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眼光在室内各人身上转了一转,含着无限羞涩的表情垂头上了。
雪山少女忽然道:“站住!”
灵珠缓缓回过头来。
雪山少女脸上微微罩起一片薄雾道:“你记住,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唯独这冷香阁,今后禁止你擅越一步,知道了吗?”
灵珠点了点头,可是那双细长的凤眼里,却含蓄着无限伤感与依依之情——
她忍不住向着榻上的岳怀冰瞟了一眼,遂即掉头自去!
雪山少女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叹,不再多说。
苍须奴十分汗颜地搓着手道:“这娃子大了,老奴有时也不能严加约束,尚请少主人与小姐随时管教才好!”
雪山少女点点头道:“你去吧!”
苍须奴应了一声,转身步出。
他们孙女相继离开之后,雪山少女才步向榻边。
岳怀冰本能地内心起了一阵子紧张,这个娘子,他自从打第一次见面起就怕她,美的确是美到了极点,冷也冷到了家!
——那还是第一次——在雪山脚下蕃婆子的野店里,他看见她,从那一次以后,她的影子就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心坎里面……
以后连续地见了几次面,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未能与她说上几句话,她虽然跟自己说过话,可是话意里面不是带钩就是带刺。
岳怀冰又是挺要面子的一个人,听起来总觉得不是个味儿。
这时候,他真怕她又要说些什么自己受不了的话,简直连正眼也不敢看她,只是装着无力地垂下了眼皮,无奈心里有点不宁,眼皮儿也频频跳个不已!
雪山少女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绷着,只管瞪着他,半天一言不发!
雪山鹤笑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岳怀冰实在忍不住,只得睁开眼来,道:“雪鹤兄,小弟无知……可是又与贤兄妹添了什么麻烦?”
雪山鹤眼睛看着妹妹,道:“妹子,你说还是我说?”
“谁说都是一样!”
她盯量着岳怀冰道:“你自以为在万松坪练过两年功夫,本事就不错了吗?”
“在下……从来不敢这么想!”
岳怀冰倒是心悦诚服道:“尤其是在贤兄妹世外高人面前……在下那点能耐,实在是微不足道!”
说完频频苦笑不已!
“你倒有自知之明!”
雪山少女哈哈笑道:“方才你昏倒池边,骨髓已凝,如不是我用敲骨化髓手法为你运按一番,你早就完了!”
岳怀冰汗颜道:“姑娘……又救了我一命!我真不知该怎么……”
雪山少女忽然一笑,却又绷往脸,嗔道:
“一个人老要人家救命,总不是个办法,你总得想想法子自己管好自己,不要再多给我惹麻烦就好了!”
“我——”
岳怀冰垂下头来,叹了一口气,一时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你已经可以下来了——”
“是!是!”
岳怀冰翻身刚起来,忽然才发觉到身上敢情还没穿衣服。
雪山少女也似没有想到这一点,脸上一红,突地掉过身来,道:
“哥——你陪着他穿好衣服,到后面来一趟,我在后面等你啊!”
说完徐徐移步而出!
岳怀冰不知怎么回事,对这个年岁不大的女娃子,还是心里真有点怕;而且说不出来似乎与她彼此间总有点芥蒂,气她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
相反的,他对雪山鹤的感觉可就不同了。
现在她走了,他立刻觉得失去拘束!
雪山鹤把一叠衣服送过来道:“这些都是我的衣服,你我身材差不多,你穿上看看!”
岳怀冰接过来走到屏风后面,匆匆穿好身上!
雪山鹤在外面道:“你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岳怀冰由屏风后步出,深深一揖道:“谢谢贤兄妹一再打救——大恩不言谢,兄台请受我一拜!”
雪山鹤道:“你谢错人了,真正要谢的,该是我妹妹,不是我!”
岳怀冰叹了一声道:“我实在是糊涂得很,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好像是谜一样,这冷魂谷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兄妹又为什么住在这里……?”
顿了顿又道:“还有……还有刚才的灵珠又是怎么回事?”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觉得自己不明的地方,仍然那么多……
雪山鹤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慢慢的你都会明白过来,我只能告诉你,这冷魂谷不是一般江湖武林的地方,你能来到这里,可以说得上福气不小!”
岳怀冰皱了一下眉,道:“只是……我大仇未报,却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哼!”
雪山鹤微微一笑,道:“仙缘的遇合常常是不由自己的,只怕你来得去不得!”
岳怀冰一怔道:“这么说,莫非在下与冷魂谷之间,还有过一些宿缘不成?”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雪山鹤打量着他,又道:“我妹妹还等着你呢,我们这就去吧,见了面之后,你就明白了!”
岳怀冰窘笑了一下道:“雪兄,既蒙贤兄妹接待,尚请以真实姓名见告才好,在下也有个称呼!”
雪山鹤想了想,道:“这个自然,不过,我那妹子古怪得很,最好还是让她亲口告诉你才好,有时候我也惹不了她!”
说到这里笑了笑道:“走吧!”
当下雪山鹤在前,岳怀冰在后,二人步出了冷香阁。
前文已述,冷香阁与那所黄石精舍是连在一块的,不须走多少路,就来到石舍玉轩面前。
只见门轩处,是一株形势古雅的巨松,树身不高,却拐了八九个弯儿,正像是一扇屏风,遮拦在门轩正前面。
那只岳怀冰初来时见到的翠羽鹦鹉,这时正自落在松干上剔着翎子。
此刻乍见岳怀冰来到,头上那一撮角毛倏地又倒竖了起来,发出尖锐的叫声。
雪山鹤挥手拂袖道:“去!”
那只鹦鹉呱呱地鸣叫了一声,才落在了屋檐上,兀自疾行着,嘴里学着人语道:
“又是他——又是他——”
岳怀冰不禁被逗得笑了起来。
进得门后,想象中岳怀冰认为这所大宅子,必是较诸自己下榻的冷香阁更漂亮讲究多了。
其实大谬不然——
他所看见的,只是一间宽阔的四照巨轩。
所谓“四照”,乃指四面都开有窗户的意思,由于四面都有轩窗,光华自然均等。
主人不是俗客,却在四面种植着梅、竹、松、柏,看上去幽明适度、清风可人。
整个轩堂里不染纤尘。
进门玄关处,悬有一方白玉匾额,曰“听雷阁”,这个名字的确很吓人。
地上铺的是原色木质的长条地板,上面设有四五樽香草蒲团,有棋枰、矮几、琴台、盆景,一具白铜的喷香兽嘴里袅袅上冒着郁郁的檀香!
这“听雷阁”显然就是主人待客之处了。
雪山少女姗姗由蒲团上站起来,道:“岳相公请坐!”
岳怀冰一揖道:“在下数度蒙姑娘相救,恩同再造,实在感愧得很!”
雪山少女素手一伸,道:“岳兄不必多礼,请坐下才好说话!”
雪山鹤笑道:“这里很久没有来过客人,岳兄你随便坐!”
岳怀冰现在已深知主人兄妹乃深山练剑之士,绝非寻常武林中人所能相提并论,是以由衷地生出了敬佩之心。
当下就在一具蒲团上坐下来!
珠帘响处,苍须奴双手捧着一碗热茶走过来,岳怀冰双手接过。
雪山少女目视苍须奴道:“前山万松坪处,要打上个新的楔子,把我们冷魂谷的旗帜升上去,并请转告摘星堡主,今后如果他们堡里再要有人擅入后山,我们可就不客气。
一经抓住,定杀不饶!”
苍须奴应了一声:“是!”遂即退下!
岳怀冰这时近看对方雪山少女,愈觉其清艳绝尘,两弯蛾眉之下,那双剪水瞳子,泛荡着女子贞洁极智的慧光,衬以她身上的拖地长衣,简直有如图上仙子、月里嫦娥一般的风华绝世!
看着她,你会很自然地,倾生出无比的爱慕……然而,那只能偷偷地私自藏在你的心里,却不能在你脸上表现出一点点的轻浮。
“你也许会觉得很奇怪,这是个什么地方吧?”
雪山少女一双眸子注视着他,又偏过头来看向雪山鹤道:“哥——你告诉过他没有?”
“他还不大清楚!”
雪山鹤笑了笑,道:“他已经忍不住了,你再不告诉他,我看他真要急疯了!”
雪山少女微微一笑,素手把散在前肩处的一缕秀发理下颈后!
“岳兄你也是练武的,我看你功力不弱,大概在江湖上,已可以算得上一流高手了!”
“姑娘夸奖了——”
岳怀冰苦笑着道:“只是在贤兄妹面前……那可就差得太远了!”
“这就是你我练习的武功门路不同!”
雪山少女道:“你所练习的只是源流的内外功夫,充其量也只能延年益寿,能够力敌百人者,武林中已是罕见!”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又道:“而我们这里所研习的却是以剑术筑根基,配道理补智灵,最终目的,得证金仙大道。如果你的天质颖悟,缘份够好,假以时日,最起码也可以练成散仙之身,与天地同存在而不与木石同朽!”
岳怀冰愕然道:“听姑娘这么说,岂不是传说中的剑仙之流了!”
“不错!这只是一般人这么说的!”
雪山少女款款道:“其实,人仙之分,往往在于一念之间,这一念之间,还要有缘份遇合,根骨、质素、固是先决的条件,但是心存至诚、坚毅不移的人,即使是根骨差些,只要功夫用到,迟早一样会有所成就的!”
雪山鹤在旁微微一笑,说道:“妹子,你光给他说这些干什么?越说人家越糊涂了!”
雪山少女眸子一瞟其兄,道:“你不要陪打岔好不好?要是你早听爹爹的话,以你的禀质,今天何至于还停留至此?道家四九天劫,不过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你却连护体的一元神功也没有练好的,那时候……”
雪山鹤先是怔了一下,遂即气躁地道:
“你一天所说老是拿这几句话说我,其实我功力也不见得就像你说的那么不济,上次能逃过,这一次照样过得去,你放心吧!”
雪山少女面色一沉,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碍着岳怀冰在座,有些不便。
当下她轻声一叹,只看看哥哥一眼,不再多说!
然后她又把眼光转向岳怀冰道:“岳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这一句话使得岳怀冰登时呆了一下。
半晌之后,他才缓和过来,脸上带出了一片凄苦之色。
雪山少女与他本是对面而坐,就在他心绪一沉的当儿,就觉出对方身上蓦地袭进来一阵透体冷风——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其实对于岳怀冰来说,已经不能再算是奇异了。因为他已经领略过类似这样的感觉许多次了。
那只是透体凉了一下而已,并无丝毫异状,而雪山少女脸上却浮现出一片凄惨的表情。
“对不起……”
她喃喃道:“想不到岳兄身世竟然如此的凄苦!”
岳怀冰惊讶地看着她——
雪山少女苦笑道:“小妹已略窥道家门径,适才是以‘道心照影’的功夫,略探岳兄虚实,一次见面,原不该如此失礼,尚请岳兄不罪才好!”
岳怀冰心中益加钦佩,他也猜想到对方所谓的“道心照影”,也就是内功极上所谓五通之一的“他心通”,一照念间,即可察知对方心中所思。
想到了全家上下一十七口的灭门血案,内心一时如同刀绞。
他发出了沉长的一声叹息后,垂下头来——
雪山鹤却是没有他妹妹那么精湛的武功造诣,兀自眼巴巴地看着岳怀冰。
“岳兄,你和摘星堡的沈老头子,到底有什么仇恨?还有你杀的那些人……”
岳怀冰目含痛泪地看了他兄妹一眼,道:
“如非恩兄妹见问,这件宿仇,小弟实在是难以启齿!——”
长叹一声,他遂即一五一十,把当年与“五魁首”之一段结仇经过娓娓道出!
在他痛诉此一段经过时,当真是一字一泪,而主人兄妹却不置一词,静静地由头至尾听完究竟!
雪山鹤在听完经过之后,霍地站起身来道:
“照你这么说,这五魁首实在是禽兽不如的一群东西,你稍待一下,我这就去为你把沈老头擒来,任凭你处置他吧!”
岳怀冰叹道:“雪鹤兄万万不可!”
雪山鹤一怔道:“为什么?”
岳怀冰紧紧咬着牙道:“沈海月武功显高出小弟甚多,但小弟却不愿假手于人,鹤兄你的好意小弟心领了!”
雪山少女听到这里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把一只黑白分明的美目,分别向岳怀冰与雪山鹤注视着。
岳怀冰又叹息了一声,道:“况且沈海月今天已在雪姑娘手上吃了大亏,料必已有了准备!要找他只怕也不容易!”
“对了。”
久未发话的雪山少女直到这时才发言笑道:“哥哥,你空自习剑多年,却还没似人家岳兄有见识。”
雪山鹤一别双眉,冷声道:“我早先只当沈海月是号人物,要知道他是这种人,哼哼……”
“所以你就错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习剑之人,有这么个杀人法吗?”
“习剑术,就是要铲除人间不平事,替天行道!”
雪山少女道:“话是不错,可是你却忘了,你和我尚未到积修外功的时候,妄自开了杀戒,后果将会如何?嗯?”
雪山鹤又是一怔道:“这个……”
他的脸一时涨得通红,低下头闷闷道:“你总是有理,我说不过你!”
雪山少女道:“再说,你应该记得爹爹临去兵解之前的那番话,目前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哥哥,你可千万不要忘记呢!”
(泣:“兵解”一词来自道家语,意修者未能炼成正果,自行尸解,以元神再投入人世,二次修行欲成正果意。)
这番话果然有醒醐灌顶之势,雪山鹤顿时就怔住了。
雪山少女冷冷一笑道:“以今天的情形,我要杀沈海月不过是举手之劳。此人外善内诈,心术险恶,即使杀了他也不为过,只是……”
她看了岳怀冰一眼,道:“而且我也想到了岳兄的问题,他们之间既有深仇大怒,自然应该由岳兄自己了断,局外人只能从旁策助,却不便越俎代疱!”
岳怀冰道:“雪姑娘的意思正与在下是一样的!”
雪山少女接着说道:“岳兄,适才我默运空门易数,略为推算了一下岳兄你的未来祸福,得知岳兄你与我们冷魂谷的宿缘极深。”
她眼睛微微向他一瞟,脸上却带出了一些儿红霞,微微垂下头来,道:“而且……
反正迟早也是我道中人!”
她已经把持住平静情绪,继续道:
“所以我兄妹从今天起,就不把你当作外人看了!”
岳怀冰惊喜参半,无限惶恐道:“我是太……高攀了!”
雪山少女一派庄重地道:“岳兄你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