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无日月,宁采臣也不知道过来多久,再一次站起身来,癸水之气已可与火土金行诸般气劲同日而语。一团水云托了宁采臣,自往飘渺不定的虚空而去,阵法自有穷尽处,只认了一个方向前行,自有尽头。
龙女也不知道宁采臣自个儿跳进了玉净瓶,不曾想也不敢想,这事开天辟地以来,还真没人做过,找死也没这么玩的。他又不敢离了水府,只在玉净瓶前跪下,向观音菩萨说道:“菩萨,我自月前来此,不敢丝毫怠慢,对金鱼儿多有约束,只是昨日那三个自称‘大仙’的捉了左近的沙门子弟,他火气上来了,我也不想拦他,就让他去了。”龙女顿了顿,又说道,“宁采臣已经消失三天了,弟子实不知他到了何处,当日一战并未见他出力,不该败得如此干脆才是。当日他曾将卷帘大将烧了半死,还将道祖亲炼的诸天星宿剑强取。若他真的身死,弟子便往地仙之祖庄前请罪,定不让菩萨为难。”
这龙女说到动情处,也不免自伤了起来,这叫什么事嘛,万里迢迢来这通天河阻了这书生过河之路。这书生又不是个泥捏的,怎么还变得无影无踪了呢?
菩萨也不好说是这书生自己撞进了玉净瓶,只一张口,声音便在通天河龙女耳边响起,道:“他自在玉净瓶中,三日灾劫已过,他也该出来了。”这话自然是忽悠自家龙女的,一语落,玉净瓶中禁制皆消。
宁采臣在玉净瓶中还在慢悠悠的向上飞着,一边琢磨到了尽头是用诸天星宿剑斩上一剑还是用镇元子老大的神符护住自己,或者干脆两样一起用了。玉净瓶中禁止一消,内里立生感应,宁采臣其他法力流转间的窒碍全消。
宁采臣虽不知端的,但也知道自己从那“大阵”中脱了出来,雷云一展,便从玉净瓶瓶口冲出,就见好大好大一张美女脸,很专著地盯着自己。龙女的脸上惊讶一闪而逝,便将玉净瓶收入怀中。
过了好一会儿,宁采臣才适应了从一个拇指大小的个头长到自个儿原本身形大小对自己世界观的冲击。比如说,刚才那个一只眼睛都比自己大了不少的美女,这会儿看起来还是标志的。
“宁某唐突,不知这里是?”宁采臣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便开口问道。
龙女一阵纠结,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啊,难道说我特地跑过来,不远万里地跑过来折腾你的?一咬牙一跺脚,龙女只在面上现了一丝苦笑,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嘴巴……
宁采臣“恍然大悟”,只又是一礼,转身出了水府,一跃便出了那通天河。
十五。还在兜率宫中打滚的青牛哥
回望通天河另一侧灵感大王的小庙,宁采臣有点无语地抚摸着身前的“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这通天河,不过过了就好,也不多想。在这通天河之上,他还有些担心有没有第二道第三道这种莫名其妙的“墙”,稍稍放缓了些速度,待得过了这河,只将雷云一震,瞬息千里。
在这通天河畔一阻便是月许,宁采臣难免心中自生烦恼,不过,总算过了不是么?
正午的阳光依旧灿烂,哪怕已经入了冬日,照在人的身上便生了些懒散。宁采臣在这难得冬日阳光之下,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西行第一妖,或许就在眼前,由不得宁采臣不打起精神。
从来没有一个妖怪能将满天小辈的神佛灭了个七七八八的,宁采臣也不知为了对付这随了道祖西出函谷的青牛哥,猴哥请了多少仙神前来。仅仅宁采臣记得便有那经常被女装的哪吒三太子、托塔李天王还有难得从西天出来打了一次酱油的十八罗汉这一次都被青牛哥缴了械,收拾的服服帖帖,无不混了个灰头土脸。
宁采臣心中一阵嘀咕,为毛哥们过来一次硬是被拦了个把月,还过来的莫名其妙,那满天神佛前来降妖,却半点滞碍也无?只是这疑虑一起,宁采臣又将思绪转回,过了就过了,要研究也不是这会儿该琢磨的,找到了妹子再抽空研究不迟嘛。
行不多时,见了一山,怪石乱堆成虎,苍松斜挂如龙,亭台楼阁在那山间云深处若隐若现。宁采臣也不和那山中青牛哥纠结,望定西边而去。只是他也不知,兜率宫中,那随了太上出函谷关的青牛哥连连打了几个响鼻,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道行倒退了,难道还能染了风寒?
山中无大王,满山小妖对这行于天际,脚踏雷云的书生自然毫无兴致,宁采臣也纯粹将自己当了个路过的,过这山来,倒算是无惊无险。
毕竟妖籍处处,却是难寻人问路,宁采臣缓了缓,就在云头细找,有一河水清如玉,波澜不兴,河畔有一人,架了一舟,坐在船头似在稍作休憩。
柳树枯了,只留了几片恋栈的叶子,倔强地挂在枝头。
宁采臣就在那柳树下,朝那舟子喊道:“打搅了,请问落胎泉何在?”
一连叫了三声,那舟子才抬起头来,似是刚才睡着了。那舟子懒洋洋的抬起头来,望了宁采臣一眼,却是一惊,道:“好久不曾见这等打扮的姑娘,还真的像个男人家。连声音都像。”说话声起,正是个女人,撑舟这会儿风吹日晒,又耗力气,向来是男人做的,普天下也只有这西梁女国才有艄婆吧。
宁采臣一听,只当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这人初一看认错了,很认真地分辩道:“我是男的。”顿了顿,宁采臣觉得自己语气不够坚决,又加了一句,“纯爷们,真的!”
那舟子看了宁采臣认真而又严肃的表情,一副“我懂”的表情,笑道:“不用一直学着,来,上船吧。”很坚决的将宁采臣认成了扮成男子的女子,细看了宁采臣半天,“连喉结都贴了,你也算是用心了。”
宁采臣很无力看着这位对自己眼力很有信心但是眼力确实不行的大婶,跳上船去。小河清清,直可见底,那舟子看了他的动作,眉头一皱,斥道:“小心些,此处距那解阳山落胎泉还有几座山呢,莫要动了胎气。”这舟子将宁采臣当了去求落胎泉水的。
“你可备了花红酒礼?”竹竿一抵,那小船便离了岸,舟子突然很热心地问道,“那如意真仙近来要的又多了些,你莫带得少了。”这人诚恳的态度,让宁采臣都无心去和他分辩自己真的是纯爷们了。
宁采臣在五庄观里顺出来的银子还没用过,算起来还有一大包呢,拣了一锭递给艄婆,道:“还好还好,只不知那落胎泉在什么方位啊?”
“朝这边,过了两座山头便是,你要是脚程快些,天黑时还能赶到。”艄婆往南指了指,又叮嘱了一句,“到那山边,寻个镇子,买些花红酒礼才是正道。哎,过个河,哪用得了这些银子,算了算了……”
这艄婆倒真的不是个坏人,宁采臣死活倔不过她,就好像她认定了宁采臣是女扮男装一样。宁采臣还是很敏捷的跃上岸去,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谢过这艄婆。
宁采臣有些怕吓着了一下那个眼神不怎么犀利但是很热情的艄婆,转身进了树林,才又将雷云架起,往南而行。那解阳山却是个不需问路途的,溪流处处闲,鹤鸣上九天,自是仙家气象。
就在云中望去,山形不尽处,一庄独立,门前一道人盘坐,宁采臣走上前去,那道人见了,欠身道:“你是哪里人士?至此小庵有何勾当?”
宁采臣道:“我从火云洞中来,求见如意真仙。”这就属于乱攀亲戚了,看这如意真仙为了红孩儿就敢和猴哥单挑,感情应该是不错的。
“原是牛师兄洞中的,我是如意真仙门下大弟子。”这道人听了宁采臣的话,乐呵呵地说道,只是脚下丝毫不肯挪步,见宁采臣不怎么上道,又加了一句,“说起来倒算是顶亲近的了。”
宁采臣瞧了这道人面上的亲热,但是左手拇指食指搓得更是认真,很自觉地递了一锭银子上去,道:“来得匆忙,却不曾备得礼物,万望海涵。”
这道人也不推辞,将手笼入袖中,掂了掂分量,很满意地说道:“稍等片刻,我这就为你通报。”
恰恰一曲终了,那道人转进不一时又出了门来,朝宁采臣道:“真仙有请。”
宁采臣随他入了内里,望那通幽处而行,一道人髯如烈火,赤发蓬松,却偏生着了一身素服,面前一案,案上一琴,正是那如意真仙。这真仙初初瞥了宁采臣一眼,道:“过了通天河,就别学这等男子装扮……”这道人突然两眼一睁,瞧了宁采臣,细观半晌,讶道,“奇了奇了,还真是个男身,不是扮的!”
十六。琴韵乱我心
听到这如意真仙略带惊讶的话,宁采臣顿时觉得他那一脸并不飘逸的火红长须看起来都很顺眼,拱拱手笑道:“观主明鉴。”
如意真仙听了宁采臣的话,面上也是微微一笑,拨动面前火焰一般的长须,朝他问道:“听我大徒弟说,你是从圣婴火云洞中来?”
宁采臣道:“正是。”本来还以为这聚仙庵很难进呢,宁采臣才想着托了红孩儿的名头,没想到这如意真仙却是个闲下来的,但是话既然说出口,总不能进门就否了吧。
“哦,还不入座。”如意真仙朝旁边一指,琴室之中还有三五矮几,精致俨然,显是为了客人备着的,宁采臣依言坐下,那如意真仙又道,“我那牛侄儿,近来可好?”
宁采臣想想,红孩儿龙精虎猛的,除了玉面狐狸兄妹俩找上门去要牛魔王,其他还算没什么了,便答道:“圣婴大王坐镇火云洞,自是万事安康,好得很呐。”
如意真仙面上微微一滞,宁采臣虽看在眼中但也不曾往深处想,就听这道人问道:“是么?那他又让你来此?”这一问似是有心似是无意,如意真仙言下之意,红孩儿没事,还让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宁采臣拱手道:“我随和圣婴大王识得,却也算不上他让我来的,只是有一事相询……”宁采臣便将那琴曲之事,也不隐瞒,细细说来。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射在那琴案之前,阳光之后的如意真仙脸上笑意难明,只将指尖在那琴弦之上一抹,幽怨之意顿生。很熟练的技法,若说五庄观中那位喜欢桃花的陈师姐形神皆无,这观主却已得其形了,小小音符间已能传得曲中之意。
数月寻找,一朝得闻,宁采臣面上喜色难抑,站起身来,急声问道:“正是,正是此曲。不知真仙何处闻得,万望告知,宁某感激不尽。”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只差冲上去,拎住这一脸红胡子的道人,催他说出了。
如意真仙见了宁采臣急切,反而笑道:“何必急在一时,我这小庵久无客至,还不奉上茶来。”后半句却是向座下弟子吩咐的,少时,那门前静坐的大徒弟端了两盏茶水进了琴室,一盏奉于师前,一盏宁采臣双手接过。
只是宁采臣这时哪有心思喝茶,只谢过一声,便将茶盏放在身前几上。那如意真仙见了,也不问他为何不饮,瞧他满脸急切,笑着说道:“宁先生不妨听完整曲,不然若有误了,岂不多生事端?”说罢,将桌前茶盏一移,竖琴横于面前,琴音便起。
宁采臣忙道:“此曲……”这曲子十四年来,宁采臣何曾忘过片刻,就要分说。那如意真仙微侧瞟了书生一眼,道:“琴旨在幽。”指间却未停歇,十四年来,曲音最近的便是这里了,宁采臣听到一半,便将节拍相合,右手食指在那竹椅上敲击,和那琴音相合。
如意真仙一曲毕,望了宁采臣,面色一正,问道:“你果然是个用心的。”
宁采臣好容易见他歇了,顺口答道:“十数年所思,自然是心神所系。”宁采臣答得恳切,哪知道这如意真仙却往旁的想了。
如意真仙听了宁采臣说得认真,冷笑道:“十数年,果然用心。”这道人须发皆红,望之便如烈火,一捋胡须便如一团烈焰飘起,又接着说道,“只是你不曾知道,这通天河那是男人过得的?”
宁采臣还不曾往深了想,只诉苦道:“可不是,这通天河果真天地一绝,我在这河边硬是坐了个把月,才能过得河来,前来相询。”说到这儿,宁采臣发现这如意真仙也是个喜欢歪楼的,赶忙问道,“这曲子,不知真仙何处习得?”
“你能把这曲子熟记于心,也算下得苦功夫了。”如意真仙左手随意的拨弄着琴弦,琴韵袅袅,断而不绝。
“琴音由心,熟记才是正理……”宁采臣随口一答,却发现这事不怎么对劲啊,这如意真仙怎么牵牵绊绊,东拉西扯就是不往琴曲源头上面说啊。
恰逢此时,那如意真仙的大弟子走了进来就要给他续茶,如意真仙往宁采臣身侧茶盏一指,这大徒弟便行了过来,宁采臣连说“不用”。这大徒弟却是个只尊师命的,揭了开来,疑惑地朝师父说道:“宁施主不曾饮茶。”
如意真仙奇道:“这是为何?”就好像他从未注意到宁采臣不曾喝茶一般。
宁采臣面上一囧,别呀,哥们问你正事呢,你老扯这些旁的,不好吧,但还是一礼,道:“心有所思,品不出茶中真意。”宁采臣话音未落,就见那大徒弟背对着自己,右手提了茶壶,左手食指拇指不停的搓着。
这意思相当明确啊,宁采臣差点给了自己一巴掌,这如意真仙占了落胎泉,为的什么,不就是花红酒礼么?自己不远万里,好大一头肥羊送到这占地为王的道士手里,不狠狠宰上自己一刀,对得起他的作派么?
宁采臣伸手从怀中摸出三五锭白花花的银子,算起来怎么也是几十两了,往身前一放,只道:“宁某万里前来,只求真仙指教,问个曲子出处,还望真仙赐教。”宁采臣也不提这银子,只是往那茶盏旁放的时候,略略重了些,发出了些声响。那大徒弟对银子相撞的声音显然熟悉的很,见宁采臣上道,忙不迭地将左手收了回去,去给师尊奉茶。
如意真仙似是没有看到大徒弟和宁采臣并不高明的互动,只将目光死死地看着宁采臣。
银能试毒。能让银子发黑便是剧毒,那么能把银子腐蚀了的又是什么呢?宁采臣随了那如意真仙的目光,朝自己身前矮几一瞧,就见那茶盏揭开处,自个儿银子往那桌上一放,溅起了几滴茶水,滴在银子之上。
那银子便无声无息的软化下去,就好像一滩乱泥一样软了下来。宁采臣面色微微一变,指了那银子,沉声问道:“真仙这是何意?”宁采臣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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