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笈道长已成了血人,半睁的眸子渐变灰暗,此刻忽又神采闪动,激悦而呼:“真武大阵!八气归藏……演化真武,以剑仙驭动九阳!”
原来九座石墩暗蕴归藏易理。峨嵋九阳六出昆仑,炼气原理与归藏大同小异。那真武大阵最早混同八气,统归剑仙门天龙神将调运,剑仙因此独强玄门。后来为了平衡各门作用,加入丹阳九转协调,令各门真气都可互通,阵法逐步从“归,藏”的初态分化衍变,至今已很难辨明根本。九座石墩造于阵法定型初期,保留了诸多原始的法义。桃夭夭刚踏上玉板,便觉石墩传气特别,虽应合了丹阳九转,但剑仙隐隐现出收纳各门之势。元罡五雷步启动石阵,横走斜穿,步迹清晰,与藏卦图里的“火气长”爻形吻合。
他暗料此中法理深奥,本待日后慢慢参详,玉银童的突袭却象点燃了火药桶,强压威逼,身陷困局,陡然将他的潜力与悟性激发出来。归藏卦形流过心间,元罡五雷步依样扩展,风气动,木气生,水气育……乃至天气归,地气藏,真气运行归剑仙主使。爻线化作步法,犹如开动战车的机括,石阵的力量似可用这方法调遣。桃夭夭集中精力推敲,生怕灵感稍纵即逝,装出种种屈服玉银童的姿态,只为缓兵计拖延时间,伏地不动也是想让思路再整理的周密些。但云笈道长连遭残害,夜千影哀哭在旁,哪有工夫长考?桃夭夭决然冲进石阵,依照刚想出的线路走起,真气果从剑仙石传运,随从己愿施放各门道法。但想法尚未完善,脚下错绊时有,石阵放出的法术都不算太强。
玉银童惊绪渐平,才知发功的是那几块石头,桃夭夭没用自身法力,因而法印未受破坏。又看那步法气象正大,调度九阳如臂使指,多半是玄门“正宗绝学”,自己居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玄门师尊当成了睁眼瞎,传扬出去还不教人笑掉大牙。玉银童恼羞成怒,尖叫道:“好啊,祖师爷还留了这手!”催动虫体猛冲,舞长爪直扑石墩。琉璃锷本是军中武将,经驭兽法催炼体形,一如上古巨兽,爪击的力道甚是惊人。
桃夭夭不管对方发狠,一心独用,沉浸在悟法的妙感中。归藏卦象爻形复杂,以脚步贯通谈何容易。中间多有断续不接的线条,桃夭夭扭踝转踵,加进自创的新意,令步调不致停滞,若是太难接续,就走峨嵋派逍遥罡,元罡五雷等基本步法凑数。峨嵋昆仑法出同源,大胆尝试竟收奇效,脚下七拐八折略无阻窒。堪堪“金气杀”爻形走完,即将过渡到“地气藏”卦象,他忽觉意犹未尽,前面的步法好象太简单,颠转来重走,步数却多了好几倍,越走越深繁,小部分爻形可引申千百变化,奥妙无穷无尽,似乎几生几世都走不全。与之相应,石阵发出的法术也愈变高强。
桃夭夭幡然醒悟道“这不是步法,这是气脉运行线路,照此路径重置人身经脉,运气发功的威力深不可测!”但气脉改道非同小可,比用脚走卦形难多了,只能回山以后深入研究,进而又想“祖师作成此局,禁止来人使用自身法术,就是希望后代弟子领悟真武阵的妙旨。”
真气不在己身,仍能驱策九阳,此乃真武阵领袖必具之能。历任天龙神将修为有深有浅,真武阵的威力也时高时低。此刻桃夭夭取法仙宗,返本溯源,初窥归气入藏驭万物的妙诀,真武阵就显现出当初最质厚的强态。也许峨嵋祖师只求后来者稍获心得,转告天龙神将改进阵法。但桃夭夭本身法力绝高,兼得归藏易六十四幅完整卦图,驭阵起效之迅猛,只怕远远超出了祖师的预估。
玉银童招架渐感吃力,虫爪几度撕破气团,均被神农法术补好。真武阵攻防的特征逐渐凸现,防守如封似闭,攻击层叠累加。尤其风雷气流“簌簌”交缠,微露破月风纹的前兆。玉银童眼见要糟,跳出圈子举法印叫嚷:“给我停下!站住!不然我摔碎这玩意儿!”
桃夭夭道:“你倒摔摔看。”一个箭步跨过摄魂石,阳烈真气里忽传阴风,举着法印的虫爪挥不下去了。玉银童大骇,知道这是摄魂门的勾心术,正隔空抢夺琉璃锷的心魂,若配合驭兽法术反控本命神兽,必将给本主的神魂造成重创。当即左挣右摆,拼命抵抗,虫肢舞的势大风疾,倏然刮起夜千影的身子,滚葫芦般滚进石阵。那小孩尖声呼叫,头颅撞在石墩上,登时昏死过去。
桃夭夭闻声张望,一分神灵感减弱,再不能深究玄理,忽然云笈道长的惨状撞入眼帘,不由得心神剧震。玉银童估摸今天讨不了好去,趁对方攻势稍缓,叫声:“下回分解!”撒开虫腿飞跑,携法印钻入接仙门,一道烟没影了。石雕像随即崩塌,九个石墩破碎化为尘土。法印离场显为诱因,引动了预设的法效,将祖师遗迹除抹干净。
桃夭夭顾不得查勘附近的变故,抢上前手扶云笈道长,已是脉停气绝了,赶紧托住他背心,运纯阳真气强通经络,又使冥兽锁魂术锁住他的魂魄。忙活一阵,云笈道长缓缓开了眼,嘴唇无声翕合。桃夭夭道:“法印拿走了,用法术不碍事,晚辈定救道长脱险。”
云笈道长竭力敛住神思,道:“足下……”桃夭夭抢着说:“别客气了,叫我声侄儿就行。”云笈道长艰难的笑了笑,说道:“贤侄问我为何躲进地底,我还没回答。”桃夭夭道:“来日方长,伤好后再讲。”云笈道长道:“虚空结内致命,贤侄法力虽高,我也留不了多少时候。”桃夭夭一颗心直往下沉,手掌透气入体,加紧打通他淤闭的血脉。
云笈道长精神立振,徐徐说道:“你听我讲,玉银童刚来刹梦奇域那年,我正从昆仑妙源阁运送紫氲玉英,供域中昆仑仙人养气固本,抵克野化法咒的侵蚀。闻知有峨嵋门徒入境,我极是震惊,心想结束奇域的人莫非出现了?连忙四处搜索他的踪迹。”
“找到玉银童时,他居然作了毛人的神祗。说来真是很怪,人类无论野化到何等地步,都不会遗忘膜拜神灵的习俗。玉银童使了几样道术,把毛人们唬的五体投地。但我觉出他法带邪气,绝非正道人士,心下更加骇异。以前也曾有邪魔潜入奇域,都被法咒野化改变了外形。他能保持原貌,所具法术实是超乎思议。”
桃夭夭心想“玉银童法术之迷,我也早盼揭开。”传气活血疏筋,令伤者精力转旺,侧耳听他述说。
云笈道长道:“未等我察明原由,玉银童已发现了我,互通姓名后问及来因。他倒很是坦诚,直言遭峨嵋同门驱逐,逃进九阳谷的山洞避难。不知怎地脑子一昏神,醒来就进了这个奇怪的世界。咳咳,那山洞便是忘神窟的入口,咳咳咳,毛人如果抓到外人,在山洞里住数十日,让法咒转变为毛人,即可穿入刹梦奇域内部。玉银童入域是受法咒影响,为什么他没变……”蓦地剧烈咳嗽,元气补充过盛。桃夭夭忙减缓送气,右手按摩他胸喉的穴位。
云笈道长缓过劲,喘道:“那时的情势很棘手,琴仙看守音瀑,画仙修补画境,都不能脱身涉险。外间忽然闯入邪道大高手,与之周旋的只有贫道了。我正思筹对策,玉银童先哭诉开了,说他炼功出了偏差,误入邪道,才遭同门驱赶,素闻昆仑法术善于归纳各种道气,乞求传授一二,使他真气重归正途。我听了计上心来,当即应承,传了他昆仑先天还婴法。”
桃夭夭道:“还婴法?”
云笈道长道:“道门有言‘博气至柔,恒德无离,还归于婴儿’,先天胎息最柔最纯,不含半分邪质。昆仑派的修仙者如果入邪,常以还婴法纠正。将内息复还胎气,严忌服丹药补助。如若修炼期间服药,必将导致胎气外渗,整个人都会还原成婴孩。”桃夭夭吃惊道:“玉银童变婴孩,隐藏邪气的怪招,却是传自道长!……您给他服用丹药了?”
云笈道长道:“我诱骗他修法期间服用紫氲玉英,想让他修炼出偏差,永远变做婴儿形态,邪魔入境的危机即可化解了,岂料……唉,贫道平生没打过诳语,头一次骗人,就酿成害人害己的恶果。”愧色满面,长长的叹息。桃夭夭道:“玉银童算什么东西,挨道长的骗,是他祖坟烧高香。”云笈道长道:“强中更有强中手,论心计我不及玉银童。”桃夭夭道:“他没上当?识破还婴法的改动了?”
云笈道长摇首道:“玉银童的确服下玉英,炼先天还婴法出了岔子,结果变为婴儿。但他却能从婴孩状态回复形神,虽然外貌老幼错混,法力毫无减损,化婴藏邪随意为之。造成这种后果,是因为他内丹特异——元阳未泄化就的淫童丹,也正是凭借此丹,他炼成了峨嵋派的七门玄功。”桃夭夭讶异道:“元阳未泄?”
云笈道长道:“元阳未泄,又*熏心,即是他修成七门玄法的秘诀。”
注:李靖夜宿龙宫,选文武二姬为妻,取自《隋唐演义》等小说。文武两仙恩怨,本书前传中有详细记述。
第二十一回 前尘幻灭如刹梦1
桃夭夭沉思道:“道书上讲,古代仙人双xiu房中术,真元可以阴阳互通。我见玉银童修成七门,只道他炼了双xiu法,阳气才变换多种属性。”
云笈道长道:“男女双xiu旁门末流,怎能炼成上乘道法。古仙双xiu的是心法,近代讹作男女交合,不过是缘木求鱼罢了。玉银童深知实体双xiu之谬,精研固元混阳之学,却将清心逸性的道旨抛在脑后。他想修九阳当师尊,贪念助长了yu望,就单以*运血聚气,本身阳精又未遗失,独辟蹊径结成一颗先天童子丹,九门玄术给他炼成七门。若象元宗祖师修全九阳,出入奇域自可安好。玉银童受法咒影响甚微,乃是先天童子丹融通七阳之故。”
“等我逐步察清原委,玉银童炼还婴法已深,个头一天天缩小,样子越变越象孩童。他对此似乎很困惑,常向我讨教昆仑派法理,是否修炼还婴法出了岔。我本来心觉亏欠,于是传了些昆仑初级法义。没过多久,毛人却从玉银童处学会昆仑道术,把‘呼焰豹,雷电爪’用于和翅鳞族的大战。我闻讯后非常生气,责问玉银童因何干预天人之争。玉银童忽然翻了脸,斥骂我阴险歹毒,乱传还婴法还装好人。昆仑禁止道法传世,现在他偏要传给毛人,让昆仑门规沦为人皆鄙之的大笑话。”
桃夭夭道:“玉银童是在找借口,即使道长传授正法,他照样会捣乱。”云笈道长摇摇头,叹道:“是我的错,我低估玉银童了,使诈弄巧成拙,败丧昆仑清规,全是因我的过失……”桃夭夭暗忖“道长老实的过分,有点迂了。”
云笈道长道:“修炼还婴法之初,玉银童还向我打听忘神窟的秘径,那洞窟专为毛人穿行奇域而建,本不该对外人讲起。”桃夭夭问道:“忘神窟是迷宫么?”云笈道长笑了笑,念道:“山气止藏玄渊,风气动归乘轩,忘神窟依‘山气止,风气动’中的‘止深渊,动乘轩’易理建成,内分三千洞穴,时时迁移变改,并无固定路径。”
山气止,风气动等词指归藏卦象,桃夭夭潜思深索,暗将相关爻线连起,果觉纵横变迁无穷,喃喃道:“山气止,风气动……洞窟依山体气象而变。”云笈道长望他一眼,惊色难掩:“解悟易理无人及你。”略停了半刻,继续讲道:“玉银童的悟性比你差远了,得我告之部分诀窍,他掌握了十八个洞穴的变换法门……唉,我心感亏负于他,奇域要秘也吐露了,说起来还是骗人在先的原故。”
“从此后,玉银童把忘神窟当作保命的秘巢,人世奇域两边跑,谁也没法捉住他。偷走武神定阳针真法,把阴兵引出噬魂大洋,交给毛人当步兵,所作祸端不可胜数。还经常掳走世间少男少女,藏进忘神窟里行淫,外界仙家同样无从追捕。”
桃夭夭眉头一紧,道:“他元阳未泄,如何行的淫?”
云笈道长道:“只须淫兴高涨,邪丹便得增益,非同男女行房,具体的方法贫道不甚明了。”桃夭夭忆起前情,方知玉银童不断猥亵少女,竟为提助淫心炼邪丹,道:“邪门,那家伙邪的无以伦比。”心里暗叫“绝不能让玉银童接近灵儿,小雪……”云笈道长道:“玉银童越闹越荒唐,奇域的战争掺入道术阴兵,画仙苦苦弥补方不至破漏。究其祸根,改变奇域的是峨嵋祖师,扰乱奇域的玉银童出自峨嵋派。昆仑仙人为保人世无虞,多年维持奇域稳定,却每遇峨嵋派干扰,难免构嫌生恨。画仙带走夜千影作人质,倒是情可源溯。”
桃夭夭暗思“峨嵋派把除魔救弱视为作功德,在世间用道法是习以为常了。昆仑仙宗即便牵涉人间,也只让女仙嫁凡人,千方百计避免直接用法术。双方行事迥异,冲突的根子早已埋下。”
云笈道长道:“贫道急欲收拾乱局,张皇之下错中行错,也到刹梦国设圈套。彼时玉银童找我追问忘神窟的奥妙。我就让翅鳞族的勾蒙王子住进炎凉法界,若遇玉银童寻至,向他传话‘欲问忘神窟,先胜天武神’。再拿‘阳符囚龙经’作交换,请炽厉魅将内丹置入劲节神巫,以助炎凉法界防敌。炽厉魅昔年败于玄英师叔,正因中了囚龙阳符,真经送上自无拒理。但我早算计好了,只得经文不习归藏易,炽厉魅仍破不了囚龙符。唉……”
一声苦涩的喟叹,他接着道:“机关算尽犹输于人,我的心机实不如玉银童——不知怎地,他看破了劲节神巫的机关,随后传言琴仙画仙等昆仑同道,讥笑昆仑派乞求蓬莱死神相帮。仙宗三派各树其帜,都不服对方的法学见解,昆仑若求蓬莱,先辈同门都无脸面。我羞愧难禁,这才深隐地底云笈庄,前后的因由大致如此。贤侄,我急着告诉你这些事,你可知是何目的?”
桃夭夭道:“晚辈明白,杀了玉银童报仇雪耻,晚辈定为道长办到!”
云笈道长道:“万万不可,我讲出这些旧恩怨,正为请你不要杀死玉银童。”连喘了几回,续道:“一切祸患起自杀念,见到玉银童的那一刻,贫道就想杀了他,碍于天文宿禁杀的戒条,骗他服玉英,引炽厉魅为敌,诸般杀生害命之措,不是亲自下手不算犯戒,我这想法当真自欺欺人。”
桃夭夭心说“骗骗恶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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