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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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 第2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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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厨子愁眉苦脸的道:“新东家要阿侬这么烧饭,一言不遂意就打骂。两天煮好几锅牛肉,马肉,好象他们大批同乡要来,煮好肉食预备招待……”

百灵一摆手道:“不是问烧饭煮菜的事,我只想请教大叔,诸暨一带可有姓施的村庄镇子?”西施姓施名夷光,施姓聚集处或许能够寻到些线索。

余厨子答道:“施家镇么,有的有的,临浦施家镇嘛,西施老家就在那方。”龙百灵精神一振,道:“离此多远,走哪个方向?”余厨子瞪眼道:“姑娘要去临浦,勿去得勿去得!现在去是白白送死哉。”百灵道:“此话怎讲?”

余厨子道:“年初起闹倭子,浙江福建山东连到闽,广,到处兵荒马乱。靠海州县烧的烧,杀的杀,百姓泼汤老鼠似的死起。逃难避祸还来不及哩,哪个再敢往市镇里走?诸暨县太爷出脱掉这座大酒楼,也早都卷铺盖跑路了,更勿论乡村家户逃个罄尽。前些天听说县城已给倭子打破,四乡八镇正杀人放火。你小娘子去临浦莫是羊入虎口,勿要去,勿要去。”

蚕娘子暗想“难怪沿路来屋破人稀,一派萧条景象,却因倭人侵境所致。”问道:“别人都逃难,你为何不逃?”余厨子瞅了瞅黑虎,怯怯的道:“新东家留用,走不脱。”

百灵道:“原来如此,黑虎大哥他们虽然粗鲁,却是闯荡江湖的英雄好汉,跟随他们定可保你平安。”余厨子道:“那倒是,那倒是。”百灵道:“临浦施家镇怎么走,还烦大叔指路。”余厨子犹自迟疑,被黑虎一瞪眼,只得道:“临浦就在前头十五里处,若是骑马乘车,顺这条道顿饭工夫就到。”

龙百灵道声“多谢。”别过脸去不言语了。蚕娘子摸出两个小金锭,往黑虎和厨子怀里一扔,道:“愣着干嘛,快给小姐整治些好点心来!”两人接了喏喏而退。厨子喜出望外,困顿中金子入手,真有白日做梦的妙感。

蚕娘子低声道:“小老百姓言语夸张,可也不能不防。前路既有贼寇作乱,我们先住几日看看情势,待地面清静了再走不迟。”百灵神情漠然,只说:“你去弄好车子,我们这就动身。”

所谓兵灾战祸,贼人官府交攻,在她眼里只如几群蚂蚁打架。当初身入镇妖塔,从百万妖魔中闯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九尾龟老奸巨猾,风慕云邪恶狠毒,都被她算计于指掌间,拨弄的团团转,任他天下的贼徒再凶再狡猾,又怎敌得过她神鬼莫测的智谋?凭他多么奇诡的伪装,圈套,又岂能瞒住那双洞悉秋毫的慧眼?

如黑虎等北方豪杰聚集于斯,显为趁乱取利中原之计。历朝草原蛮族多次南侵,近世瓦喇更是势强,与东南倭寇或呼应,或争势,同为中原大患。龙百灵记性悟性绝佳,去年出游时曾听人谈及,对此局势早已了彻于心。而今东南沸腾,北方蛮族派探子装成酒家,潜入战乱地带探察虚实,当为顺情合理之事。

黑虎和掌柜张三虽竭力掩盖,但身临兵凶而不逃,胆量绝非生意人可比,恪守纪律又胜过强盗,加上饰物谈吐有别于汉人,异族军汉的作风已露马脚。龙百灵稍加接触便即探知明白,之所以没有点破,实因厌烦人世间的诡诈纷争。更兼此刻意志消沉,暗怀自暴自弃之念,倘若真为乱军强贼所害,倒也一死百了,故此执意前往危境。她病体弱不禁风,却仍轻蔑强梁,视祸患若浮云,自然生出一种超然于世的清傲气质。

蚕娘子劝说不成,思量自己妖术在身,护持小姐也可胜任,正要应承着出去套车,天边“轰隆隆”炸响几声,大颗雨点瓢泼而洒。蚕娘子道:“好嘛,客行天要留,似这般大雨如何赶路?要是淋湿头发衣裳,小姐这身子可吃不消。”恰巧黑虎端上小菜,一碟香笋干,一盘蟹黄稣,几片软糯糕并蛤肉金丝卷,换了壶虎丘水泡的龙井,全是余厨子施展手艺,着意奉承小姐的精细茶点。盛情难却,龙百灵道:“等雨停再走。”打发黑虎退开,与蚕娘子就茶用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雨未曾稍歇,反而越下越绵长。龙百灵略尝两三根笋干,浅啜半杯淡茶,再也吃不下东西了。心中烦郁难遣,看窗外雨雾漫卷,水沟横溢,落花败叶满地飘流。转目又见窗扇上写了首《瑞鹤仙》,只得上半阙,题款“孤客庄生”,道是“

小园天微明,

听风雨骤紧,

敲打窗棂,

幽芳透少些。

知新蕊已落,

空枝丁零。

恍记昔梦,

司花女,

傍辇丽影,

怎堪那,

逆流卷去无寻,

人醒景凄。

词句里提到的“司花女”,指的是隋朝宫女袁宝儿,常持一支并蒂莲伴驾,深得隋炀帝宠爱。其人生来一身呆憨稚态,配上丽姿花颜,独显浑璞纯净的韵致,别的嫔妃想学也学不象。昔年炀帝驾龙舟巡游江南,命大才子虞世南起草诏书。袁宝儿在旁呆看,着迷世南文秀人俊,竟忘了内外避嫌。隋炀帝察觉此状,令虞世南做诗嘲她,诗成曰“学画莺黄半未成,垂肩?袖太憨生。缘憨却得君王宠,长把花枝傍辇行。”事后,炀帝假意要将她许配给虞世南,谁想袁宝儿只是呆赏才子风雅,并无半点私心杂念,当即以死证明清白,炀帝命人急救方得回生。可惜这位憨态可掬的天真美女,几年后死在灭隋叛军的刀下。词中借夜雨催花的凄凉景象,抒发悲怀佳人早夭,求美难得之意,对江山沦丧却无太多惋惜。

龙百灵睹景观词,忽闻林鸟鸣声凄切,正冒雨衔水草筑窝,一存念间续成下半阙,吟道:“

多虑,

淅沥时节,

萍聚水逐,

一觉两世,

总是偶遇。

又何必,

长相忆,

残红覆巢底。

只叹伯劳,

作甚还觅根蒂?

缘断处,

香丝错留,

千萦万系。

此词蕴义多重,既描述眼前景物,又紧扣袁宝儿“并蒂莲”典故,又暗借东飞的伯劳自喻,又以莲根“香丝”谐音“相思”……曲折隐忍,欲语还休,流露出想忘掉旧情,偏又时刻记起的复杂心理。方吟罢,那醉卧的穷秀才霍地拍案赞道:“香丝错留,千萦万系!此两句大妙可圈!”扬起头来,一脸惊奇之色。

蚕娘子暗吃一惊,心道“好个潇洒倜傥的美男子!潘安宋玉转世么?”

只见那人二十多岁年纪,目秀神逸,气宇轩朗,飘然有龙凤之表。手里握着一只金杯,一边朝这边走,一边连声称赞:“清柔且委婉,于平静中传幽恨,实乃新异风流佳作,我那上半阙竟显得古陈穿凿了。”目视龙百灵的身影,愈加神魂颠倒:“佳句出自佳人,我庄某幸何如哉!今日又逢江南异葩。”

龙百灵背对庄公子而坐,赞语传来充耳不闻,双眸凝望雨景,心里只想着峨嵋山上的那个人。未几,那庄公子转到正面,笑嘻嘻的自荐:“小生姓庄名峰,幸会小姐……”一眼看清龙百灵的全貌,这下就象孔夫子撞见活麒麟,震惊痴醉,思慕倾倒,百般的失态,忽而两行热泪涌出眼眶,“当啷”一声金杯掉地。龙百灵这才知觉,看了看身前这人,瞧了瞧地上的杯子,秀眉皱起还没开言。那庄公子早扑倒在跟前,口中“啊啊”大叫,伸嘴就去亲吻百灵的脚尖。

蚕娘子吓了一跳,跨步挡在前面,喝道:“干什么?”庄公子哭喊:“救命!世间有此美色,我哪还有命在,救命啊!”

蚕娘子道:“这人敢情犯疯病了?是疯子吧,可怜生得一副好皮囊。”龙百灵冷然道:“他如果是疯子,天下的老百姓才叫可怜呢。”有蚕妖在前挡着,庄公子近身不得,急的满地哭闹打滚。

正当不可开交,门外噔噔脚步响,接踵走进来六名壮汉,中间挟着一个瘦矮官员。身上官服水湿,张目惊惶四顾。黑虎闻声走上前招呼,两个汉子挥臂屏退,手中握着带鞘的钢刀。余人未及脱掉蓑衣,紧趋几步扶起庄公子道:“禀告主上,诸暨县令王仁寿带到。”捡起掉落的酒杯,小心将庄公子扶向墙角。

一直扶上椅子坐稳,庄公子方神思稍定。这时又走进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向庄公子跪拜道:“主人。”续爬起身,喝问县令:“王仁寿你好大狗胆,我家主人交给你的酒楼,因何擅自转卖?说!”话音异常尖细。蚕娘子她们相距较远,犹觉刺耳,奇道:“怪哉,怎么象太监的嗓子?”

龙百灵道:“有何奇怪,服侍皇帝的不是宦官么?”

蚕娘子愣了半晌,蓦地品出些味道,悄问:“老家伙若是太监?还给庄公子磕头,那庄公子是…。。。”百灵也放低声音:“姓庄的正是当今皇帝。”蚕娘子大感惊异:“皇帝?怎么看出来的?”

龙百灵道:“题名称‘孤’,自比隋炀帝,天子口气十足。那杯上刻‘金瓯永固’篆文,更是皇帝专有的器物。梁武帝曾说‘国家犹若金瓯’,金瓯即江山,谁才配拥有?就算皇太子用都是杀头的罪。”

蚕娘子半信半疑,道:“怎不是皇宫偷宝的盗贼呢?或者是疯子傻子不知高低的乱用?要不,他是起势谋反的大头子?现今江南局势大乱,保不准几人称王,几人称帝,他们才不管那些朝廷禁忌。”百灵道:“盗贼不会暴露赃物,更不会公开拿违禁之物饮酒。疯子傻子写不来诗词。谋反么?他词里称杀袁宝儿的叛军为‘逆流’,若他是反叛,岂不是骂到自家头上?断无此理。”

皇帝现身郊外酒店,实乃无法想象的奇事。龙百灵虽然忧思郁结,毕竟是个花季女孩儿,逢此事颇感希罕,谈兴略给撩起几分。两女低声议论,庄峰呆坐在那边,两眼紧盯龙百灵,半天霎也不霎。

第四回 徒为倾国不成欢4

这当口,老太监仍在逼问王县令:“庄公子修成的楼阁,你只可用心照管,谁许胡乱赁卖?哪个不要命的混帐借你的狗胆?”

王县令诧异万分,道:“刘公公,破泥阁是贵府产业,又从你手中买定,怎说……是这书生修的。”旁边一个汉子喝道:“什么书生?是公子爷!”刀鞘朝背上狠拍一记。王县令咧嘴道:“是是,爷,公子爷。”

原来他去岁获知消息:路边林深处有座大酒楼,三五年间过客稀少。估量生意不好要关门,叫了十几个经纪游说转让。这王县令靠开当铺发家,五万银子买的官职,上任后强取豪夺,恨不能把全县地皮刮起三尺,遇着便宜似苍蝇闻见屎味,拼掉老命也要搞到手。纵然经纪说是京城大太监刘公公的家产,王县令仍壮起胆子求买,几经缠磨夙愿得偿,终在今春拿到刘公公的亲笔卖契。之后破泥阁归属王县令名下,换掉掌柜店伴重新开张。生意虽是冷清,但买价只及估价的两三成,王县令大称其意,乐得作翘脚老板,只当一处闲产置着。

至于酒楼中常有个庄书生光顾,王县令也曾耳闻。因其衣着不整出手阔绰,料想是外地来的世族败家子,并不放在意里。此时忽闻他是酒楼东家,心下登生老大疑惑。刘公公道:“你这厮胡扯。我老刘是庄公子驾前一条狗,看门守户而已,怎敢妄言买卖两字!公子爷喜爱江南风景,特命修建的行……行馆,为避闲议故修成酒楼客店的样子,你当真要卖酒食留住客?”王县令心道“既然不是酒楼客店,干么又转手卖给我?现在说托我照看,却白收我八百两银子。”嘴里叽里咕噜,脸上露出忿色。

刘公公道:“我们公子爷乃当世第一人,金银财产视如粪土,几时耐烦与你扯疙瘩帐?只因年前公子爷携太原李美人来此游玩,不防美人仙去了,一时伤怀急着返京。偏你个狗官偷巧凑上,便将此处交托照理。这是多大的荣耀,天下官儿捧着千两万两黄金都没门寻得,你还恁般使性不服气?给我打服这狗官!”一番数落,声如刁妇撒泼,打字才出口,两边随从抬腿乱踢,王县令吃痛呻吟:“服了,服气了。”刘公公道:“你把酒楼卖给谁了,赶快寻来赎回则罢,不然定你灭族之罪!”

龙百灵听到此节,前因后果已然明了,暗想“这皇帝喜好游乐,扮成潦倒浪子行走民间,从山西带了一位什么李美人到江南玩。修起酒楼当行宫,取名‘破泥’以示两人情长无改。他词中悲怜袁宝儿,实是怀念夭亡的李美人。”想通了疑迷,又渐感索然没趣。

那厢刘公公连声追问买主。王县令仓皇出逃,临走只求地产尽快脱手,一应交易皆由经纪办理。眼看白花花银两送到,他哪管买楼的是神是鬼,当下怯声道:“卑职愚疏的紧,近日只顾着整理行装,卖给何人倒忘了。好在店中伙计枚没跑,找来问明…。。”

刘公公冷笑道:“此话倒点醒洒家,你好好的诸暨县令,没有朝廷迁调文书,如何收拾家私着急赶远路?莫非想弃官逃任?好大的胆子,要不是我们公子爷追究卖楼之责,还真教你逃脱了。”

早先皇帝因痛失李美人离开江南,刘公公估摸他定不回转,胡乱将酒楼卖掉,只当替真龙消匿行迹。没料到皇帝夏天又来破泥阁怀旧,一见黑虎粗笨,掌柜怪相,全无江南灵秀气,恼怒之余狂饮烂醉于桌。同行刘公公等人慌了神,出外四下搜寻,幸喜老天保佑,在西边浦江县大路上截住王县令的车马。也不管其仆从家眷,星火将他抓回楼中审问。刚才刘公公故意疾言厉色,实为掩饰自己的错失,但深查卖楼之事终会查到他的帐上。逢当王县令言及“逃跑”一节,有了撇开前错的因头,立即揪住发难:“逃官该当何罪!”

王县令喘气道:“望公公明鉴,如今倭贼接连打破城池,江浙官员谁人不逃。那些团练,守备,大小兵将早跑个净光,我等文官左右是个死,与其让倭贼掳了杀了,莫如死在咱中国人自己手里,这叫做死鬼不离祖坟地。”临到此他已胆破魂丧,昏话实话夹杂而出,倒有两分泼皮硬气。

刘公公道:“胡说!当今主上圣明,王师威震四海,那是铁打的江山,铜铸的社稷,何曾有过什么贼寇?分明是你贪赃枉法,事发后携赃款家眷逃遁。”

原来皇帝喜好武功,昔日挥军北伐大败,犹自吹嘘打了胜仗。现今东南外寇入侵,官兵望风而溃,如此败绩怎可上报?早被内廷太监瞒的严严实实,以至皇帝身近战场还无知闻。忽然从王县令嘴里道破,刘公公焉得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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