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荆英这样武林高手而言,一连翻掉四人,本没什么奇特之处,可是巧妙就巧妙在他摔人的时间与落点掌握的精确。只见前一个人正要摔出去的时候,后一个人就紧接在他旁边。那前一个人为了避免掉疼,顺手攀住另一个人的腿,而最后一个人无处可攀,只得两手抓住栏杆。顷刻间,那四名大汉就这样被卡在一、二楼中间,有如挂香肠一般,一个个的吊挂。
荆英所使的力道与手法,堪说是妙不可言,史绛霄忍不住大声喝采。“好啊!”
她鞭一抽直接从柜台处,卷了一壶酒过来。开了酒,便就口灌下。
阿绣见她这样喝法,忍不住问她:“你也要压惊吗?”
史绛霄朗声笑出。“不,这是助兴。”放下酒壶,对着二楼的福公子喊道。“那个福公子,下来吧。”
那福公子看这两人功夫深不可测,腿都吓软了,愣愣地与一脸笑容的荆英对望。
荆英比了个手势。“请。”言语还是一贯温和,也不逼他。
史绛霄一笑,在楼下继续喊着。“福公子,难道你是想和你手下的人,用一样的方法下楼吗?”
只见那栏杆承不住四人的重量,啪地一声,倾了下去。木板霎时嘎嘎作响。那手抓栏杆的人,再也握不住栏杆,咚地摔下。砰砰砰的几声,四名大汉连环摔下。“哎呀呀!”躺在地上哀呼不止。
福公子见状,咽了下口水。“我自己下去。”咬牙拔腿,连跑带滚地下楼。
掌柜赶紧跟着他下楼,一见到史绛霄便哭诉道:“姑奶奶,我这店算是让您给拆了。”
“是吗?”史线霄对着福公子勾动手指头。“你说这店是让我给拆的吗?”
“不是,不是。”那福公子倒是个聪明人,不但连忙摇头,还主动掏出银两交给掌柜。“这店算是我拆的,该赔多少你就拿多少吧。”
掌柜转忧为笑,一笑之后,又赶紧变为愁容。“福公子啊,我是不敢跟您计较,只是我是小本经营啊。”
福公子挥手。“拿走,拿走,多的不用找了。”
“挺懂事的嘛。”史绛霄和和气气地招福公子过来。“既然你是明白人,我想和你用讲的,应该就可以了吧。”
“是、是。”福公子嘴角抽搐,慢慢地移向史绛霄。
史绛霄眉一皱。“我没多少时间,你走快一点。”
荆英缓步走下,正见史绛霄戏弄那福公子,不住摇头逸笑。史绛霄这样的性格,虽说是交友多,怕是树敌也不少。她能平安的活到现在,算是托天鸿福了。
福公子趋步到史绛霄身边,低下头。等她差遣。
“别怕。”史绛霄拿了二十两放在他手上。“你娶阿绣姑娘的钱,我已经还你了。从此之后,阿绣姑娘就是自由之身,你别再打扰她,明白了吗?”
福公子掂掂手上的银两,再看看史绛霄,只能点头。
荆英走到史绛霄身边。“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就走吧。”
“嗯。”史绛霄丢了锭碎银给掌柜的。“这是我的酒钱,甭找了。”
两人偕同阿绣正要离去时,门口突然来了群差役团团围住。原来是先前逃散的姑娘,因为惊恐,所以去报官了。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在我的辖地闹事。”县太爷在差役的护卫下,走了出来,他手指着荆英等人,对其怒叱。
一转眼又巴到福公子身边,轻声细语地问道:“福公子,您没受到惊吓吧。”
福公子往他的脑袋,就是这么一敲。“你看我这有没有受到惊吓啊!”
刚刚瘫在地上几名大汉,见后盾来了,一站起来,就往他们公子后面站。
史绛霄看到官府的人,用肘拐了下荆英。“我来处理就是了,你先带着阿绣姑娘走吧。”她见事态扩大,不想将荆英一同拖下。
荆英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一展笑颜。“我们一起带着阿绣姑娘走,不是更好吗?”
“哎呀,你不懂我的意思吗?”史绛霄皱眉,误以为他没有衡量厉害,只得与他明说。“所谓民不与官斗。我是刁民不怕恶官,你可不同了。”她压低声量。“你‘武当派’还在这县的辖地内,往后出人,说不定还会遇上这狗官,你自然不宜与他为敌,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荆英放开笑容,温温地说:“我就是懂你的意思,才更不能丢下你一人。”她为他的着想,他是盈怀在心头的。他慢慢看出她豪爽的性情中,藏伏着令人窝暖的体贴。
史绛霄听他那句话,心中突地翻了股暖出来。那一霎时,她明了自己不只是被了解,而且是受呵护。她抬眸看他,一笑。“我应付得来的。”
荆英以笑容回应。“我留下来不是因为你应付不来。而是因为我们是朋友,自相交那天就是祸福与共了。”
“好兄弟。”史绛霄心神又动,朗声道。“冲你这句话,今天我们就教训得这狗官,跪地求饶。”
“大胆刁民。”县太爷眉头一竖,大声喝道。“我看你们还是速速就擒,省得一会儿多受皮肉之苦。”
史绛霄鞭一扬。“那要看你拿什么本事抓我们了。”
荆英握了她的手,要她勿躁急,淡淡地探问:“杀头也要安个罪名,敢问老爷,我们是犯了何条律令?”
“你们……”县太爷支吾了半晌,看着福公子。
福公子一清喉咙说道:“县老爷,光天化日之下,这两人强抢我的小妾,还打伤了我的人,请你重重治罪。”
荆英轻晒。“阿绣姑娘连门都未过,怎么会是他的小妾?”
县太爷哑口无言,再看了福公子一眼。福公子翻了县太爷一记白眼,对着荆英说道:“我可是已经下聘了。”
史绛霄冷哼一声。“你只是丢了三十两给人家的娘,竟敢说是下聘了。”
福公子紧抓着史绛霄这句话说道:“县老爷你听,他们也承认我给了三十两了。”
“别说那三十两,我早已还你了。就是没还你,也不能由着你拿钱买了人家姑娘的一生。有钱了不起是吗?”史绛霄突然从怀里掏出银袋,扔给了福公子。
福公子本能接下。
史绛霄一笑。“那里少说也有五十两,买你的那话儿的。”
福公子一骇,赶紧抛下银袋。“开玩笑,这怎么能卖?”
荆英芜尔,看着史绛霄轻轻摇头。“你啊……”史绛霄对他咧了个笑。
荆英收了含笑的视线,他已明白史绛霄何以会出那惊人之语,是故扬声说道:“县太爷,福公子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有些东西不是出了钱就能卖。阿绣姑娘她娘不愿结这门亲事,强要下聘也是没有用的。”
“老太爷,”史绛霄接口。“我们可是跟你说理了,你要不听的话,我只好直接动手了。”
“无知刁民。”县大爷见无法可抓,无理可说,索性将厉害说了出来。“你们当这福公子是何人?他可是宫内大总管的义子。不说别的,就凭你们今天得罪了他,就别想走出这里。”
荆英嘴角一扬。“原来是阉贼的走狗,怪不得这样嚣张。”他的语态不算严厉,但已经是难得的不悦了。
“好兄弟。”史绛霄搭上他的肩。“这些人做恶多端,我们也就不用客气了。”
“好。”荆英话出剑飞,纵身直探县太爷。
史绛霄一手环护住阿绣,一手扬鞭,二话不说,对准的便是福公子。
差役和几名大汉赶紧护住县太爷和福公子。
见他们开打,掌柜的赶紧跑到柜台后面,害怕地躲了进去。
荆英手上三尺青锋,有如神龙脱出,众人与他虽是刀剑往来,却远远不是对手。刀光剑影中,他们胸前一凉,衣服从他们鼻梁下端直直地被勾了一道,那剑锋再深一寸,他们就让人劈成两段。
县大爷吓得直往桌子底下躲去,荆英飞身,朝桌上一剑劈砍,桌子被分为二,砰地向两边倒去。县太爷还在哆嗦中,顶上忽空。原来是头上的乌纱帽在荆英剑锋转折间,就已经被挑了去。
差役一看情势不对,揪了衣服落荒而逃。福公子想趁乱走避,腰上却让史绛霄的鞭子缠上。史绛霄一抽扬,那福公子圆滚的身子,往空中一抛,划了个弧度后,直直地压在县太爷身上。
“啊!”县太爷闪避不及,痛呼出口。
荆英把乌纱帽丢到县太爷面前,温和地问他:“你要留人头,还是留这顶帽子?”
“兄弟。”史绛霄啧了一声,纵身到他旁边。“真看不出来哪,该下手时,你还比我有魄力。”说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荆英看着她,逸出笑容。“所谓姑息足以养奸,养虎必招后患。因此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眼睛放亮了,查了清楚明白,手就不用软了。”
听他这么说,县太爷和福公子赶紧磕头求饶。“饶命啊,大爷。”他们原以为那女子看来难惹,怎知这貌似温和的男子,才是索命的阎王。一时刻,两人可以说吓得魂飞魄散,心神散乱。
“饶你们的命要做什么呢?”荆英笑问。
两人还没会意过来荆英的意思,只能面面觑。
史绛霄是何等聪敏的女子,她已然可猜出荆英几分心意,笑看着他。“兄弟,不能留他们啊,留着他们只是让这两人为非作歹,鱼肉乡民。”
“不!不!不!”两人赶紧抢呼。“只要大爷肯饶命,我们两人必定痛改前非,往后造桥铺路,放米赈灾,什么坏事也不敢做了。”为了取信荆英,两人还跪下来,将手举起。当着他和史绛霄的面前发誓。
“是这样吗?”荆英沉吟,忽然屈膝一蹲。“看好了。”
“看什么呢?”两人害怕地看着荆英的面孔。
荆英一笑,比着他的脸。“看好我这张脸。”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看来温和无害。
两人勉强拉了笑容。“大爷,这是要做什么呢?”
荆英沉声。“若不遵照你们的誓言而行,你们俩死前见到的,就会是我这张脸。”他是在威胁他们,他随时会去要了两人的命。
两人背脊一凉,打了个冷颤。
“借我。”史绛霄一旁看了有趣,借了荆英的剑,以冰冽的剑锋,轻轻碰过两人的脖子,吓得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史绛霄忽然端正容色。“听好,你们俩的脑袋都只是暂寄在脖子上头的。要让我再听到你们仗势欺人的事情……”剑锋一深,两人的脖子立刻流出湿粘浓稠的鲜血。
荆英脸色略变,看着史终霄。他知道史绛霄必有她的分寸,不过,同时也意识到史绛霄是个爱恨分明、言出必行的人。她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豪气,同样也隐了股戾气,倘若有一天真恼怒了她,她才绝对是个不手软的人。
史绛霄收剑,在两人的衣服上抹去剑上的血痕,将剑匿回荆英的剑鞘中。
荆英站了起来,冷冷一声。“滚!”
两人连滚带爬地离开,一旁的阿绣面色还残着几分惧怕,不停地磕头,连声向两人称谢。“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荆英搀起她。“回去吧,你娘在等你呢!我相信经过这番教训,他们绝对不敢为难你了。”
“谢谢。”阿绣点了头之后,快步朝回家的路奔去。
史绛霄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了视线,朝荆英看去。
荆英不发一语,似是溺在沉思之中。
史线霄轻轻叫他。“想什么?”
荆英回神,对她一笑。“我今天终于知道冲动和惹是生非,是怎么回事了。”今天的举动,他并不是全然任凭义气而为,不过已经比寻常的他要冲动许多了。
史绛霄露笑。“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就像你说的。这一时刻着实痛快,不过下一刻就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了。”荆英勾了抹笑,坦承以对。
史绛霄面上一黯。虽然她素好交友,可是几乎都是独来独往,就是冲动惹事,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于今为了避免他受罚,她才强拉着他下山,却反而叫他跟她生事,她仔细想想,这样对荆英并无好处。
她扯了抹笑说道:“你也该回去了,跟着我难保不会出事。”
没想到荆英笑笑地回她。“我不回去。”
史绛霄连忙说:“别闹了。我胸口的气一冲上来,很容易惹事的,到时候会拖累兄弟你的。”
“就是这样我才不能离开。”荆英拍拍她的头。“我在你身边拉着,你惹的还是小事,我不在你身边,你惹的可能就是大事了。”这便是他,永远都将旁人放在自己之前。
史绛霄虽是感动于他的心意,却嘟起嘴。“我自惹我的事,你自回你的‘武当山’就是了。”
荆英轻笑。“是谁惹了事,害我难回‘武当山’呢?”
史绛霄让他的话堵得哑口,瞪大眼瞧他。“你……”
荆英展了枚安抚她的笑。“我决定好了。送你回南京,要不然,我不能放心地回山上。”他其实不是怪她惹事,而是不放心她惹事,为她自己找了麻烦。
听他主动开口要陪她回到南京,史绛霄心中暗自欢喜,可是他这话说的有些突然,她又怕——“这可是你一时冲动才说的?”
荆英耸肩。“就算是,那又如何呢?”说真的,她处事冲动而明快,打乱了他处理事情的步调,可是——“都不冲动,人生哪来惊喜呢?”
脱口说出这话之后,荆英才赫然察觉,他竟在不知不觉中,受她的影响了。这话应该出自史绛霄口中,而非他的口中啊。
史绛霄也是微愕,半晌后,放开了一朵灿烂的笑。
第四章
三天后,小桥头,史绛霄紧抓着栏杆,眼睁睁地瞧着日落西山,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死了。”她一甩头,对上眉头深锁的荆英,反而展开一笑。“罢了。”
这三天来,他们问遍城内的商家,没人知道那卖酒的老者是何来历,喜好何物,有何亲戚。他们唯一得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