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空寂的荒原上,远望那一片血染的晚霞,不经意间发现,我已经苍老了。我饱经战乱,剑刃穿过无数人的躯体,血迹斑斑。虽然,尚足以举起我的剑,我还是感到动作的迟钝。
岁月无情!
我感觉我活得很累,到了我这样的年纪,老去的心已无力再承担一切。每当看到那轮夕阳,我都会反复地问自己,难道真的是迟暮了吗?
人终究会老去,死掉,腐烂,化作白骨,化作尘埃,百年之后,也许不会有任何人还会记起你的过往,甚至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他们站在白骨化成的土地上,或许正是你的埋骨之处,思考着同样的问题。这样的轮回很可笑,像是老天故意设下的圈套,可是有谁能逃脱?
一如苍老,昨日还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志气凌然,然而,仅是时光一瞬,已是两鬓半白只剩残破的记忆。如昙花,刹那芳华,弹指红颜老。我看到我的灵魂在云间闪现,嘲笑着对我说:“你老了,你老了!”我知道,我知道,唉,老是终须面对的事,避不开,躲不掉。
我羡慕剑光如水的年轻杀手,是他们让我感到了苍老,一种异常消沉的感觉,只有自己的心感觉到了渐渐暗淡下来的剑光才是真正的悲哀。
剑,对于一个杀手,便不再是一块残片,而是另一半生命。心剑相连,剑断,是一个杀手最沉痛的悲哀。剑断的声音是我最不忍心听的,那断裂是那么的清脆有力,包含了血与泪,包含了生命的失望与悲哀。这种悲哀,我大概也快要体会到了吧,我想。
如果一个人有勇气折断长剑,那么他将会是一个永不能被击败的人,心中永远充满希望,他的生命力强悍无比,一切源于对生的强烈渴望与追求。而一个死于恐惧的杀手,仅仅是一个平庸的杀手。真正的杀手所经历的苦楚早已超越死亡,死亡已不能成为威胁。
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如此想,死亡还是震慑了大多数人。死亡是一片阴影,笼罩了谁的心,谁就在恐惧中度日。
※※※
议会军屡次受挫,赔上了几百条性命,我知道,这不是我领导有方,仅凭我和几百名杀手,恐怕连议会军百名杀手都对付不了。这其中,有一个人起了重大作用——荒原第一杀手无痕!
只要无痕在,议会军就会胆战心惊。可假如某一天,无痕离开了,第二天就是我们的末日。对此感到担忧,我曾问过无痕为什么要帮我,这个由我来问显得问题很愚蠢,无痕并不在意。
“因为长恨是我的朋友。”
无痕的脸迷茫而空洞,我无法分辨他是不是由心而发。
无痕杀死了两任酋长,是得百年前的混乱再次降临。长恨因此所受打击最大,他一定是为了赎罪,才会帮助长恨的。
“所以你学了剑术?”
“不,学剑是另有原因,但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没有想到我会成为荒原第一杀手,我很想忘记这些剑术,因为我痛恶厮杀。我一生所向同样是自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标,而不是在赎罪,我没有罪可赎!”
我想错了。
“你知道吗?我一次看到鲜血喷涌时是在大漠,我亲手杀死了一名流浪刀客。我没有任何理由杀他,只是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起,脑海中就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引诱我出剑,我无力抗拒这个念头,只有亮剑!刀客并没有表示惊讶,从容举到格挡,大概他也有这种感觉吧。
那一战,从中午一直持续到黄昏,最终他死在了我的剑下。血染黄沙的画面,激起了我对厮杀对鲜血的欲望。我想扔掉长剑,却无法放手,我的心告诉我,我以后还要杀更多的人,这算得了什么?从那以后,每次杀人我都闭上眼睛,用心驾驭剑,我害怕在我挣开眼的瞬间忍受不了这残忍而放弃手中剑。
我在大漠住了一段日子,然后,回到了这里。”
无痕一直用心去杀人,这是他的悲哀,是我没有想到的。
在我的眼中,无痕是一个很冷的人,一向独来独往,他深沉镇定,除了长恨没有几个真心的朋友,没想到他也有如此的苦衷——不敢面对死亡,却又不断制造死亡。
“何时离开?”这是我最关心的。
“我知道你会问的,”无痕说,“长恨归来之时便是我离去之日。”
我总算放下了一颗担忧的心。
不过,无痕离开时说了一句令我不解的话,他说:“现在,我就是长恨!”
无痕是无痕,长恨是长恨,怎么是一个人呢?还有,无痕的剑术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荒原上黑衣杀手的身影已很少见到,真正敢立于荒原的必然是拥有高超剑术的人。他们怕无痕的长剑刺穿自己的心,从来不敢靠近我的营地。
当议会军的惨败渐渐被遗忘时,黑衣杀手又多了起来。他们依然是那样的冷酷,那么的无情,桀骜不驯的身影顶着一片漆黑的天,长剑光华闪耀,如三尺流水。不同的是,剑尖上绽出了雪白的莲花,在夜色中时隐时现,异常美丽。
也许是悲哀的感情凝于剑尖而开放的悲哀之花,也许是由于某种神秘力量而开的花。不管如何,莲花绽放得太诡异,令人心生恐惧,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担忧变成了现实,营中不时有人死去,毫无知觉——暗杀,一剑毙命,伤口呈现莲花状。知道第二天醒来,人们才发现昨晚还在一起的人突然死掉了。每晚,都有人在不经意间死去,无声无息,一剑穿喉。侥幸躲过暗杀的人由于嫉妒恐惧疯掉了,口中不断重复着:“莲花!莲花!”
奇异剑花的出现,每个人都感到恐惧,剑花意味着死亡,没有人能够在剑花下生还。在恐惧的压抑下,一半人离我而去,或流浪荒原,或投奔议会军,前者全部死在了荒原上,后者则被送上了十字架。
逃避是死,背叛是死,等待还是死,那么我们——活下来的人别无选择——高举利剑,勇往直前。最强烈的反抗意识已被激起,死亡失去了震慑的效应,这使我这颗苍老的心不至于彻底失望,至少还有希望。
我没有再去训练部下,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在等待,执剑披甲地等待,等待惨烈无情的厮杀。整个荒原上散布着死亡,一切都是如此的沉默,没有人愿多说一句话,他们变得沉默寡言,只听得到疾风的声音。
黑衣杀手不断偷袭,每次只杀一人,达到目的后迅速撤离。每个人的心头罩起一团乌云,他们时刻在想下一个死去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前天的一次偷袭中,我负伤了——一名刀客砍中了我,刀锋顺着手臂划下,鲜血印上剑袍,,浸出道道血环。刀客鄙夷地笑了,然后自豪地抖了抖滴血的刀。
我终究老了,一切逃不过时间的摧残,生命在时间面前,变得不堪一击。独闯万军的英勇一去不返,我到底还能做些什么,在我苍老的暮年。
我能否看到自由军的胜利?
今天,有七名剑客自刎而死,因为恐惧与无奈。
我开始怀疑起古老的律法到底该不该存在,难道律法便是束缚,没有了律法就是自由?如此简单明了吗?好的方面,假如打败了议会军,我还是要制定一定的律法来巩固我的地位,这又有何区别?究竟是谁对谁错?
长久的厮杀只不过是在争夺律法的制定者。
呵,可笑,可笑!
如果我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我将会令很多人的梦想破碎,我便是一个可笑的人做了近百年的可笑之事。
律法,一个古老的圈套。
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镜中白发若千年寒霜,生机不再。
“没有绝对的自由!”无涯说。
“难道我们全错了吗?”我生气地问,竟然连无涯也这么说,“那么我们是在干什么?不若用你的剑杀掉我,带我的人头去投奔议会吧!”
“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一个骗局!”
骗局?你们都懂,就我不懂!我活了快百年了,难道没看清这是个骗局?到底错在哪里?我说不出其合理性。
又是一个圈套!
人从一出生就陷入圈套,在圈套中成长,被戏弄,老去,死掉。他们活着的时候,又不断编织圈套去陷害他人,一个接着一个,不知疲倦,殊不知自己正处于最大的圈套里。
“唉,我老了,”我说,“用不了多久就要长眠荒原了。你告诉我,无涯,你也厌恶厮杀,是不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痛,”无涯神色黯然,“剑芒四射,我看到的是对方赴死的眼神。剑刺穿喉咙,心最痛的是自己而不是倒下的人。每次杀人,我都感到是自己在流血,血一点点流失,看不见,触不到,只有感觉是真实的。”
“假如在这场厮杀中能活下来,我将永不挥剑,我宁愿做一个平凡的人,过平凡的生活。”
风瑟瑟吹过,刮起漫天尘土,淹没了我们。风中传来阵阵弦鸣,是昙生的霹雳弓,呜咽低沉的声音久久回荡,随风散向天边。
弦响说明了一切,昙生也厌倦了这厮杀,只是出于一种信念,他忍受了面对残酷现实的痛苦。箭射中的是别人的躯体,流的却是自己的血。
一般的痛苦,一般的无奈! ZEi8。Com电子书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早了些,我等待的人——长恨,大概快要回来了吧。
第十章 大漠
第十章大漠
大漠比荒原更残酷!
放眼望去,一切是单调枯燥的黄,黄色的沙,黄色的风,黄色的天。这是一种流动的色彩,沙丘潜移莫测,流沙杀机暗藏,死亡在等待。风尘来临时,整个大漠犹如发狂一般,狂风怒吼咆哮,飞扬的黄沙遮天蔽日,沙丘波浪般起伏,绵延百里,吞噬一切。
狂风中,黄沙翻滚,吞没了孤独流浪者。大漠是一片巨大的墓地,埋藏了多少独行的人!狂风过后,一具具干尸裸露出来,是早已死去的人的骸骨。
死亡在此更为经常,这里已经接纳了死亡,用一颗暴戾的心从容面对了死亡。它毫无避讳无所畏惧,用一种赤裸裸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残忍。
我的伤还没有愈全,到如今我也没有明白那名刀客偷袭我的原因,也许是荒原的法则吧,这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时常夜里观月,大漠的月亮比荒原的更圆更亮,是我的错觉吗?我解释不清。荒原的夜晚,云遮半月,风吹草动,暗影婆娑,令人不寒而栗。大漠的夜晚,天空中没有太多的阴云,月更显皎洁明亮,一片轻纱撒下,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没有厮杀,没有喧嚣,只有宁静。这时,灵魂在自由的国度里尽情遨游,穿越时光,不知疲倦。
躺在余热未尽的沙堆上,夜空群星闪耀,这时最容易勾起对往事的怀念。我尽量避开不去想以前的事,在尝试了很多次之后终于明白我是一个永不会忘记忧伤的人,因为曾经拥有。我忧伤地去杀人,忧伤地弃剑,忧伤地离开,忧伤是我的影子,是影随行,我怎么可能摆脱呢?荒原依然是我的牵挂,竹箫上依然留有盈香的唇温,冷傲的杀手依然在我眼前徘徊,那是一段忧伤的记忆,一段不容忘却的历史。
我在草屋周围播下忘忧草的种子,微风吹拂细沙立刻掩埋了它们,我想这所谓的希望是渺小的。第二年春天,沙土中竟然露出了绿绿的嫩叶,在风中微微摆动,摇曳生姿,仿佛在向大漠证明自己的不屈。我惊讶于这弱小的生命,心中充满感动。
大漠呵,大漠,你到底是谁的归宿?一个人还是一株草?人在残酷中死去,草在磨难中生长,强大的生命不堪一击,弱小的生命却坚强无比。我自以为是,活得很累,忽略了一株草一株花,我不曾感受它们的世界,更无论了解了。这时才发现,一个人并不比一株花幸运,这是我的悲哀。
我开始让自己快乐起来,不是忘却过往,是不能一味沉溺于曾经。我用眼前来掩盖过去,可掩盖不是清除,我在苦笑,我在傻笑,我在似笑非笑——我是一个可笑的人。
孤独寂寞的笑是最哀伤最可怜的笑了。
一段时间过后,我才懂得无痕的话是对的,大漠能让一切变得更加坚强,也能让一切变得更加脆弱。这并不是因为大漠本身的恐怖,而是孤独。只有耐得住寂寞孤独的人,才真正属于大漠。大漠是心的炼狱,亦是心的天堂,习惯了单调孤独,你便可以无忧无虑过活,若不然,你就要与孤独争斗,每一天便如在地狱,痛苦难熬。
在这个原始的国度里,隐居着寂寞的高手,他们身披黑色披风,腰挂弯刀,步伐坚定。他们是大漠的行者,最坚强的行者。身影映上黄沙,万里一点,更显大漠的孤独。他们拥有强大的忍耐力,数十年如一日独守苍茫。大漠的本性赋予了他们深沉的性格,那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愁,他们有一双很沉郁很深遂的眼睛,那股沉郁,写尽前世今生无限悲哀。
流动的黄沙吞噬万物,在大漠里,你不会看到延伸的足迹,所有的迹象都被隐藏,所有的记忆都被掩盖。
大漠中的厮杀浓烈悲壮,鲜血在烈日下喷涌而出,渗入炙热的沙石,迅速风干,成为凝固的黑色,是黑色的壮烈!
※※※
大漠中最可怕的除了狂风肆虐,再者就是马贼的到来了。
马贼是拥有很多人的群体,人人骑马佩刀,所到之处无一安宁。他们人数之多,即使高手也难抵挡。马贼在大漠中的日子并不长,冬初来,春初去,大批的马匹飞驰而过,踏起一层浓浓沙幕。没有人敢阻挡他们,更没有人问过他们从何而来,要到何处去,他们只知道马贼来时携带了碧海的气息。
寂静的夜晚,独坐沙地上,回想以前,明月清辉温柔地轻抚着无垠的沙漠。手中残剑,不时传来一丝冰凉,这种感觉沿着血脉从手心一直凉透心房。闭目欲睡,脑海中依稀是往事的影子,反反复复。远处,朦胧的夜色中不时传来刀鞘的轻响,那是孤独的夜行者。在夜色中匆匆赶路,黎明时返回,这是许多杀手的足迹,大漠杀手也不例外。
丝丝微热的风从大漠的未知处传来,又吹入夜色深处。这令我想起了多年前和无痕在一起的夜晚,仅仅因为那时的一句话,造就了今天的结局。
好久没有练剑了,真的是好久了,我都快要忘记剑的感觉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