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双瞳子在四周略一顾盼之后,立刻就被悬在树上的三颗人头吸引住!
只见他后退了一步,一双微微凸出的眸子连连眨动着,这时候岳怀冰才注意到此人折起的衣袖里,插置着一张红色的信帖。
遂见他双手向两方一分,身躯箭矢般地已扑到了悬有人头的树下,细细地向着那三颗人头端详不已!
岳怀冰看到这里,实在不能再装袭作哑了!
他猛然把窗扇一拉,在乍然敞开的窗影里,整个身形旋风似地已卷了出去!
蓝衣文士倏地回身,岳怀冰已站立身前!
“朋友,来到了我这蜗居,也不向主人打个招呼,显然有失风度吧?”
蓝衣文土冷冷哂道:“请教大名?”
“岳怀冰!”
“岳朋友!”
那人开合着一双炯炯有光的眸子,徐徐地道:“这句话似乎不应该由足下来说!”
岳怀冰道:“这话怎么说?”
那人莞尔一笑道:“如果足下涉事稍深,就应该知道这大雪山万松坪,方圆百里之内,只有一个主人!”
岳怀冰道:“清说得清楚一点儿!”
蓝衫客又阴森森地一笑道:“这个主人,应该是摘星堡的堡主沈老先生!”
“沈海月?”
“沈堡主!”
岳怀冰一股气直往上冲,那蓝衣文士却又莞尔地笑了笑!
俗称“伸手不打笑脸人”,岳怀冰不愿在一个初见一面的陌生人面前失风度。
他定了定神,打量着对方道:“这么说,朋友你是摘星堡的来客了?”
那人又笑了一下,道:“不才为堡中总管,也算得上这万松坪的半个主人!”
岳怀冰嘿嘿笑道:“大雪山方圆千里,却未曾听说过隶属谁家,朋友你一定要把它划归摘星堡,未免失笑江湖!”
“不然!”
蓝衫客像专为抬杠来的。他嘻嘻一笑道:
“天下万物,除了空气与水,没有一样东西是没有主人的,大雪山亦复如此,自从十三年前,敝堡主掌震雪山客,摘星堡易主之后,敝堡主也就成了前山万松坪的实际主人!”
岳怀冰抱拳冷冷一笑道:“贵堡主的江山原来是这么得来的,佩服!佩服!”
蓝衫客嘻嘻一笑,说道:“岳朋友,你是前年腊月初九登山的,来到这里定居的—
—”
说到这里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皮记事本子,翻了一下,点点头道:
“不错,腊九来的,今天是十二月初十,已经来了整整两年零一天!”
岳怀冰猝然一惊——
他一直认为自己来到这里居住,是个天大的秘密,却想不到摘星堡竟然是了若指掌!
那个摘星堡的总管蓝衫客,继续翻阅着那本小小的记事本道:
“足下去年九月改建的新屋,并且砍伐了后山红桧一株,也曾于二、三、九月前后十次攀登万松坪右峰,挖掘了许多黄精、首乌!”
岳怀冰冷笑道:“难得贵总管对在下的起居饮食,也照顾到了,实在令在下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
蓝衫客寒暄着道:“不才姓葛小字二郎,因惯着蓝衣,人称‘蓝衫葛二郎’便是!”
岳怀冰抱拳道:“久仰!久仰!”他心中也着实有点吃惊,因为这葛二郎三字,确实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想它不起就是了。
“蓝衫”葛二郎笑了一下,道:“敝堡主为人宽厚,自发现足下是一身怀绝技之人,特别关照堡内上下各职司,不许任何人涉足朋友你所居住的这片地方,是以足下始能享受长时的平静安宁!”
岳怀冰点点,道:“若就这一点而论,贵堡主对在下实在是爱护有加!”
“哪里!哪里!”
葛二郎道:“敝堡主所以一直未曾前来拜访,主要是怕打扰了朋友你的安宁!”
岳怀冰忽然发觉到这个葛二郎,每说一句话时,必先作出一番和颜悦色姿态,笑脸常开,以掩饰其内心之阴毒。如果自己所料不差,这葛二郎实在是一个难以应付之人!
果然葛二郎脸上又露出了一片笑容,道:
“敝堡主自从得悉朋友你闭居雪山,旨在练习一门绝门刀功之后,对足下之用心良苦,更是敬礼有加!”
说到这里以手掩唇,干咳了一声,道:
“如果敝堡主没有猜错的话,朋友这年来的苦心并不曾自费,那也就是说,朋友你刻下刀功已成,造诣有如百尺竿头,更上一层,可喜可贺!”
岳怀冰冷冷一笑,内心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一直不敢低估了沈海月这个人,事实证明了沈海月这个人却远比他想象的更要厉害得多!
顿了一下,他实在按捺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葛兄来意请直说不讳,在下洗耳恭听!”
葛二郎嘻嘻一笑,道:“敝堡主因感与岳朋友飓尺天涯,年来不曾一面往还,深恐贻笑江湖,特此设备水酒一席,邀请岳朋友明日至堡一面,以图良辰一聚!尚希岳朋友赏光才好!”
说罢左手一二指,小心地自袖口上取下了大红的请帖,双手送上!
岳怀冰伸手接过,略看一眼,哂道:
“贵堡主真是太客气了,客来无笔墨,不便栽复,请转告沈堡主,就说在下明日准时至堡拜访就是!”
“蓝衫”葛二郎一笑道:“不才告辞了!”
说罢抱拳欲去!
岳怀冰道:“葛兄且慢!”
说罢上前一步,就手自树枝上,摘下了三个人头——
葛二郎面色一沉,立刻又绽出了前见的笑脸!
岳怀冰道:“如果在下没有记错,贵堡主七十大寿之期,亦在不远,客中难凑上礼,就请葛兄将这三个客魁阳首转呈贵堡主权作寿礼,不恭之处尤盼海涵!”
葛二郎鼻子里“哼”了一声,堆笑道:
“岳朋友太客气了,以此三人身份,这三颗人头足可当得三万金数,在下这里先代敝堡主谢过了!”
岳怀冰一声叱道:“接好了!”
他有意要伸量一下这位摘星堡的总管到底有多少斤两,是以话声一落,右手振处,三颗人头抖手而出。
人头乍一出手,作“品”字形,一上二下,蓦地穿空直起,遥向着千丈悬崖直坠下去!
这当口,只见那位摘星堡的葛总管,一声长笑,叱道:“好!”
他身子原是面向着岳怀冰,这时霍地向后一倒,足下用力一蹬——
“嗤——”的一声!
这种“倒赶千层浪”的轻功身法,江湖上原已罕见,尤其是背向峭壁,这般的施展,真不禁令观者目瞪口呆!
“蓝衫”葛二郎果然有惊人之技!
就见他倒穿出的身子,有如一只凌霄大雁,在当空一个倒剪,成头下脚上之势双手同出,两脚齐夹,已接住了空中的三颗人头,紧接着一个翻仰之势,轻同四两棉花般地已落在峭壁边缘!
葛二郎身形站定,一声冷笑道:“好重的一份寿礼,看来要敝堡主明日当面致谢了!
再见!”
三颗人头在说话间已回交右手,话声一落,身形如长空一烟,纵身直起,一径地落身峭壁,倏起倏落一路飞纵而逝!
岳怀冰不禁倒抽了一门冷气!
虽然这个葛二郎是有心卖弄功夫,可是不可否认,那一身杰出轻功,确实武林罕见,岳怀冰自忖着如此轻功而论,这人身手已不在自己之下,自己即使是胜过他,也属有限!
对方一个管家,身手已是如此,试观沈海月本人,当知必是一位难缠至极点的人物!
想到这里,他不禁浮上了一层悒郁,对于明日之会实在不敢心存乐观!
岳怀冰转回茅舍的时候,出乎意料之外地,发觉到沈雁容竟然在房子里!
她身披着一袭纯白色的雀羽披风,一声不吭地默默坐在椅子上!
不过两天不见,看上去她竟然像是消瘦多了,白皙的面颊上不着一些笑容,那双顾盼再春,一向灵活的大眼睛里现出了一种沉郁。
在岳怀冰进来的时候,她漠漠看了他一眼,遂即又把头垂了下来!
岳怀冰怔了一下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
沈雁容看了他一眼,呐呐道:“那时候你正在跟葛总管事谈话!”
“那么我们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
“很好!”
岳怀冰冷笑了笑道:“那么令尊明日相约之事你也知道了?”
沈雁容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
“那么姑娘应该知道,我与令尊之间,已无化解的余地!”
顿了一下,他轻叹了一声道:“姑娘也就不必再多费唇舌了!”
“我知道!””
她缓缓点了一下头,眼圈有点发红。
苦笑了一下,她才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明大你不要去。如果你够聪明,现在最好立刻就走,走得愈远愈好!”
“为什么?”
“为什么?”
沈雁容冷笑着道:“你难道还不知道,你绝对不是我父亲的对手!”
岳怀冰表情一怔,冷冷笑道:“我会牢记住你的话,但是却要等候着比过之后才知分晓!”
“你这个人——”
沈雁容蓦地由座位上站了起来,忿声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难道我会骗你吗?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去送死?”
岳怀冰冷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年来我付出的苦心有多少……只知道三年来我日夕梦寐着要与你父亲决一雌雄……这一天总算让我等到了,岂有不战而回之理?”
沈雁容叹息了一声,缓缓地又坐了下来!
半天她才呐呐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父亲原来一直都在瞒着我……我真不敢想,爸爸竟会是这种人!我……真恨……”
“我恨我自己——”
她紧紧咬着牙,忽然伏在桌子上,大哭了起来。
岳怀冰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沈雁容哭了几声,收敛住悲痛的情绪,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太冲动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才来看你!”
“可惜我也不能为你解决问题!正如我也不一定能为我自己解决问题一样!世界上不合情理的事情太多了,造化也每多弄人!”
他冷冷地接下去道:“但是公理却只有一个,永远也不会变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铁的原则!”
沈雁容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得不错,但是——我爸爸要是再杀了你……结果又将如何?”
岳怀冰冷笑道:“果真如此,只怪我自不量力,姑娘仁至义尽难得,倒使在下至感钦佩!在下以为,今日此刻实不宜与姑娘闲话论交,姑娘你可以去了!”
这番话虽是说得至诚至恳,却也表明了态度,等于下了逐客令。
沈雁容自不便再赖着不走,她叹息着缓缓站起来道:
“这么说,明天你一定要赴我父亲的约会?”
“一定去!”
沈雁容低下头,微微苦笑道:“其实你我根本谈不上什么深交,我只是可惜你大好的一个人……看来我的一片苦心,你只当马耳东风,明天若遭不幸,也只怪你咎由自取!”
说罢看了岳怀冰一眼,倏地闪身越窗而出。
岳怀冰望窗冷笑,心情紊乱越加不能自已,他期望着明天那一刻赶快来到,恨不能眼前立刻能与沈海月一决生死存亡!
在一连斩下云中令、夏侯忠、贯大野三颗人头之后,他的精湛武技,已无可否认地得到了证实,激发了他雄心万丈!
因此,在未来与沈海月的交手生死斗时,他本有极强的自信;然而这颗信心,在经过痛禅和尚、“蓝衫”葛二郎以及沈雁容三人相继的警告之后,已大大地开始动摇了。
在雪地里,他拔出了刀——
闪亮的刀光,有如冷电般地闪烁着他的脸——
刀光有如穹空的闪电,穿刺着云雾,直上青冥,在东方新出的旭日映照下,一片紫流橘灿,当它远射千丈,直刺向斜面的那座峰上时,却无巧不成话地照射在一个奇异怪人脸面上!
这个人立刻像是触了电般地紧张!
他原本蜷蹲在一根松枝上,正在聚精会神地采摘着一枚山果,这片刀光使得他眼前一花,足下一滑,直由树梢上跌落下来。
如果你不是亲眼看见,你万万不曾相信这是真的,你也断断不能置信,人世上竟然会有这般奇怪,超越想象之外的轻身功夫!
乍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只猿猴,而猿猴又岂能有这等功力?
只见他的手在松枝最尖的梢头,一抓一弹,整个身子已迅速弹了起来!
紧接着他双手交替着,每一次都攀拉着松枝末梢,这般的一阵子跳翻,星丸跳掷般地已飞出百十丈以外。身法之快、之灵巧、之怪异,可以断言当今武林各派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然而,确确实实的确就是有这样的一个人!
在满天雪影里,这个人的身子,已高高拔起,足有十丈高下,攀住了一棵高可参天的古树身上。只见他手脚齐施,只不过向着树身一贴,已如同黏在了树干上一般——
然后他才带着怪异的神采,去打量先前那片耀眼奇光的来处!
这个人如果说他“怪”,那只是指他的身法以及穿着而言,如果以为他的长相怪,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就年岁来说,他大概在二十六七之间,白瘦的一张长脸上配合着一双异常圆大明亮的眸子,满头黑发向后披着,如非是他两颊以及唇下滋生出的胡须,你一定会误会他是个女的。
这人身材瘦长,看上去足有六尺四五,一身雪白,所着衣裤并非绸布,乃是纯白的兽皮所缝制成的。下身是一条短过膝头的紧身短裤,上身是一件裸露着两肩颈项的贴身背心!
背心上的一排钮扣,闪闪而有光泽,十分美丽,双足上各穿着一只鹿皮薄靴,式样特别,像是为自己所缝制!
那一道耀眼的刀光,起先使得他至感惊惧,紧接着引发了他无比的好奇之心!
只见他双手二足贴在树干上一阵快速地爬行,升高了丈许,仔细看了看,长啸一声,双足在树身上用力一顿,箭矢般地倒射了出去!
岳怀冰抚刀感伤,万万不曾料到,刀上霞光,竟然惊动了蜃居大雪山密林深处的一个怪人,也活该种下了他日后的一段离奇遇合!
他这里睹刀恩仇,只觉得一腔热血,在胸内澎湃翻涌,简直是无法自已,遂即按捺不住,拉开了架式,把一路刀法展了开来!
此其间,空中白影连闪,不过是转瞬间的工夫,那个对峰的白衣少年已临近眼前。
岳怀冰这时一口刀正施展到要紧关头,但只见眼前人影一闪,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手上钢刀一紧,那只握刀的手接着被一股出奇的巨力一挣,同时身上一阵奇冷之感,掌中刀已脱手而出,硬生生地被人抢了过去。
这一惊,把岳怀冰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身子一个快速地旋身,飘到了丈许以外,紧跟着一打量眼前,更不禁令他惊得目瞪口呆!
那个白衣人,正自双手捧着