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妃轻声道:“牺牲,呵……。的确是好大牺牲。”几个字满含苦涩。
子虚天师道:“假如世道永远宁和,气运永远清顺呢?还用派仙使入世么?文武调运只是权宜之计,惟有让万世不易的仁主掌管乾坤,才是一劳永逸的万全之策!千年来我摄取多方力量,就为做成这件大事。后经卜测,算出三界气运终因武陵龙家而改变,若有仁主出世,定是龙家子弟。湘君卜算调运之人,结论同我差不多,因此遣文运仙使下嫁龙家……”蓦地煞住话头,只见文妃转面朝向庭院,斜阳掩映下,身影说不出的萧索孤单。
子虚天师明白她为何忧闷,静了一会儿,说道:“数月幽闭山庄,龙鼎乾还不知你生了个儿子吧。”
文妃笑道:“他,哈,他哪里知道,他几时清醒过。琰瑶环一来,立时把我这正室忘的干干净净。要同那淫娼成亲圆房,奈何竟有身孕,气哼哼吃了大半年的醋。哈哈,日逐借酒消愁,醉生梦死,他那管我生儿子女儿呢!”霍地转过身,道:“天师,你和湘君都算错了。不论是万世仁主,调理文运的英杰,龙鼎乾均非人选。他只不过是个,是个……浪荡公子罢了。”想要破口痛骂,话到嘴边心里一软,忆起当初相伴畅游天涯的情景,龙鼎乾何等风liu潇洒,两人情意何等甜蜜,念昔怀旧,柔肠缠绵,只剩幽幽的长叹。
子虚天师道:“龙鼎乾纨绔之性,吾且不察?但卜算是不会错的,龙鼎乾不行,这救世调运的重担么……”文妃淡然一笑道:“就落到他儿子身上了。”
子虚天师点点头道:“武陵龙家起自帝室,先祖文皇帝重文轻武,家传之风正合天文宿调运之理。加上卜测所证,实是不二之选。从调顺文运着手,进而确立仁主,建成大同世界,我最开初的计略便是如此。然而卜测天命只能测其大概,天命之人出于龙家,具体是谁?那可算不准了。龙靖坤等人庸蠢下流,又非嗣子家长,断无成事的可能。龙鼎乾乃长房长子,天生聪颖高贵,按情理仁主非他莫属,哪料他自甘颓废……”忍住斥责,摇头轻叹两声,道:“现在断言还太早,有盼头总是好的,说不定龙鼎乾那天幡然觉醒,奋发振作了呢!可是他至今不理正务,很难担当大任,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文妃道:“什么原因?富贵公子骄奢成性,玩耍享乐是他长项。若论打江山成大业啊,八辈子想不到那儿去。”心下自思“如果我顺从公子,只图吟花观月,亲热游戏,两人快快乐乐的厮守,哪来这许多烦恼苦处?终因我平日苛求太多,约束他这样那样,督促他勤奋谋社稷,休说富贵公子,鲁钝匹夫也会厌烦了。难怪他老是想躲开我,还被琰瑶环那种荡妇迷惑。”忽又转念思忖“我如果不能助他成功,那我入世所为何故?哼,红尘中的乐趣,岂能比仙境之万一!我自染尘嚣,化散法力,以清白之躯奉侍于枕席,难道就是为了陪人肆滥玩乐?湘君殷切的委任,昆仑派的重大使命,我付出的那些心血,绝不能都白白化作泡影!”想到此心肠转硬,脸色又变冷了。
子虚天师道:“你说的不错,龙鼎乾自小养尊处优,全家上下都他当是珍宝,生怕有一点委屈给他受。生长在这种环境里,所见无非谄笑,所闻无非奉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当天生万物皆我私用,自高自慢不求上进。别说为天下人谋活路,那天受挫降尊,凭他的娇贵气性怕是半日都活不了。”一边分说,一边转颈移睛,看着床边的摇篮,缓沉的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忍受各种艰苦磨砺……我们再要辅立一位天命仁主,就绝不能让他在荣华富贵中长大。”
文妃道:“所以要用掉包计,把龙鼎乾的儿子弄成‘野种’。使得他位卑身贱,从小饱尝折辱,长大后便能忍辱负重,为人所不能。”子虚天师道:“正是此理,但分寸尚须把握。若把孩子放入贫苦百姓家,艰苦生计亏负身体,还会消磨他的意志;或将他交给罪犯盗贼抚养,贪暴恶行定将污渎他的心志;假如托付于仆婢奴隶手中,又恐染上奸猾媚上的坏习气……”
一连讲出七八个方案,子虚天师逐次否决,临末笑道:“如今琰瑶环到龙家安身,正乃天造地设的机缘了,龙鼎乾纳她为妾只在朝夕。先将小公子换到瑶环名下,不教外人知晓。今后孩子以小妾私生儿的身份居住龙家,一则衣食供应充足,身子骨是长不坏的;二则不离我们眼界,便于教养监护;三则背负辱名而置身豪门,必将激发自强之志,诱生怜下之念,大仁大义的真主由此产生。呵呵,如许谋划,方称妥帖完善,”忽地文妃打断道:“谋划虽妥善,可惜已成空。”
子虚天师道:“何出此言?”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5
文妃道:“换子的道理,早先天师已跟我讲明,我也按你的话去做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琰瑶环竟生下个女儿。她又不是睁眼瞎的木头人,女儿被换这么大漏子,岂能视若无睹?一旦叫嚷开来,天师的计划就将落空。”秀眉浅皱,踱步沉吟道:“说来奇怪,琰瑶环怎知自己生的是女儿?定是紫云罗抱给她看的了。这个紫云罗,总是这般婆婆妈妈。”
子虚天师笑道:“琰瑶环的反应我早有计较,管保她不敢揭破真相。至于产下个女儿么,倒比生儿子好上百倍。”文妃道:“此话怎讲?”子虚天师悠然道:“琰瑶环的女儿,正是龙小公子的佳配。”
宓文妃轻易不会惊诧,忽闻此语也不禁万分错愕,喃喃道:“她的女儿,配给我的……”
只听子虚天师道:“如果瑶环产下的是男婴,此子志趣若何?或因才干出众得到族人的推崇,坐实了长房大公子名份,真的龙公子何日出头?是女儿就好办了,许给小公子为妻,将来夫唱妇随主次排定,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龙家素来重男轻女,小姐许给小厮,虽然有失尊卑,也不会引起太多猜疑。”两指轻捋长须,微笑道:“琰瑶环是天山仙灵,其女定然美绝古今,经由天文宿首座调教,更添娴淑之德,天底下还有第二个女子能比么?仁主乃天下表率,他虽不恋私情,到底不能做个鳏夫。自古嫘祖配黄帝,娥英配虞舜,这万世仁主的配偶嘛,正该由绝世仙姝充当才是。”
宓文妃走向摇篮,眼看女婴红扑扑的脸庞,再瞧儿子睡相可笑,面对面朝着女婴,嘴角湿乎乎的口水横流。捻手绢替他擦了两下,细若蚊吟的嘀咕:“你个小坏蛋,出生两月就会品鉴美色了?看中这小妮子了?那把她送你做媳妇好不好?唉,莫怪我狠心,生子又弃子,以后很久不会相认。但我找了这样美丽的女孩儿给你,再调训成最好的妻子,多少算是有所弥补……”笑意渐收,提高声音道:“天师,你不怕他和他父亲一样,沉溺美色不能自拔,又坏了你的大计略。”
子虚天师道:“拥有美色而不迷恋美色,方是大仁者胸襟!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小公子要成盖世英雄,这道美人关是必须要设的,也是必须要过的。你尽可放心,老夫早有计谋,定使他享有美色,又不会被美色迷惑。”顿了顿道“超离这一切牵束,包括男女情爱,那是仁主必具的能力。你放心好了,小公子不会重蹈父亲前辙。”
文妃回过身道:“我倒真有些不放心,却不在男孩儿身上。”子虚天师道:“不放心女孩儿?”
文妃道:“智者千虑未免一失,天师只道仙姝佳配,却忘了这女孩儿的母亲……哼,琰瑶环是世间少有的荡妇,焉知女儿性子不似亲娘?长大后招蜂引蝶,纵然定下婚约,仁主也不免蒙羞,还如何表率天下人。”子虚天师仰面笑道:“天文宿首座亲自调教,还怕教不出个淑女?”文妃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子虚天师道:“这也虑的甚是,元配正室若扬花水性,定然损及仁主的威名。也罢,就让他们做个铁打鸳鸯。”轻抖袖袍,长指伸出一捏,花园内红影飘移,一朵牡丹花飞入指间。天师口中念念有词,那花朵登时香气流溢,艳光四射,熠熠然似要变做活物,随即道:“取小公子食指热血三滴,置入花心正中,再将此花放于女婴身侧三尺内,让她日夜闻吸花香。”抬臂弹指,送入宓文妃手里,详加讲解道:“花木属阴,人血属阳,女子的血性阴阳最难调和,是以成年后常有阴冷娇乏之症。今用花阴侵染女婴经络,加重她的娇怯之性,再以男婴血气补强。只须闻香三年,花香入血气化为矫热阴流,花朵就可收藏不露了。而后每逢惊恐娇怯时,矫热阴流注入三焦经诸穴,令女孩体虚神乱,须借公子本身的阳气方可复好,久而久之形成倚赖,你再教她为妇之道,此女定将倾心依恋公子,至死不会变心。”
文妃举起花枝,凝目端详一番,道:“如果我没看错,这是昆仑早已废弃的情花咒结术。”昆仑仙宗传法久远,早期混杂许多巫术诡技,如狂动,双xiu,炼骨等等,经历代甄别,多为昆仑仙圣禁止。“情花咒”正是双xiu法的第一步,男女修炼者先牢固情结,一心慕恋对方,防止杂念干扰炼功。这本是利害并存的法门,子虚天师单施于女孩,明显是损人的阴招了。情咒结成情根种定,哪怕男方冷淡疏远,背叛抛弃,甚而打骂侮辱杀害,女孩都将死心塌地的爱他。
宓文妃道:“天师手腕坚决,我算是领教了。但昆仑仙宗是仙家正派,不会用法术决定世人的命运。”子虚天师微笑道:“那女娃儿是世俗凡人么?”文妃冷着脸不动。子虚天师叹道:“怜悯蚊虫蚂蚁,却忘记芸芸众生;同情一个小女孩儿,却不顾天下人苦等救拔!唉,人类的情感啊,实是卑微可笑的紧……”扬起头直视,正色道:“天文宿首座,你想十余年内复原道行,重修仙体吗?”
突如其来这么一句,恰巧说中文妃心事,立即问道:“重修仙体,该怎么做?”失掉仙体实为她平生恨事,常想早知丈夫背约,何必当初自损。功法散去再重炼,难如冰上钻火,沙里熬油,完全复原更是空幻梦想。忽闻有法速成,怎不情关意切,又加了句:“天师请明示!”
子虚天师道:“很简单,你若是忘情,绝情,再按我指示的去做,功法数载可复!世俗人情乃修仙大忌,昆仑弟子入门即知,不用我多加讲解吧。”文妃低念:“忘情,绝情……”子虚天师道:“可记得崔妾,贾妻之事?”文妃身子一颤,恍被钢针扎刺。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犹未悔6
那崔妾原是唐末长安城的美女,博陵崔慎思慕名上门,意欲迎娶为妻,女子道:“我终非世家主妇,他日另有所归,当下只可为妾。”遂嫁给崔慎思做偏房,人称‘崔妾’。两年后产下一子,夜间从屋上走下,右手握匕首,左手提着人头,对崔慎思道:“我父亲被郡守杀害,寻报多年未得手。今遇昆仑仙师传我仙术,大仇已报,正该遁世修仙。”说罢,扔下郡守的首级,走向婴儿的房间。崔慎思吓傻了,少顷崔妾出房,道:“尘缘了断,就此永别。”飘然而去。崔生回房看时,儿子已被杀死。因崔妾要免人情牵连,妨碍修道,所以作出杀子弃夫的举动。
贾妻的典故与此类似,其人原为贾家媳妇,生就丽质慧心,夫亡十载改嫁余干县王立,隔年生下个儿子。因时时怀念前夫,人后称作“贾妻”。一天忽然看破情关,告诉丈夫:“有志修道昆仑,无心慕恋尘世。”说完走进婴儿的房间,王立以为她是去给孩子喂奶,须臾看贾妻出来,道:“无牵无挂,方是干净。”离家不知所踪,再到房里察看婴孩,已被贾妻砍掉头颅。此举只为断绝人情,以免修行被母子情牵扰。
这两人均为前代昆仑弟子,留名于史传。因其求仙之志坚毅,杀子之行残忍,先被昆仑派关入齐天宫受苦百年,待杀气罪孽消尽,方许拜入昆仑修道。惩罚虽重,到底遂了她们修仙之愿。昆仑仙宗禁止妄杀无辜,但以“灭情”为修仙首要前提,父母兄弟朋友等情分不绝,如何参悟仙宗的避世要旨?比之那些行善积德的贤者居士,贾妻崔妾反而更具修炼昆仑仙道的资格。她二人百年前灭于万仙斩剑下,不得效力昆仑派,否则定将为天师所召唤,到天文宿首座跟前现身说法了。
子虚天师重提这两件旧事,意待劝服首座,继而讲道:“文妃,自从你废弃道行,定力智识都大大衰退了。被凡世人情玷染慧根,变的优柔寡断,软弱多情,但那些小情小义何足记念?李聃讲的深切‘六亲不和,有孝慈’,诸如父严母慈,子孝兄友,夫妻恩爱等鄙陋观念,才是伤命乱世的毒药!真正的‘大仁’该当怎样?悲悯苍生而无偏爱,绝不因惜念区区小儿女,放弃拯救天下的……唉,你不是仁主,无法做到入世不情,这些话多讲无益。将来等法力复全,还是远远离开尘世的好。”说着目光深邃,盯着文妃道:“忘情,是修仙的门槛,现下就是跨越良机。舍弃母子之情,你能不能办到?”
宓文妃默立半晌,忽而走近摇篮,抱起男婴,拔下头钗刺破他手指尖,挤出三滴鲜血落进花瓣内。子虚天师颔首道:“很好,这么做就对了,我当传你归元神功,重聚散失的法力。”摇指轻点,一道紫气传入文妃眉间,叮嘱道:“紫氲可否保留在身,全在你能否做到灭情无情!”
与此同时,那男婴手指吃痛,哇哇的摇手大哭。小女孩被吓醒了,也尖声哭叫起来。文妃将她放在床榻上,情花插在枕头边。花香轻飘,小女孩儿鼻子轻耸,片刻间果然惊惧消尽,打个哈欠又甜甜入睡。男婴却象察觉出什么危患,抽风似哭闹不止。外面沙沙微响,紫云罗快步走近屋门。
云罗隔着老远听见孩子号哭,深恐文妃因情错乱,学琰瑶环加害孩子,或者怀恨瑶环夺夫,要弄死她的女儿,焦急中假装回屋复命,闯进门跪拜道:“启禀首座,百洞花仙遵令停止歌舞,现已飞离滟池。”偷眼望去,两个孩儿安然无恙,暗自长舒口气。又见屋里多了位清矍文士,虽不认识,知其必为前辈仙客,也向他磕了个头。
宓文妃道:“来的正好,你把这婴孩交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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