒的人形气。
“唉,帮人是要帮到底的。虽然我未必能帮到底,那就尽我所有力量吧!”那团人形气竟有了脸庞,有了眉眼,能开口说话。
只是,人形气摆脱不掉神色上的深深哀伤。
第五章 雪过天晴
好睡,好睡。
睡着了,好处无穷。
尤其是睡一个好觉,会让人储备无穷精力。
赵铁匠睁开眼睛,顿感神清气爽。
虽是睡在地上,他一点没感觉到凉。
赵氏在他身侧,而许老汉则睡在另一边。
赵铁匠揉揉脑袋,对昨晚发生的事仍感奇异。
他没有忘记那婴孩所受过的痛苦,忙寻找婴孩。
木桶中却已不见了那婴孩的踪迹,他的心抖一抖。
马上就不抖了。
那个婴孩虽然没有在木桶中,却已是睡在了床上。
“他是怎么到床上的?”安下心后,赵铁匠又是一疑。一般的婴孩,在大人失去知觉后面临的凶险可想而知,他们要靠自己,而大人最不放心的,就是婴孩他们自己。
可这个婴孩显然很不同,这么小的婴孩,绝对不能一个人正常行动,何况他身上又盖好了被子,那肯定就是有人帮助他了。
一边这么想,赵铁匠一边推醒赵氏和许老汉。
天放晴了。
阳光明媚。
在晴朗的天气里,人的心情也不会太糟。
门被打开了。
外面的空气很冷,让一直被暖包裹着的人们感到很不适应。
赵铁匠的三个孩子第一时间冲了进来,赵大在前,赵二赵三紧随其后。
赵大喊道:“爹,娘,你们怎地不和我们一起睡?”
他一觉醒来,看不见爹娘在身边,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小孩子是最需要依赖父母的,父母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赵二和赵三扑到母亲怀里,那是世界上最好的避风港。
赵铁匠苦笑,安慰赵大道:“你担心什么,爹和你娘不是在这里嘛!”对于昨晚发生的事,他保持缄默。
大人承受就够了,为何要说给孩子听呢!
许老汉心领神会,站直了身子。
人是要直起腰板面对未知命运的,这样人的胆子会更壮,成功的几率会更大。
往事既逝,迎接新的生活。
奇异已经够多了,让许老汉很难再对奇异产生兴趣。
至于那婴孩的种种怪处,他不追究了。
世间总会有迷,谁能保证在得到一个迷的答案后不会碰到另一个迷。
既然世间都是迷,那就随其自然好了。
赵铁匠倒是不这么认为,可他还能如何。
未知的事物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超出他能左右的范围。
无能为力,也只能就这样算了。
晴朗的天气,是干活的好天气。
人死了,可以埋掉;房子烧了,可以再建。
靠的都是那一双勤劳的双手。
就这样,许老汉的两间茅草屋重新被建设起来。
比以前更坚固,更结实。
村民知道他抚养一个小孩不容易,把自家多余的食粮分给了他。
许老汉千恩万谢。
赵铁匠拿不出食粮,很是尴尬。
不过没关系,他给许老汉两担柴火,并拍着胸脯保证,以后他家用柴不用愁了,就由他来解决。
真金白银买不来真情,让许老汉说什么好呢!
千言万语,难表一颗激动的心。
就算再苦,再难,生活在许家村,都不会觉得失落。
那婴孩的父母始终没有露面。
婴孩的名字再不是暂时的,而是被确定下来。
花落花开,太多的琐事汇聚。
这些琐事也终将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让人们忘记。
能忘记,也能铭记。
历史是一个大熔炉,熔炉总会熔出一些璀璨。
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绚烂。
不过,地上的积雪未化。
一个小男孩蹲在雪地中,用双手团一个雪球,双手冻得发白。
他实在冷得不行,把手放在嘴边,一个劲地哈着气。
不一会功夫,他就适应了。
他的手红红的,天气虽然冷,他却不怎么感觉冻手了。
他把雪球拿在手中,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是在和别的孩子打雪仗。
雪球就是他的武器。
他好不容易甩开围攻他的人,得到一时喘息,藏到了这里。
就像狼在攻击别人的时候自己都要后退几步一样,没有舍,就没有得。
他藏身绝不是为了逃跑,而是要等待机会,进行反击。
他要反击的人来了,是三个比他高大的孩子,大踏步地向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好高兴,陡然从雪中站起身躯,准备把雪球抛出去。
可是,还没等他抛出雪球,一个雪球就朝他飞了过来,不偏不斜,正好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呀”地一声大叫,顺声倒了下去。
走向他的三个孩子哈哈大笑,那打中藏身小孩的雪球恰是年龄最大的那个孩子扔的。
看来潜伏并不是很酷,潜伏一旦暴露,那就是活脱脱的箭靶子。
赵大笑得喘不过气,向摔倒的孩子道:“我说许火,你逞强个什么劲,说好我们四个人分人玩的,你就要一个人挑我们三个人,一个人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同时对付三个人啊!”
赵二随声附和道:“就是,这就是爹说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赵三笑得坐在地上,站不起身。
摔倒的许火一骨碌身坐了起来,身上全是雪,神色却是不服气。
“是这雪惹得祸,要是天还下着雪,就能迷住你们的视线,你们才不会那么容易地看到我。”他向赵家三兄弟嚷道。
这一嚷,又惹来赵家三兄弟一阵笑声。
赵大摆一摆手,向许火道:“算了,你输了,或者埋怨天,或者埋怨地,你总是不想埋怨自己,其实最大的问题是在于你。”他已经十二岁了,在赵氏的教导下,懂得不少为人道理。
许火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红了。
虽然不是亲兄弟,可赵大根本就没拿他当外人看待。他走上前去,一把将许火拉起来,道:“疼吗?”
许火揉揉脸:“你说呢?”他没有一点责怪赵大的意思,脸上的狡黠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会心的笑容。
赵二起哄道:“一定没打疼,如果打疼,你早就流眼泪了!”
许火把手指放在眼睛上,往下轻轻一按,回敬赵二道:“鬼才流眼泪,我……”正说着,赵三从地上站起了身,抖一抖身子。
赵三的身上也全是雪,经他一抖,一片雪竟飞入了许火的眼睛里,可把许火痛坏了。
他的眼泪马上顺着眼睛流出来。
回敬变成了反讽!
赵大摇摇头,叹口气道:“许火,今天你最好少做事,你走霉运的。”
赵二幸灾乐祸,道:“是鬼流的眼泪。”
赵大狠狠瞪了赵二一眼,赵二吓得忙闭上了嘴。
赵三看情势不对,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许火眨一眨眼睛,眼睛的痛楚终于消退。
“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霉运?我不相信!”他的脸上充满毅然。
有不信命运的人。
有悲哀的人!
雨后会现彩虹,雪后会现什么呢?
他们的眼睛是明亮的,他们的心是纯净的,他们可以用眼睛去看,用心去体会。
天边飞过一群大雁,许火看在眼里,哈喇子在嘴中盘旋。
跟青菜豆腐比起来,肉对人们的诱惑更大。
只有吃惯了肉的人,才会感觉青菜豆腐更好。
雪后的天,实在是太平静,不会给人以太多的艺术空间。
但雪后的天比雨后的天更蓝。
湛蓝的天空下,流荡着无悔的豪气。
第六章 贫困农家
富贵没过帝王家!
帝王家虽然富贵,未必有快乐。
农家不富贵,也不是没有快乐。
生活在农家,许火并没有感觉到不快乐,至少他现在是这么感觉的。
快乐与不快乐,只在一念之差。
成佛和成魔也是这样,只集中在一念之上。
四个孩子把身上的雪抖净,不再玩耍。
乡下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在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要跟着家里人干活。
雪天放晴后天气虽冷,可有的地方并不冷。
赵铁匠的铁匠炉就是热火朝天,赵铁匠忙得不可开交。
在冬天农闲的时候就是铁匠最忙的时候,那时农人要修补农具,这都是铁匠要揽的活。
赵铁匠是村里唯一的铁匠,他的生意自然就好。
赵大挽一下袖子,提起木桶,去给赵铁匠打水。
铁器打出来的时候,要用冷水冷却下来,那样才可避免发生火灾。
光有水还不够,打出上好的铁器,还要把握火候。
小孩是没法干这个的。
赵二和赵三在一旁给赵铁匠递柴火。
赵铁匠忙里偷闲,松上一口气。他实在是太忙了,他是一个人在做几个人的活。
许火不是个懒散的孩子,对赵铁匠,他是感恩戴德。
只要有一点好东西,赵铁匠就会把他叫过去,让自己的孩子和他一起分享。
他清楚地记得,前年过年的时候,赵铁匠家里杀了一只鸡,他要在家里陪许老汉,不能和赵铁匠一家一起过年。赵铁匠就把鸡腿掰下来,让赵大亲自给许火送过去。
一只鸡腿算什么,在富贵人的眼里,不值一文。
但对许火来说,那是他过年收到的最好礼物。
当回忆起来的时候,人们往往会感叹过去美好。
过去何以美好?
过去有纯真的感觉。
当人们长大了,就再也找不到那种纯真的感觉。
赵铁匠打造的锄头烧好了,他抹一把汗,回身去找铁钳。
他要用大铁钳把烧的通红的锄头夹出来。
当他的目光落在铁钳上时,自然而然地,也看到了许火。
许火已经把铁钳拿在手中,道:“赵叔叔,可以让我来帮你做吗?”
赵铁匠犹豫一下,点一点头,答应了。
本来他是不应该答应的。
被火烧红的铁块,万一烫到身上,那不得了,伤疤会留在身上一辈子。
尤其是对小孩来说,那将演变成天大的伤害。
既然如此,赵铁匠为何还要让许火帮忙呢?
为孩子好,有千千万万种方法。
谁规定溺爱就是最好的一种?
孩子总是要面对风险的,小时候面对,总比长大面对强。
乡下的孩子早当家,这是乡下一句耳熟能详的谚语。
既然要早当家,现在就应该扛起责任。
火光逼人,许火将大铁钳从容地放入火里,小心翼翼地把锄头给夹了起来。
他的力量并不大,拿着被铁钳夹起来的烧红铁块很吃力。
赵铁匠一笑:“可别逞强!”
许火不甘示弱:“完全没事!”在强大自尊的引领下,烧红的铁块顺利进入了冷水中。
滋滋的声音响起来,许火特别高兴,只因他做了让他高兴的事。
铁匠炉前的村民渐渐少了起来,赵铁匠的忙碌终于要接近尾声。
许火满身大汗,他干的并不是轻快的活。
他把铁钳放好,整理一下衣服,向赵铁匠道:“赵叔叔,我该回去了。”
赵铁匠哈哈大笑:“火儿,吃过饭再走。”
许火慌忙摇头:“不行啊,我出来大半天了,要是爹回家找不到我,会很担心的。”
赵铁匠心知许火是个乖巧的孩子,不再挽留。
辞别赵铁匠,许火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拿起了门边放着的扫把。
一时间,院落里雪片纷飞。
不大工夫,纷飞的雪片就消散了,许火的面前是一个整洁的院子。
早上许老汉出去捕鱼时特别交代许火让他扫院子中的积雪,如今,他只是在做他没有完成的任务。
任务完成,他长吁一口气。
他累得要命,一头扎入茅草屋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小孩总是这样,玩心胜过事业心。
人应当一直是个孩子,偏偏人不可能永远都是孩子。
还没等他缓过来,院子外面就想起一阵脚步声。
许老汉提着木桶从外面走了进来。
许火对他爹的脚步声最为熟悉,如狸猫一样窜起来,轻轻打开了房门。
许老汉头上的白发更多了,在没有抚养许火之前,他头上的黑发多过白发,而现在,他头上的黑发仅能在白发的漩涡中勉强占据一席之地,这一席之地又是那么的风雨飘摇。
“爹,收获怎么样?”许火问道。
许老汉没言语,他脸上的气息感染了许火,许火心中就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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