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院到后院,有一个尚称完好的月形门,江山刚刚踏进月形门,一蓬砂土“哗”地一声从旁洒过。
这蓬砂土洒过之后,月色凄迷,亭台楼榭俱荒废的后院里,空荡寂静,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
江山冷笑一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江某人生平不信邪,也没见过鬼,今夜倒要开开眼界。”他身随话动,疾若流星般扑向水榭旁一座敞轩!
江山带着一阵劲风扑进敞轩,一条黑影在敞轩后疾闪而逝。
江山又一声冷笑道:“阁下何吝让我饱饱眼福!”
他落地又起,一阵风般追了出去。
敞轩后另有一扇门,面对一片已然枯败的梅林,稀稀疏疏的几树枝桠,根本就难以藏人,但如今眼前却不见人影,也没有动静。
江山停在这个门口,略一搜索,突然扬掌往头顶薝间击去。
只听薝间一声惊呼传了下来:“江山,是我。”
随着一声惊呼,一团黑影,如飞坠地。
这话声转来极为耳熟,而且能叫出那江山二字来,自然不会是陌生人。
江山一怔,很自然地伸手就接。
还好,他接住了,软绵绵的,香喷喷的,简直就是温香软玉。
其实,也的确是温香软玉,他怀里抱的并不是别人,赫然是那易钗而弁的“血无痕”黄君。
江山心头一震,忙把怀里的人儿放落在地。哪知黄君的炓刚刚沾地,立即皱眉娇呼了一声“哎哟”,眼看娇躯摇晃不定,当场就要倒下了。
江山忙伸手去扶,他抓住了黄君的粉臂,恰巧这时侯黄君身向前栽,一个娇躯又倒进了他怀里。
软玉温香本就是诱人的,江山心中怦然,那股淡淡的幽香更是醉人,江山心头又震,挪身就要后退。
只听黄君道:“亏你还说为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呢,嫂溺援之以手,孟子尚且谓从权,你懂么?”
不错,这确如此。江山没动,他没好意思再躲开,人家一个姑娘尚且懂得“从权”,他堂堂七尺须眉昂藏躯,焉可如此小家子气。
只听黄君又道:“江山,你好狠的心啊!差点儿没把我的腿打折了!”
江山没感到歉疚,反之他倒有点儿气,道:“我怎么知道是你,你跑来这儿干什么?谁叫你大黑夜里躲在这个地方装神扮鬼?”
黄君含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道:“还说呢,你可真忍心啊,还不是为了你,我吃饱没事儿,哪儿不好去往这个鬼地方跑。”
江山听得怔了一怔,道:“为了我,你这话……”
黄君神色一黯,微微低下了头,通:“好吧!让我告诉你,你可记得在赤壁之上我对你说的话?”
江山心神震动道:“记得。”
黄君道:“我知道你心里没我,临离去的时候我心碎肠断好难受,我知道这种事不能勉强,我想永远不再见你,想忘了你,可是我没办法,做不到,所以又暗中跟着你到了扬州,我这是作茧自缚,也许前世我欠你的……”
江山为之回肠荡气道:“姑娘……”
黄君似没有听见似的,又按着说了下去:“你在“瘦西湖”救傅怡红跟那位雪姑娘的事我看见了,你逼出“扬州八怪”之一乐无畏的事我也清楚,我想暗中为你查个究竟,所以就趁夜里来梅家废宅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你也来了,至于我洒你一把砂土,那是跟你玩的,你这么一个大男人,连玩笑都开不起。”
经此一说,江山心里的气没了。那本该有的歉疚从心底泛起,按着他目光落在黄君身上,说道:“是我不好,姑娘伤着哪儿没有?”
黄君低着头道:“你那一掌打在我腿上……”
江山知道自己那一掌用了多少力道,在这种情形下,他山掌的用意在擒住人问个究竟,也就是说他意在伤人,而不在置人于死地,所以他相信适才那一掌伤了黄君,而且伤得不轻。
他忙道:“让我来看看!”他随话就要有动作。
黄君忙微侧娇躯一躲,急道:“不行,不行。”
江山忽然恍悟,黄君是一个大姑娘,他怎么能随便看人的腿,他不禁暗怪自己孟浪欠思考。他迟疑了一下,道:“那你的伤……”
黄君道,“不要紧,待会儿揉一揉就好了,幸好我躲得快,只掌风扫中了一点,要不然,我这条腿,非毁在你的手里不可!”
江山道:“姑娘的腿要真毁在我手里,那我就死不足赎了。”
黄君道:“你也别这么说,我这条腿要买毁在你手里,那也是我自己找的,谁让我作茧自缚,非跟你来不可,谁让我那么爱管闲事,谁让我要追你,这不是活该么?”
江山心里的歉疚增添了几分,道:“姑娘何必这么……”
黄君道:“难道这不是实情,我要不这么的痴,暗中跟着你跑来扬州,又何至于会……”
江山暗暗一叹道:“姑娘,入非草木,江山更不是铁石儿,实在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目前不敢也没工夫谈儿女私情。”
黄君抬起了头,清澈深邃的目光盯在江山脸上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江山避开了那双令人心悸的目光,道:“姑娘原谅,我……黄君道:“不能说,是么?”
江山咬牙点头道:“不错!”
黄君道:“我不问你那不得已的苦衷,现在也不要你对我怎么样,我等你,等你什么时候能谈儿女私情再谈,行么?”
江山呆了一呆,忙道:“姑娘这是何苦。”
黄君道:“你不知道,我在江湖上走动的时间远比你早,我可以说是阅人良多,可是我从没有动过情,我自己曾经这么想,这么决定过,一日一能碰见一个让我倾心的人,我这一辈子就是他的,绝不作他想。当然,他心里要是没有我,那自然另当别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江山为之胸气翻腾,道:“姑娘,你……”
黄君道:“你用不着多说什么,只答我一句话儿,你心里有没有我就够了”江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我不能不承认姑娘是个让世间须眉倾慕的姑娘……”
黄君道:“我不管别人,我问的是你,你心里有没有我?”
看来这泣姑娘也是让人穷于应付的人儿。
江山暗暗一咬牙,说道:“我刚才告诉过姑娘,入非草木,江山更不是一个铁石人儿……”
黄君道:“这是说你心里有我,你所以一再抑制是因为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江山猛吸一口气道:“姑娘,我不愿自欺欺人,姑娘给我的印象不错,要不然在“百花城”我不会招惹姑娘,而且姑娘对我暗中相护,数伸援手,我对姑娘也有一份感激,不过要谈一个“情”字,那还嫌早些,姑娘不是世俗儿女,应该知道感情定需要经过长时期互相的……”
黄君道:“你不要再说了,我懂,只要有你这些话我就满足了,我对你的倾心何尝不是经过几度见面才产生的。现在我已经不克自拔了,我告诉过你,现在我不要你对我怎么样,我愿意让你对我慢慢产生情爱,我也能够等。就是让我等得鬓生白发,老掉了牙,我也是愿意。”
江山忍不住一阵激动,道:“姑娘这是何苦……”
黄君微一抬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前辈于欠你的。”
江山道:“姑娘,我感激。”
黄君道:“我不要你感激,我只要你慢慢地对我产生感情,我只要你慢慢地加重我在你心里的份量:”江山知道,她如今在他心里的份量已经不轻了,可是他没有说出口。
黄君忽然挪离了他怀里,娇躯又突然微微一晃,但她很快地就站稳了。
江山忙道:“姑娘的腿……”
黄君道:“不砖事了,现在已经好多了,谈正事吧,你到梅家废宅来,是不是想找出一些梅凌烟遭逢变故的蛛丝马迹,以便求证百颗明珠换那幅画像的究竟是不是梅凌烟,以及他为什么愿意以百颗明珠换取那幅画的原因,是不是?”
江山神情震动道:“姑娘知道……”
黄君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一直在暗中跟□你。”
江山道:“这么姑娘也知道我在赤壁之下……”他住口不言。
黄君道:“我不知道你到赤壁干什么去了,但我知道赤壁之下有个石洞,石洞里有具残废老人的尸体,我也知道你在洞壁上题了字,士你的题字我知道那位贱废老人是失□多年的武林奇人“千面神君”齐九皋,我知道你到过汉阳“归元寺”,我甚至听见了你跟那老和尚说的话,而且在你走后我曾经驱走蹑你身后而至约南宫海天,使得“归元寺”免于一场浩劫,但我还不能完全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不愿意问,直到有一天你自己告诉我。”
江山脸色微变,没说话。黄君看看他,又道:“别怪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暗中跟着你,只是想多看你一眼。”
江山微一抬头道:“我不怪你,即使你是有意的,我也不会怪你,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是我自己不够小心。”
黄君道:“人人都有隐衷,人人也都有不得已……不谈这个了,你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么?”
江山微微一摇头道:“还没有,我刚来。”
黄君道:“我都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事隔十年了,要想在这儿找蛛丝马迹,谈何容易……”
江山道:“我也这么想,可是……”
黄君道:“我知道,你是想除了这儿别处更无蛛丝马迹可寻,而且你还抱着一线的希望。”
江山点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黄君道:“咱们俩的想法不谋而合,我没找着十年前梅家遭逢变故的蛛丝马迹,不过我发现一处刚留下不久的可疑痕迹。”
江山目光一凝,忙道:“一处刚留下不久的痕迹,什么痕迹?”
黄君道:“你跟我来看看。”
迈步进了敞轩,她步履如常,腿大概真不砖事。
江山跟了进去,道:“在哪里?”
黄君道:“在水榭里。”
水榭就在敞轩旁,昔日一泓碧水如今已经乾涸了,水榭凄凉地孤立在那个乾池子里头。
进了水榭,黄君掏出火摺子来打着,点上了桌墙边一张桌上的半截蜡烛,道:“这半截蜡烛我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你看看,像十年前的东西么?”
看黄君进水榭直奔桌旁,掏出火摺于打着点蜡烛的情形,一点也不必摸索,江山还以为桌上这半截蜡烛,是黄君带来的。
如今听黄君这么一说,他当即凝目望向蜡烛。
蜡烛半截,蜡泪满桌,桌上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那半截蜡烛却是相当乾净,上头一点灰尘都没有,的确不像是十年前就放在这儿的。
只听黄君说道:“你再抬头看看墙上。”
江山抬眼一望,他看得微微一怔。
粉墙上有层薄薄的尘土,也有一片被什縻硬物刮过的痕迹,把粉墙刮掉了一层,刮痕犹新,刮得并不均匀,依稀还可以辨出粉墙上原写得有字的痕迹。
刮痕的下方隔半尺远两个字迹较为清晰,可以辨出是一个“错”字,以及一个“瞒”
字。
另外在这片刮痕之旁还有另一道刮痕,那似乎是写的一行字,也依稀可以看出两个字没有完全刮去的字迹。
最上头一个似乎是个“含”字,较下方一个似乎是个“凌”字。
只听得黄君又说道:“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江山点点头道:“墙上原有字迹,前不久让人刮去了!”
黄君道:“你还看出什么?”
江山脑中盘旋,口中说道:“看这些没有刮乾净的字迹,似乎墙上写的是写陆放翁的“钗头凤”……”
黄君点头道:“对!我也是这么看法,旁边那一行呢?”
江山道:“那么该是写陆放翁这首“钗头凤”的人落的歌,下头这个“凌”字下面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烟”字,要是的话,把陆放翁这首“钗头凤”写在墙上的人,应该是梅凌烟了。”
黄君道:“这个“凌”字写在梅家墙上,而且是人名中的一个字,自是梅凌烟无疑,可是他把这首“钗头凤”写在水榭粉墙上,前不久又让人刮了去,这是为什么?刮这首“钗头凤”的又是谁?他刮这首“钗头凤”的用意何在?”
江山道:“这就费人思量了……不过这首“钗头凤”是前不久破人刮去的无疑,刮去“钗头凤”的那个人,大半就是点蜡烛的那个人。由此可知他大半是晚上来的……”
黄君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你看看这首“钗头凤”跟十年前梅家遭变故有没有关连?”
江山沉吟,道:“一首陆放翁的“钗头凤”,会招来灭门之祸,这似乎并不大可能…。”
黄君道:“不见得,梅凌烟有可能以百颗明珠代价换取一幅画像,足见梅凌烟跟个“情”字有缘,而陆放翁这首“钗头凤”也是为情而作,你知道,古来为一个“情”字杀人的事并不少。”
江山神情微微地震动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墙上那个没刮乾净的“含”字,不知道这个“含”字是不是跟那个“凌”牢一样,也是人名中的一个字。
他记得“归元寺”老和尚曾告诉他,那画中女子名叫“含烟”,这个“含”字下面会不会也该有个“烟”字?
照说,那画中女子“含烟”既以画像送给乃父“神手书生”楚凌霄,应该是乃父的红粉知己,她的名字不可能,也不该出现在梅家水榭的粉墙上,尤其是出自那梅凌烟之手。
但是从梅凌烟可能以百颗明珠的代价,换取那幅“含烟”画像的一事来看,这又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江山原就想不通,梅凌烟为什么有可能以百颗明珠的代价,换取乃父红粉知己的画像,现在他更糊涂了。
第十二章 凝云重重
他这里沉吟不语,黄君那里说了话,极其柔婉地道:“你看怎么样,是不是碰上什么费思量的事?要不要我帮你想想?”
她这话不但柔婉,而且技巧,对江山的事她并不完全清楚,但是她知道几分,她想到眼前的谜团牵扯到江山那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她并不直问。
江山何等聪明之人,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黄君既然听见了他和“归元寺”老和尚的谈话,自然知道他跟“神手书生”的渊源,他之所以化名“江山”,就是不让武林中人知道他是“神手书生”之后,不愿让武林中人知道有他这个人在查访“神手书生”当年破人围攻惨死的事。
因为一旦让人知道,那不但会增加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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